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流墨》》谢危石

1、一、

　　那姑娘不施粉黛，面容娇媚，一袭白衣衬得她飘然似仙子。

　　小少年蹲在屋檐瓦上，面容单纯，目光清澈，他看着柳树下的她，不知为何不肯移开眼睛。

　　如同初见老虎的幼崽，心怀懵懂，不知虎王哪里可怕，于是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也像迷失在镜子里的孩子，看见了薄纱，就想要拨开它。

　　可是她发现他了。

　　隔着寸寸杨柳，漫漫碧色，她轻轻抬手，一缕柳枝自额角滑下，那直视着少年的眼中，波光粼粼，有漫天春色。

　　他愣愣地看着她，连街上行人都消失在她的面容里，耳鸣突起，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消失了一切感官，只知道身体陡然一轻……接着，便跌入满目的碧绿中。

　　“殿下，奴婢已经给您买好了。”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锦轿，手心一枚黑金令牌悄无声息地塞进萧景墨的袖子里。

　　“赏。”轿中传来少女娇娇柔柔的声音，令人闻之不由心生好感，可是谁知道，这样的少女，是在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活着的。不但活的备受宠爱，而且还常伴君侧，言笑自如。

　　人人道十六公主温婉如玉，容貌一绝，可有有谁知晓，这粉饰太平的假象之下，她是从怎样的惊涛骇浪中堪堪脱身的。

　　听闻江左盟盟主梅长苏身边有一武功高强的小侍卫，呆呆傻傻，怕就是刚才那位从屋顶上掉下来砸中柳树的那一个罢。
　　萧景墨执棋，指点黑子，心中想：果然，身为第一盟盟主，梅长苏的身边能人还是不会少，就不知……白子落入黑子的包围圈中，她抬眼一扫对面的靖王，眼底风云皆隐没于光亮之中。

　　“哎呀，”靖王萧景琰弃子，在棋盘上看了又看，最终无奈地挠头，道，“还是十六你更聪慧一些，皇兄年纪渐长，反而愈加不敌你棋艺精湛。” “哪里是这样，”与他相对而坐，萧景墨换了身公主正装，听他说这话，不禁抬袖掩唇而笑，“分明是皇兄尽日待于军中不常回京，更不请教先生，把人家都给气跑了。弄得皇兄的棋艺呀……是越发不中看了。”

　　萧景琰开怀大笑，他平日严肃极了，心中不喜父皇兄弟，唯独对小十六最为关心。小十六性情不似寻常女子，聪慧异常，懂进退，心怀仁义。尽管是老来子，从小被父皇贴身养大，但性情却是一点也不像他那个父皇。所以他怎么看怎么满意，心想，这皇室子女中，总算有一个性情中人了。况且小十六又同静嫔十分亲近，静嫔欢喜，他这个做儿子的也自然高兴。

　　萧景琰坐在那里，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连头也没抬，闷闷问道：“十六，你如此聪慧，可知京城苏哲苏先生？”

　　萧景墨沏茶，只偏头浅笑，道：“化名苏哲，受邀入京。江左盟梅长苏是也。听闻他身子孱弱，却计谋无双，身边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梅长苏梅宗主风华绝代，气韵高华，怎会有人不识。”

　　“原来已经传的这么开了。”萧景琰皱着眉，
　　忽然直起身来，拱手就道：“失陪，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军务未处理完，待下次再来，定将此次少的时间再补上。”

