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乩》何恬

13、开篇·执

　　沈枫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在城内四处晃荡，见到川流不息的街市就赞许的点点头，看到荒芜的小巷就驻足凝思，见到朴实的百姓就扩大笑容，见到奸恶之人就皱眉……俨然一副爱民如子的良好形象，摆足了城主大人的面子。
　　当下那些机灵的阿谀谄媚之辈便立即凑到了沈枫面前，好一通赞扬了城主大人治理有方与城主大人的伟大品格，表示自己作为城主大人的子民是如何的幸福快乐，如今希望能够回报一二，带领城主大人好好看看他治理下的新荣景象。
　　沈枫被捧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更是扩大了几分，递了个“你很上道”的眼神给那人，赞赏的拍拍那人的肩膀示意他带路。
　　那人得了沈枫的肯定，心下立即一喜，自己这会可是攀上了城主大人，接下来要是把城主大人招待好了，那么自己将有一个坚实的靠背。这么一想，当下便有了主意，带着沈枫往男人的温柔乡走去。不过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心想这些大人物估计大白日的都喜欢去显摆显摆自己，晚上才乐得享受，因而选了条城内文化氛围浓郁的街道。
　　要说这条街啊，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一条才子街，不管是想闻名天下的文人墨客，还是想寻觅知音的闲散之人，哪个不是挤破了头搁着条街上杵着，等着遇上伯乐或是红颜知己，更有甚者，人们将这当作是觅得良缘的绝佳场所，时不时的便来场偶遇。久而久之，这儿就颇负盛名，绝对是上位者喜闻乐见的场所啊！

　　卢歌和顾觅并肩走着，因顾着顾觅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看样子对这些还挺感兴趣，卢歌便有意识的放慢脚步，留有充足的时间给顾觅打量周围的一切。俩人刚走近一条街，顾觅就发现了这条街的不寻常之处。
　　这条街上人头攒动，虽时不时有交谈声传来，但仍然能够发现这条街过于安静了。唯一的声音，就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弹奏古琴的声音、及一两声搭配着乐声的婉转小调，除此之外，街上交谈的人们或是把声音压得极低，或是两两身子凑得及近。林立在街两旁的商铺中，有人绘画，有人品画；有人弹琴，有人听琴；有人对弈、看书……看上去和谐安宁，令人舒心。
　　“卢歌？”顾觅有些好奇的扯了下身旁人的衣袖唤道，毕竟他自来到这儿后就一直待在花家和城主府，没有心思出来走走，因此严格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玩，特别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心下不由得有些兴奋，性子倒是放得比平时开了些，那张一直不见得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缓和了不少，带出来了些许笑意，倒是让那章清丽的脸更加令人动容了。卢歌一时不由得有些愣怔，毕竟这个表情这张脸，实在是让他心底产生了悸动。
　　卢歌见他小孩子气的样子，心绪间也感染上了喜悦，便起了心思逗逗他。顺着他揪自己时稍贴近的身子，倾身向前凑到他耳边轻轻地、慢慢地说道：“嘘！别惊扰了别人，你靠我近些。”
　　温热的气息轻拂过脖颈，顾觅一僵，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有发热的迹象，连忙把头垂下，袖管下的手指紧张的蜷缩起来，心“咚咚”激烈的跳动着。
　　看着顾觅惊慌的低下头，本来想嘲笑这人纯情的，但看到他发丝下露出的耳朵，小小个的，原本白白净净的地方现下已经红透了。鬼使神差的，卢歌抬起一只手来，慢慢地伸向那红彤彤的耳垂，想捏一捏那个可爱的小耳朵。只是顾觅好像有所察觉般的，突然地撒开抓着卢歌的手，逃也似的朝一旁卖字画的地方走去。卢歌站在原地，看着顾觅离开的方向，神态自若的缩回自己的手，好像刚刚那个伸出咸猪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缓步朝顾觅走去。
　　等走到顾觅身后，见顾觅伫立在一副半成画前，正认真的看着那副画。卢歌瞥了一眼他一眼，也将目光放在画上，不消片刻，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幅半成画吸引――这是一幅景物图，图中画了一个隐匿在竹林中的小屋子，院中的生活用具倒是画得很细致，应有尽有，而院子的正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仿若不久前，这里正坐着两个人品茗般。但画纸的左边却空出一大片，显得突兀极了。
　　顾觅正想找老板问问这画怎么没画完，就见自己旁边的卢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立马扶住卢歌紧张的问道：“卢歌，你不舒服吗？”心下却莫名的恐慌、后悔，后悔进到里面，后悔停留在这幅画前。
　　卢歌很痛，准确的说是他的胸口一阵抽痛。为什么呢？卢歌问自己。但是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画中的景色时，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在那生活已久。
　　“无妨。”卢歌忍着心中的不适，扯出个笑来正要安抚顾觅几句，但见顾觅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就抬起手想揉开他蹙着的眉，结果两人都因为这个动作而愣愣的互相看着对方，眼中都有着惊诧，都为这个亲呢的动作有些不大自在。幸得老板及时出现打破僵硬的气氛。
　　画店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脸上挂着对谁都一样笑，一身灰布衫也掩盖不了其仙风道骨之感，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神秘。“两位小友可是看上了这幅画，可惜啊，画主人只是将画寄放在本店，等待有缘人将另一半补齐。老人家我做不了主将画卖给你们。”店老板笑呵呵的说道。
　　顾觅一只手的指尖轻触画纸，另一只手缩在袖中攥紧，掐出指印由不知，但顾及到卢歌在场，未免他起疑心，语气尽量平缓的问道：“他怎么不自己画完？放这让别人画，不怕画毁了吗？”
　　店老板只是笑着打量了几眼卢歌和顾觅，片刻后用诱哄的口气说道：“自然是为了寻有缘人。我看两位小友容貌举止皆是不凡，不若试试，只需二十两哦！”
　　顾觅和卢歌听得一哽，这老板绝对是奸商，说不定画毁后还需赔更多的钱，成功了就转手卖个高价。
　　“走吧。”顾觅轻声说道。
　　一阵风吹过，烛光摇曳，让店内忽明忽暗，似隐藏着一头猛兽，它在伺机而动。
　　“走吧！”顾觅稍提高了些音量，有些慌的拉住卢歌的手臂，眼中带着乞求。
　　卢歌看着眼前人可怜的像只小猫，吸了口气，伸手抓住顾觅的手轻轻握了握：“走吧。”

