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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今天怎么能说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呢?尤其是对我来说——即便或许只是对于我罢了。因为我见到了这样的建筑物,它看起来让人想张口道:「这是富有设计感的建筑物,」总之,似乎正如克罗齐的原理所述,我很直观地看到了——或许是线条的什么,颜色的什么,我不知道——某种我自信可以称之为,借「曼妙氛围、使我心跳加速」作定语的美——倘若我是一名优秀的审美者。

      不过单纯是雄伟的建筑物怎么能让我感到不平常呢?假如我在北京生活,在故宫博物院作为什么工作人员,日日夜夜在鸱头琉璃瓦下自如穿梭之类。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是中考时我考出了一个较好的分数来到了这所学校,一种自豪和好奇并存的情感洋溢在我的心头。

      其实这对我来说似乎不是幸运的。三年前我算是有着开朗的性格,而好像这样短的岁月也能给人多少磨砺似的,如今我变得有些内敛。如此我再来到这个很遥远的陌生的地方,显然人际交往方面变得困难了许多。

      我的家也很遥远,因此又多了住宿这一麻烦事。功利来说,住宿似乎可以提高我生活上许多方面的能力。可是奇怪的是,这世上大多数对自己很有益的事情人们一般不爱做,好比吃很苦的药,好比生病发烧,好比努力学习——却有很多人热衷于寄宿生活。我不是很能理解这一点。
      柳删后来告诉我,其实这所学校的风水很好——这是他选择这所学校的其中一点原因——因此我能一目感受到这所学校的气派。我对这种玄妙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坚持己见,并且尝试教给我风水与建筑艺术之间的关联。我当然没有认真听。

      今天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天气也不是很平常。太阳毒辣至极,七月份的街道上有无数陌生面孔,在黑胶伞布下攒动着,蒸腾着几乎可见的腥臭。人们的脚步,携带着自己的体温与太阳辐射过的空气,扬起了一阵阵热浪,驱使着人们赶路。不知为何,也许是考虑到吸收了很多的能量急于发散吧,我的脚步加快了很多,千万种细密欷歔的声音爬上了我的心头,使我心情也非常烦躁。

      在到了教室之后,我又面临一道难题。根据自己的喜好挑位子也是很考验人的一门学问,虽然大部分时间需要看情况。其中,时间显然非常具有影响力。而我正考虑到此,在偏早的时候到达了班级。此时空位多,选择自由;而部分人的入座,一是欢喜的位置被占去的概率不高,二是选择的余地被缩小,避免了过久的考虑或者为安慰可能的后悔的借口。根据今天的暑热难耐和流动的空气的粘稠,以及从毛孔中不断渗出的汗珠可能引起的风寒,我选择了一个不在空调底下,也远离窗户的位子。

      但很可惜,这只是其中一点。前后左右的同学也非常重要——他们将会对我的影响,我对他们的喜爱,老师的想法。只可惜这是不可抗力因素,因为据我了解,对人的印象是需要不断改观与变化的。将来我将要遇见许多这样的人,我这样想。

      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柳删讲究第三点。不过按照我先前的叙述,估计已经十分容易猜到了。

      在这样惬意的环境里,我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因为没有事做,我又懒得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我就呆坐在位置上,进入了眩晕的状态。这个时候柳删进来了。因为他有很强烈的气场,所以他一跨进门,我就从眩晕的状态回过神来。他颀长清瘦,皮肤白皙,走路的时候头部似乎不会摆动。校服异常地富有沉坠感,就像灌了铅的羽毛,飘飘然却很稳当,使我想起了压城的乌云从天边赶来的模样。这种云,柳删称之为史诗般的云。就像《大闹天宫》里天兵天将脚踩着的云斗。它翻了又翻,低饱和度的水雾散开,向四面锐不可当地冲去;暗色调马上从底部层析般地罩染——先是深灰色的云,然后把黑色扩散到整个天空。暗淡的世界里,日光好像云朵深处的闷雷,想要刺破,散射着,爆炸着,放射线条有如凌晨树林间的丁达尔现象穿出。这个时候,云的边缘不再模糊,像是光纤材料一样,只有那轮廓能汤汤地传播炽热和光。柳删说这能让他想到高迪,想到由他的底版堆砌而成的圣家堂,想到了米拉宫。柳删说人类不会有这样的力量,能造出这样的线条与形状,高迪只是从自然中采撷。他在巴塞罗那,踏进那座教堂,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做梦般地,仰望着天上的云朵。月亮柔和地照亮了那些飘来飘去的生灵——因为它们来自自然,它们真的有气质——那个人仰望着云的翻滚。

      他大踏步地绕着班级走了三四圈,大拇指一直在剩余的四根手指上面窸窸窣窣地动着。而他的眼神一直在同学们的脸上飘忽不定,又总是在别人与他四目相对之前马上看向别处。我因为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感到很惊慌,把头埋在手臂里,错过了这个占卜的机会。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他实质上是在算风水,但是当时的我俨然无法理解。这就是第三点。

