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利亚）1900》夙愿得裳

1、1900

　　从没有过这样令人窒息的夜。

　　风渐渐带走萦绕不绝的哭喊声，鼻尖嗅到硝烟战火的气息。在被史书遗忘的角落里，那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那是1900年的夜晚，世事一场大梦。

　　王耀自自己的寝宫推门而出，遗落一身的繁华寂寞。他看见眼前的少年，目光散淡，瞳仁漆黑，依稀旧年模样。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少年还是个孩子时，被留在自己身边长大。那时的那个孩子也有着这么漆黑的眼眸，那时的那个孩子总是怯怯地跟在自己身后，睁着一双温润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认真凝视着他。

　　月光冷冷地打在少年紧握的弯刀上，映出一片模糊的颜色。王耀知道那上面沾染的，是他四万万同胞的鲜血。

　　总会有这么一天。

　　王耀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在本田菊还是孩子时，他就知晓这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少年是一匹牙尖齿厉的小狼崽，绝对不会甘于铁笼的困囚。他要无边疆土，要滔天权势，要挥袖号令天下至尊。总会有这么一天，本田菊一步步走向王耀的对立面，长大的孩子冲着过去陪伴自己的人挥动屠刀。但王耀却不曾试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只是把那孩子养大，然后等待这一天来临。

　　历史是一条不断向前奔涌的河，你怎么留得住掌心的水？

　　王耀看着本田菊。看着那双一直留在自己记忆中的眼眸，看着本田菊像多年前一样，露出了微微不知所措的表情。但很快，少年的表情便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软弱只是王耀一个人的错觉。

　　本田菊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王耀等着他跟自己说点儿什么，否则，今夜便失去了今夜的意义。只是那人一开口，仍是幼年的怯懦，王耀有点想要微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微笑。

　　“耀君…”本田菊的声音不大，脑袋以不易觉察的角度轻轻低了些。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他怕自己。王耀在心里叹息。为什么要怕呢，现在的自己手无寸铁，那人却拿着屠刀；现在自己的国家支离破碎，那人的祖国却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兵刃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脖颈，只需用力向内推进数厘，便可切断他的咽喉。王耀没有反抗，淡淡开口:‘’要杀我吗？”

　　那就来啊!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近到王耀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年黑如鸦羽的睫毛，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少年的脸色微微泛着白。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弯刀轻轻抖了一下，但很快，少年的双手便平稳如初。

　　“你长大了。”王耀开口，语气很闲适，仿佛面对的是春日的一杯清茶，抑或长满藤花的庭院，“我活了太多年。踏春酿酒，观花听雪，日子一天天地挨，久得我以为在我化为埃土前，都会这么重复地过下去。那时我还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片土地上淌满同胞的血，而我推门而出，迎接我的一位故人。”说到最后，语气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你小时候，趴在桌上看我写字，我问你以后去哪儿，你就瞪圆了眼睛看我，说，耀君在这里啊。”

　　王耀心里一酸，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过去。

　　一直到你攻破城门，你过去的涂鸦我都替你留着，想着那些在你成长中被忘却的记忆，还可以在故纸堆中复刻。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

　　我们终将殊途，无法同归。

　　风很烈。远处似乎有旗帜在飘扬，透过模糊的灯火映在王耀的眼睛里。他好像又看见了那日城破，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掉下去，摔得血肉模糊。看见形容枯槁的妇人哀哀地哭，哭自己征人的死，身旁快要饿死的孩子茫茫然睁着双眼。这一切最终又化为一个光点消失不见。风很烈，远处只有旗帜在飘扬。

　　虽然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可它来得这么狠这么快，本以为做好准备的心在这一刻像被拙劣的刀剑一下下地划，钝钝地疼。

　　风拼命地尖叫嘶吼，盘旋环绕，在空荡的夜里来回冲撞，打在人的心上。本田菊只是沉默，不曾作答，二人身旁仅余风的回音。许久许久，他放下刀，吐出一个字，“走。”

　　“走？”王耀挑了挑眉，目光轻轻瞟向远处，“如何走？你带来的人，怕是早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

　　“你走，”本田菊内心似乎在激烈挣扎，“我知道你的身手，只要你愿走，没人拦得住你。”

　　王耀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很浅，不过嘴角轻轻一弯。本可以在本田菊未成气候前杀掉他，选择放弃是因为王耀乐意。本可以在本田菊出现前就突破重围飘然离去，等着又见他一面也是因为乐意。

　　而现在，王耀决定让过去的过去。

　　“本田菊，记住，今日你不杀我，日后必定追悔莫及。”淡漠的一句话，与本田菊悄悄落下的一滴眼泪，被一起遗落在1900年的风中。

　　本田菊瞥见那人离去时的一抹红色衣袖，心里有一个角落突然就空掉了。像一根针轻轻扎入心脏，并不是很痛，却足够绵长，在以后的许多岁月里如影随形。他摆脱不了这种疼痛，就像他无法停下前进，无法停下成长。

　　——像每一滴酒都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们都回不到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