　　说完，大袖一转，不过一个端茶开合瞬间，人已消失在宫廷拐角处。

　　桌前的少女缓缓抬手落下最后一子，面色嫣然。
　　若不是她了解这位兄长的脾性，她就要认为萧景琰是因为对不出棋，才拂袖而去的呢。

　　那位苏先生，梅长苏，由江湖而来，入住谢府，目的在何？

　　是扰乱朝局，还是寻求明主？

　　罢，她拂开廊下珠链，惊起桥下一滩碧水涟漪，远眺院墙之外，是一片郁郁葱葱。

　　她正要洒鱼食，忽闻墙外低低的说话声，动作一时顿住了。

　　靖王刚从前门走，后门却传来说话声，是什么人会在这条街上看宅子？

　　她走到传来说话声的那条围墙下静静站定，并非她故意偷听别人说话，她只是不满。
　　这条街名义上已经是紫堇夫人的地盘，而紫堇夫人又是她的手下，是什么人？是私闯名宅，还是紫堇夫人已经同意出售了？
　　那为什么属于她的地盘，紫堇却没有问过她就当作普通宅院卖出去了？

　　如果真是后者……她面色不爽，岂有此理。

　　萧景墨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隔壁有个少年喜欢飞檐走壁，每到一个地方都要飞上屋顶去看风景，并且武功绝顶的话，那么她今天，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站在这里“听墙角”的。

　　因为……她绝对不想堂堂公主还被人站在墙头盯着看。还是这样……直勾勾的……没有一丝掩饰的看。

　　萧景墨一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询问阁下何人，一只手就伸到她面前，接着，她便感觉头上发间有什么被抽走。顿时，脑子一轻，身后是滚滚乌发奔腾而下，夹杂金钗珠玉，叮叮当当掉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景墨瞬间呆滞两秒，脑子当机。

　　是什么人敢拆她头发？！

　　她一下子抬起头，入目却是一神情单纯、面色玉白的少年，他睁大眼睛，正用一种极其纯净的眼神看着她，脸上露出名为欣喜的笑容来。

　　“真的是你。”

　　他说，一双纯净似水的眸子闪闪发亮。

　　“我是飞流，你叫什么名字？”

　　不肯移开眼睛。

　　“飞流？”墙那边好像听见这不算微小的动静，于是传来了严肃的男声。

　　心里恍然的萧景墨退后一步，离墙头几尺远，就看那少年欣喜不变的模样，心里不舒服，面上却依旧冷静地说：“请转告梅宗主，此处房屋多风水，景色极美，所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紫堇夫人便是。”

　　说完，转身，步履轻乏地远离他。
　　背影中，乌发翻飞。
　　她却是一点也不在意掉在地上的发钗，心里想的是：反正那些发饰也不是皇家出产，上面也没有什么能证明是知名牌坊出产的，掉了就掉了，没必要冒着被侵犯个人隐私的危险再回去捡。
　　她现在只想离这位名为飞流地少年越远越好，心智不全之人最容易做错事，万一他觉得好玩……
　　她可不想被一位武功超前的侍卫拎在手里边挣扎，那多没面子啊。

　　“飞流！”

　　听到廊下有人唤他名字，少年又看了一眼公主消失的地方。

　　“来了！”稍过片刻，少年跃下墙头，匆匆瞥过墙那边的绿树如云，神色轻松。

　　北魏皇宫，天子居所。

　　十二年前，宫中三千，唯二妃绝色。

　　第一是宸妃林乐瑶，二是秦妃徐当清。

　　秦妃生而妖娆，眉目多情，性格温婉，平易近人，与当今静嫔颇有相似之处。

　　但，纵使美人如斯，帝王宠冠六宫。

　　然，病痛缠身，不过三月，逝去极快。

　　十六公主年幼，托付于皇后膝下，封号长宁。

　　同年，爆发赤焰一案，宸妃自缢而亡。

　　长安宫外，宫装少女携篮缓缓而来。

　　莹肤玉肌，细眉微微上挑，清澈灵动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唇娇嫩色嫣然，点着梨花装。宫装迤逦，花瓣飘零，踏出半边残红。

　　内殿

　　女子负手而立，青衣箭袖，头饰简单，面容肤色是介于白与麦色间的浅麦色，五官却柔和大气，稍加脂粉，举手投足之间更衬托出巾帼风采，英气逼人。

　　“嗯？”