　　等人不见了，店老板将门帘放下，一个身着宽松黑袍的年轻人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黑衣人手中拿着块白色的丝绢按压在唇角，挡住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把画取下。”黑衣人清冷的嗓音响起。
　　“这是我的东西！”店老板瞪大了眼，迅速将画取了放好，生怕被黑衣人夺了毁掉。
　　黑衣人无奈的看了店老板一眼，半晌叹了口气问道：“他们当真不能跳出来？”
　　店老板哼笑一声，不予作答，但那意思却是明确的。
　　“那该怎么办……怎么办？”黑衣人迷茫的呢喃着。店老板专心摆弄着店里的画。一时间空气中陷入了静默。

　　离画店很远后，卢歌就松开了顾觅的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个人从后边扑上顾觅的背，开心的大声说道：“小觅觅，你居然都出来玩了，也不约上我。”
　　顾觅推开沈枫挂在自己肩上的手，瞥到周围人因为被沈枫打扰到而愤怒的瞪视，又默默地拉开了自己和沈枫的距离，这才轻声开口道：“你声音轻些。你怎么在这？”
　　沈枫得意的笑笑：“来看看我治理下的繁荣景象。”
　　听到这话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顾觅有些好笑的想到，要是沈镜听到，指不定会甩下一堆事给沈枫。
　　“既然出来了，我带你玩吧。”沈枫又搭上顾觅的肩膀，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顾觅皱眉挣扎了几下，回头看着卢歌。卢歌眯眼笑了笑，挥了挥手，表示让顾觅跟沈枫走。顾觅嘴嗫嚅了几下，最后只是皱着眉跟着沈枫离开。
　　俩人都直接忽视了旁边那个谄媚的人，沈枫看出顾觅的不开心，但还是开心的拉着顾觅到处走，直至俩人离卢歌越来越远。
　　卢歌停在原地，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微微弓起了背让刚刚一直抽痛的胸口好受些，等疼痛缓和了些，这才直起身朝刚刚的画店走去。

　　“他来了。”店老板眯眼对着黑衣人笑道。
　　黑衣人垂下眼眸，朝内室走去，只是又转头求道：“别再让他看到那幅画了。”
　　店老板听后停下手中的活，摸着下巴叹气道：“这画，可值二十两呢。”
　　黑衣人弯眼、眼中溢出了点点笑意，柔和了周身的阴郁：“我会让人送来的。”
　　这回，店老板倒是由衷的叹了口气。

　　“老板。”卢歌进店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向那幅半成画的位置，只是那地方已经空了，“老板，刚刚那幅画呢？”卢歌朝老板坐着的位置走去。
　　店老板拨了拨手中的算盘珠子，头也不抬的回道：“自然是被有缘人拿去画了。”
　　卢歌心中一紧，紧张的问道：“他往哪走了？”
　　店老板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卢歌：“这缘分啊，不可强求。上一刻还属于你的东西，下一刻可就不一定了。” 看着卢歌脸色变得难看，老板也有些不忍心，但已经答应了别人，也不好再把画拿出来，只好安慰道：“那画其实一般的很，你也不必执着，你总会遇到更好的。”
　　半晌后，卢歌缓声问道：“老板可识得这画的主人？”
　　“不行不行，他不见陌生人的。”店老板连忙摆手拒绝道。
　　卢歌眸色黯了黯：“那老板可否替我带封信给他？” 不等老板拒绝，卢歌连忙走到画台边拿起纸笔刷刷的写起了字，然后对折交连同一些银子一起交给老板。
　　店老板压下口中拒绝的话，摸了摸银子，眯眼笑着点点头。
　　卢歌深深地行了一礼，朝外走去。

　　店老板等人走后，将门关好，还未转身就将信往怀里一揣，不高兴的朝身后人说道：“你们一个个只有求我老头子的时候才把我这个老人家放在眼里，这臭小子以前见我，哪次不是横眉竖眼的！”
　　黑衣人笑道：“您哪里老了？东西给我。”明明就像个耍赖的孩子。
　　店老板瞅了黑衣人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想断干净的嘛？”
　　黑衣人一顿：“温老！” 语带乞求。
　　店老板一瞪眼，将信扔到黑衣人怀里，自管自的离开了。
　　黑衣人将信打开，片刻后剧烈的咳嗽起来，来不及掏出手绢，几滴刺目的血滴在纸上，染红了纸上的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顾觅站在离画店不远的转角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卢歌从店内出来的神情。直至他消失不见，才将目光钉在画店的门上，冷冷地目光似要刺透屋内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