      在走完这三四圈之后,他终于坐到了我的旁边。坐下之后,很迅捷地,他掏出了铅笔,在桌子上画八卦图。虽然我对他的目的一无所知,但我本能地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惊恐。我不久就逃了出去,尽管外面炎热至极。昨天晚上的雨带来了闷热的湿气还没有散尽,散发着一股又潮湿又油腻的气味。我能看到成群结队的男孩子,他们是初中就已经相识,在这里偶遇,一面感叹缘分,一面又背上了篮球,到操场去了。有的是往班级走去了,刮起一阵腥臭的气流。他们满身都是水分,因此走进开了冷气的教室后,脸上露出了舒爽的神情。

      柳删后来跟我讲了许多他选了这个位子的原因,但是我一概不懂。总之非常有道理。由此观之,我的挑选位置的方法其实十分业余,这一方面我们还是要向学院派学□□之,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令我产生了邯郸学步一般的欲望。他绕着教室走的那股气势,令我想起了荆轲刺秦王。他画八卦的时候,那幅模样简直就是像在开根号。可见他的行为总是令我想起一些典故,致敬一些作品。

      这样来看,我似乎是像加缪一样把他写成了一个奇怪的人。当然,任何人完全可以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我估计我不这样觉得。首先他并不特立独行,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某些行为的出众。从他给同学们看面相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回避他们的对视这一点可以看出。因此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入世的人。除此之外,他还一向执着于发挥自己的生命价值。他很早以前就有一个小梦想,就是将来能在中国创办一座缪斯学院。不过近几年他才发现这份功劳已经被抢先了,因而我认为他在寻找新的目标,并且这想必十分痛苦。就好像在一条笔直的道路上,突然遭遇不可抗力因素,地上裂了一道缝,掉了进去。

      但他说:「我好想要朝圣。我想去一趟Tinker Creek,想在西藏磕长头;我也想走杨季康的万里长梦,我想遇见牧羊少年。你会说我只是生来没有体验过迷茫的感觉,所以只是好奇——好吧,好奇也罢,我总之感到我是不会后悔的。我比较喜欢做花瓣。第一,这样一来我形态姣好;第二,有风送我,我路上可以偷懒;第三,我朝着落地的目标前进之前,一直在空中盘旋,要穿林打叶。我喜欢无法操控自己,我也喜欢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东西去操控我,这是朝圣。一路上我要经历很多,因为不是梅花桩一样向前按照地方踩了。」

      「那你不要累死?」

      「你不是说提琴二胡那些,比钢琴难,比吉他难,比古琴难,因为没有键盘、品格,没有徽位吗?可是不照样拉得好好的,熟悉了嘛。」

      「那照样累啊,你还得熟悉。有路比没有好啊!」

      「谁说我没路了?那是你以为的。我都说朝圣了,我要作花瓣了,我要落在地上啊。」

      「那怎么不会是死的时候才落在地上呢?」

      「那也行。」

      「那你怎么发挥生命价值?」

      「谁告诉你只有落地才能发挥生命价值的?我照样要办缪斯学院,当校长。每天办一场音乐会,星期一三五是当地民乐,二四六是希腊乐器,或者其他,□□ 、古印度,就是要编钟、要羽管键琴、要管风琴、要瑟、要箜篌,我都要搞出来。星期天休息,或者做礼拜。」

      「你信教?」

      「你在胡说什么?」

      「啊?不是吗?不然你做礼拜干嘛?」

      「谁规定的一定要信教才能做礼拜呀?」

      柳删很高,眉目清秀。他成绩很好,很入世,会看风水,想要办缪斯学院。他还会很多东西,我之后会写下。

      今天算是入学报到,我们都可以挑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后来老师说,因为他懒得安排位置,因此就按这样坐。我们的教学楼是新式的,教室都是阶梯教室。不过坡度较缓,因此不必要克服重力,做太多功。因此我很喜欢这样的教室,第一个是它不是普通阶梯教室那么的麻烦,第二个我也不必担心会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因为是第一天,所以我不是很了解他。从他的所作所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鉴于此,我认为我不必要要跟他搭话。然而在这所学校里,似乎没有我所熟识的人。这样想来,他必然是我在这所学校中认识的人之间的第一批次。不过他的相貌令人心动,所以我认为可以先忽略它可能存在的性格缺陷。但是忽略不代表我会愿意跟他相处。

      柳删画完了他的八卦图,现在已经擦去,坐在那儿口中念念有词。某几个吵闹中安静的间隙,我仿佛能听见清幽的歌声。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当时在吟诵,在推敲。他每天都得写出一首诗。我不敢问他是自己的追求还是他人的要求,好像是怕被他的自律性吓到似的。