　　霓凰眉尾轻挑，听见外殿宫女请安的声音，转过身来，便见一小少女提着裙子进来，到了她跟前，仰起莹白的小脸，不待她先说话就笑眯眯地问：“小郡主——听说昨天你的招亲大赛上有位壮士被自己蠢死了。你可开心？”

　　“你这丫头。”铁血沙场的女将军抬起手想像打自家弟弟一样拍她背，可刚一抬起手，又想到她身体孱弱，就减弱了力度，改成了刮鼻子——
　　尽管她已减轻了力度，可小公主还是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什么叫‘蠢死’的！”霓凰坐下来，目里含笑，“分明叫学艺不精，连自己最拿手的武器都控制不住，何谈上擂台。”

　　“略略略。”小公主趴到这位巾帼郡主怀里，感觉分外舒服，一边剥起了橘子一边说，“要是招亲大赛上都是这样的货色，那小郡主也不用嫁人了。”

　　“皇上哪里肯。”

　　对话停了一瞬。

　　“正是杨柳三月，时节正好，既然你回来了，那不如就同我一起去郊外赛马吧。”小姑娘没纠结这个话题，对于皇帝——她的父亲，她从不多语。

　　萧景墨既不喜欢议论皇帝已经决定好的事，也不乐意霓凰郡主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闷闷不乐。
　　与其绞尽脑汁地为皇帝说好话，或者是一时冲动轻易说了什么不敬之语，还不如尽她所能，让小郡主开心。

　　“好啊。”霓凰爽快答应，又道，“那我们怕是也要叫上豫津和景睿，穆青说不定要一同前来。”

　　谁知景墨说：“不必叫他们俩了。”

　　霓凰思索一番，眉头微皱：“也是。景睿有朋友要照顾，那只好我们去了。他不来，豫津也不会来，正好清净些。”

　　“豫津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他，肯定要不平。”

　　“那也没办法。”郡主挑眉，“我这次回来，发现他剑术还是懒惰了些，哪里像景睿。他还说是师傅不同的缘故。呵。”说着，霓凰面上失笑。

　　大抵是觉得自己这样说一个小辈不太好，于是正了脸色，又凑过来，问道：“你的身体……如何？”

　　景墨揉揉因为摘花有些酸痛的小臂，淡淡扯开一抹笑来，也不说话。

　　“想必是不太清楚。”郡主伸手来扣住她肩膀，手指微动，“可你的骨头倒是结实得很。”

　　“莫要开玩笑。”她抬起头，脸上是一贯的轻笑，“我的身体有宫廷第一御医松俜调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肤色白皙，只是少了几分健康的红润，手指甲上的月牙也少的很，腰太细，偏偏在皇帝身边被养的太好，人人都知道皇帝宠爱这个漂亮的小公主，所以没几个太医敢说她身体实况，也只有像郡主这样亲近的人才知晓几分，不多，也就七七八八。
　　可她这么多年以来，从小时候到现在，体重轻不说还吃的少。背地里，还经常背着皇帝兄长做些耍心计的事，这是亏空了精神，连身体也不得好处。

　　“说得不多倒扯得远了。”她掩面轻笑，又捶了捶腿站起来，吩咐宫人开始备午膳。

　　霓凰随之直起身，鹰隼般锋利的目光在这长安宫内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中扫视一圈，低声道：“这些人都可用？”

　　“是。”小姑娘笑眯眯地，“少有青冥管不了的人。”

　　“倒是个才人啊。”霓凰赞道，她贵为皇室，自小与这些宫廷侍者打交道，知道宫里晦事多，是非钩心斗角令人发指，低级内侍起关键作用。
　　宫里贵人这么多，这些人指不定是谁谁谁的人，一旦整理起来就头疼愁扰。那青冥能够压下万难，让这些人衷心一致，想必也不容易，倒确实是个人才，治人会术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