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居》江一苇

129、第四卷【肆拾】

　　“不需明白？”江晚枫狐疑，这听起来矛盾不堪，对方讲述了那么多，却似被这一句话给完全推翻。

　　那人颔首：“不错。”

　　他抬手指了指这白茫无尽的天地，继续道：“何为真何为假，譬如这天地，你观之如梦如幻云里雾里，分不清这是哪里，也想不明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还是幻化而出。”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若将一个婴孩儿放在此处，供其吃喝养其成长，待其晓事后，告诉他世界就是如此，告诉他是这个世界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对他来说，世界就是如此，他就是独一无二的！”

　　“可若有一天他走出了这片天地，走进了你所在的天地，当他见到广袤的土地、蔚蓝的天空、以及人山人海，他会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都是假象……”

　　“可是……若他未能走出此地，直到死也只知道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唯一真相！”

　　江晚枫蹙眉，道：“可我已经走出来了。”

　　“我举这个例子，并非在影射你。”那人笑道：“不错，你的确走出来了，可你能肯定你现在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么？”

　　江晚枫面色一变：“此话何意，难道说你所在的世界……”

　　那人摇头：“我不知道我的世界之外是否还有更广袤的世界，我想说的是，这真真假假，原本就难以深究追溯，岂是想就能想得明白的。既然搞不明白，又何须定要钻那牛角尖。”

　　“人生一世，从无到有、再到无，三界内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三界从何而来，他们的一生喜怒哀乐如何，不在于我这个造物主怎么看而改变，他们的一生，很真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对方的话语很跳跃，江晚枫一时没办法将一切连贯起来。

　　那人笑看着江晚枫，道：“自冉玖儿出现后，我将我的意识化作万亿，跟随三界内所有生灵，观看着他们的一生、感受着他们的一生，由此，我真正感悟了……这个感悟，让我从此不再纠结真与假的问题。”

　　“你到底感悟到了什么？”江晚枫问道。

　　那人凝视着他，郑重道：“我感悟到，你比我活得真实。”

　　江晚枫沉吟，内心诧异的同时，不断咀嚼着这句话，想要搞清楚对方真正的含义。

　　可那人并未等他，继续道：“这之后，我开始考虑困扰我的第二个问题。”

　　江晚枫抬头，等着对方讲下去。

　　“这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感情。”

　　“小狐狸？”江晚枫脱口而出。

　　“不只是她，还有冉玖儿。”那人道：“而且，这感情不仅是我的，还有你的。”

　　“什么意思？”

　　“我与小狐狸的过往其实不用多说，与你相似，只不过我的小狐狸死在了三界大战中……”终于提及到自己的爱人，那人的神色间难掩柔情回忆，还有淡淡的哀婉。

　　“后来三界碎了，人都死光了，独留我存活了下来。虽堪破了本源超脱出去，可逝去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挽救回来……”

　　他苦涩摇了摇头：“于是，我只能在睡梦中寻找曾经。最初，我也只是想在梦中见见她、陪伴她，可每当梦醒却难挡悲苦更浓，于是我生出了想要将梦中小狐狸带出去的想法……”

　　江晚枫沉吟道：“那你为何不自己陪伴小狐狸，却要幻化出我来？”

　　“我曾经试过……”他道：“我试过自己去伴随她，可最终结果却是令我意识渐渐被梦中世界同化，渐渐沉沦到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会有枯华的出现。”

　　“枯华？”乍听提及枯华，江晚枫一怔，可随后却是瞳孔猛地一缩，道：“你的意思是，枯华他……也不是真实的！”

　　这个结论太过匪夷所思，因为据江晚枫了解，枯华自称与眼前之人来自真实世界。

　　那人颔首，道：“他本是我一梦的冥主，与你认识的冥主可以说是同一人，却因我意识沉沦而夺了三界本源，从而存活下来，对于你们来说，他的确算得上超脱了出去，可对于我来说，他仍旧存在于梦中。”

　　“可他为何自认与你一般来自真实？”江晚枫不明白。

　　“他获得本源后，为复活月神，以本源再化三界……他走的路不一样，他是打算以三界为棋盘复刻往事，找到能救活真正与他相伴过的月神。”

　　“唉——”说到此处，他一叹：“可他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我原本是不打算阻止的，毕竟他推演的同时我也能有所作为。可他为了推演，不断重复悲剧，一次次灭世……我厌倦了，于是收了他的本源……”

　　“为此，在枯华看来，他是第一个超脱之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后来的抢夺者……我让他存活了下来，毕竟他有着故人的模样……说起来，当初若我意识未沉沦，想来会让他与月神团聚的……”

　　“因此，我再化梦中三界后，就创造了你来代替我。至于枯华，他本就生在我梦中，为不让他绝望，我骗了他，假意与他战一场而后将他意识掠进梦中……”

　　关于枯华的一切，江晚枫至此恍然，想了想又道：“枯华之事暂不谈，你方才说困扰的第二个问题……”

　　“我感悟了真假后，突然又有些迷茫了。”那人道：“若你比我真实，那我费尽心力制造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若你比我真实，那小狐狸又何必要跟着我走，她不是更应该伴于你左右？”

　　“还有冉玖儿，倘若我真的放弃让小狐狸留在了你身边，可你心底却始终住着另一个女子，我……小狐狸会委屈……”

　　他说话的时候直直盯着江晚枫的眼睛，说完后就陷入了沉默。这场景很怪异，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谈论着同一个女子，一个目光中透射着审视，另一个却多少有些心虚。

　　良久，那人又吐出一句话：“瑶姬是我藏起来的。”

　　“……”江晚枫语滞。

　　“你的行为多少有些令我失望。”

　　“……”江晚枫仍旧无语。

　　“算了。”见到江晚枫木愣愣的表情，那人失笑，道：“也不全怪你，毕竟当年失忆也是我造成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晚枫终于问道。

　　那人笑了笑：“我准备了两把刀，一把给你，一把给我。”

　　“两把刀？”江晚枫又是一滞。

　　“不错。”

　　“这两把刀能解决困扰你的第二个问题？”

　　“应该能。”

　　“什么样的刀？”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那人神秘一笑：“真假堪破了，感情的问题也有了解决办法，该说说困扰我的第三个问题了。”

　　“还有？”江晚枫猜不透对方究竟有多少问题。

　　好在那人答了句：“最后一个问题，虽然真假可以不用深究，但人毕竟要存活着才能感受到真与假。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存活。”

　　“在你的梦中，生死不都在你一念间？”江晚枫又不明白了。

　　那人第一次伸出手，拍了拍江晚枫的肩：“这个存活，并非是指我，而是指整个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