      开学的第一天,他就与我搭上话了。他的主动令我很惊讶,因我认为他是奇怪的人,按理来说似乎需要很腼腆。

      柳删问:「按理来说——这个理是什么?」

      我便一时答不上来,我说:「不是——就是感觉——」

      「感觉怎么是理了?」

      「——哎呀,那就不是理了嘛;」我不知是敏锐还是迟钝地觉察到他的神经质。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我作出了很多选择,譬如将与他相处的程度——我那时是如何也不会相信我将与他发展到如此田地。

      「那就不是按理来说了,你不应该说按理来说,」他脸上浮现除了很失望的神情,「况且,按你的意思应当是按照你自认为的理,那么似乎的中心词就应该是理。我原以为……」他此时一顿。

      「原以为什么?」

      「没有,」他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他的眼神像那天一样浮动在我的脸上;我注意到这是那天占卜的眼神,但我当时仍然不知道他的目的,因此非常紧张。好在他的眼睛十分好看,稍微冲淡了我内心的恐惧。内双,睫毛密集但是很短。他的脸并非十分骨感,颇为温和,眼神也如此。这种情形下,我本想要重新考虑与他相处的程度,但柳删的审视令我又怀疑起他的可靠性——即便可靠性与行为怪异似乎并无何关系。因为他的眼神并没有一直与我对视,所以我认为盯着他的脸是一种可行的回避他目光的方法。

      他说话的感觉非常有趣,很有节奏感。柳删后来告诉我他要记入声字,平常说话时也习惯如此了,就总把入声读出来。他说是按什么什么标准,我不太懂。入声字是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其实也还行,错了吧。」他突然说。

      我一愣,「啊?错什么?」

      「你要与我一起吗?去拜谒一下这个学校的社团——」

      我感觉我的脸很温热,「什么时候?」我仿佛是将这当做约会的邀请。如今想来,他本与我不熟,却突然要邀请我同行去其他地方,应该感到奇怪才对。或许他也是个羞涩的人,也在考虑该如何与我搭话,最后笨拙地想出了如此手段。这样思索着,我感到非常开心。

      「现在啊,」他说,「倘若没有的话,我要自己建一个。」

      「什么?」我说,「倘若没有什么?」

      「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假如是现在我当然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然而那并不是现在,所以我很迷惑。

      「总之与我来吧。」他说着,手动了动似乎是要来抓我,但终于收回去了。

      一路上,我保持着自以为最端庄的走姿;但还是不如他的好看。其实他也不是俊俏,不过很干净而已,腿也没有很长,站在路边的话被星探撞见人家只会在心里默念:「差一点。」

      这所校园人很多,却还是很空旷。墙壁总像是拉长了一般地,天花板如罗曼哥特式一般高高在上,只是没有华丽的装饰罢了。几根细柱孤苦地支撑着天花板,穹顶之下,蓝色的天空中云清晰可见,悠悠地飘着。一切光都无法逃脱,被所有的空隙——无论偌大无论微小——猛拽进去,直到撞上大理石砖,摊开躺在地上。我将脚伸进光中,感到温热爬上肌肤。

      柳删依旧步履平稳,他总是走在暗处。那暗处有时开阔有时狭窄,最小时他躲进最边缘的阴影里——窗顶有藤蔓垂下形成的,无论如何总算是一处荫蔽。有的时候看到成群的蜜蜂穿插在藤蔓里,发出教人毛骨悚然的振翅的声音,我却几乎看不到绿叶掩映里的花朵。

      我的鞋底并非坚硬,踏在地板上声音却相当清脆。大理石庄严地铺在地上,极高而细小的柱子在我的两侧矗立着,无声地从我面前移来又向后退去了。石头总体是白色,白中有些黄、有些粉;阳光不带色调,照在石头上却卸去了那些黄粉的杂色,使之变为纯净的白色了,轮廓还散着幽幽的光——这个细腻的光倒是时而带些金黄了;此时阴暗处的石头按理该是混色的,却变成了灰色,夹些蓝。

      我在柳删的背后走着。不知是用了香水还是洗衣粉的缘故,带起很重的味道。这个味道并不难闻,只是很独特,前所未闻,令我担忧于从此我总是要见异思迁了——味道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人的嗅觉其实并不差劲。

      他的肩膀有些宽,往下点隐隐看见蝴蝶骨的轮廓,四肢不纤细也不肥硕。不翘不扁的臀部,不长不短的腿。他的脚和手真大,大到有些引人瞩目。走廊上为何没有人烟呢?这处走廊为何如此冗长呢?这走廊穿过好几座极其高大而广阔的角斗场形状的建筑物,因我不熟悉这里,所以也不知其作用。那些建筑物看起来真的与罗马风格的角斗场一模一样,不过是少了沧桑,没有石砖堆砌的粗糙的纹路与没被填充的缝隙。他与这些石头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材质,都是白中带黄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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