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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如何演好一个哑巴?

      你不能说话,只能通过眼神、表情、肢体动作来表现。但这还远远不够,你还要付出你的感情,与角色共情。达到演员与角色的统一,你要成为她,而不仅仅是演成她。

      “卡!”

      弈清猛地从盛满水的浴缸里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长时间在水里的浸泡,让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身上肥大的睡袍飘浮在水面上,如一抹浮萍,孤寂脆弱。

      导演卫德本眉头紧皱,走过来给她讲戏,“过去曾经遭受过的痛苦经历仍然像噩梦一样困扰着你,你很苦恼,但根本不可能解脱。另一方面,你对生活仍然还抱有希望,期待着未来更加美好的未来。痛苦、困扰和最后的期待,都要表现出来,你懂吗,弈清?”

      弈清沉默着点了点头。换了一身干燥的睡衣重新开拍。

      “《我说不》第七场第四次!”场记打板。

      弈清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慢慢走进浴缸里。水波晃动,她躺进清澈的水里,脸上还有冷汗的痕迹,几缕黑发粘在脸颊上。她的眼神略微无神,直愣愣地看着白寥寥的天花板。

      又做噩梦了。不,并不是梦,而是过去一段她最想忘记的回忆。

      弈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她的身子向下一滑,猛地浸入水里。窒息般的痛苦袭来,才让她有了一丝还活着的感觉。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秒,她冲出水面,坐在浴缸里急促地喘息着。弈清捋了一把湿发,呼吸逐渐平静下来,空洞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下来。她已经离开孤儿院了,还有美好的未来等着自己呢,她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里。

      “过。”这一条卫导终于满意了,“准备下一场!”

      弈清从水里站起来,杜南连忙给她披上一块大浴巾。弈清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住,让她好像喘不动气一样。她闭了下眼,这次的角色实在是太沉重了。

      卫导这次的新戏《我说不》是改变自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蒋向阳是个先天说不出话的哑巴,一出生就被丢在蓝天孤儿院门口。蓝天孤儿院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字,但其实早就被黑暗腐蚀,人性的黑暗在这里得到扩大,成年人的魔爪伸向这些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

      童年也曾遭受过侵害的蒋向阳拼了命地通过考上大学,离开了这个魔窟。她在大学里勤工俭学,顺利毕业,顺利地找到工作,顺利地找到男朋友,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但蒋向阳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摆脱童年的黑暗记忆,她抵触和异性的接触,排斥和男友的亲密。最终她没有办法,和男友刘力学提出了分手,却在之后遭到了这个前男友的侵犯。

      蒋向阳是个哑巴,没办法说话,但她的拼命挣扎已经表明了她的拒绝,可没人理会。她绝望了,在纵身想要从高楼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热情的医学生姜坚救了下来。姜坚鼓励她勇敢一些,去告这些无耻之徒,去拯救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蒋向阳重燃生的希望,去公安局里先控诉前男友刘力学的罪行。姜坚则想方设法潜进了蓝天孤儿院里,寻找可以扳倒他们的证据。

      姜坚拿到证据,还救出了一个小女孩。在两人逃亡途中,蒋向阳终于接到小女孩,姜坚把证据交给她,在引走孤儿院的人的时候,被他们抓走,两天后溺死海中。蒋向阳拿着证据起诉,事情却被早已通过气、里应外合的上面人压了下来。

      她彻底绝望了。

      《我说不》是一个悲剧故事,蒋向阳短暂的一生也是一层更进一层的绝望,她两次获得希望,却又坠入更深的绝望中。

      如何在没有台词的情况下表现出情感的层次成为了弈清当下最大的难题,其次作为聋哑人的手语学习也是让她头疼不已。而且剧组因为邢瑾的突然辞演,之前拍摄的戏份全部要推翻重拍,为了赶进度,弈清有时一天会排十场以上的戏,经常拍到深夜。

      高强度的拍摄工作,长时间压抑在角色负面情绪里,弈清整个人慢慢消瘦下去,倒是与角色越来越贴合。

      转眼拍摄工作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电影《我说不》在室内的戏份基本拍摄完毕,剧组辗转到第二个拍摄场地,G市的一个地铁站。在这里,男女主角会进行一段逃亡戏的拍摄。

      弈清站在人群熙攘的地铁站里,呼啸而过的地铁从她面前驶过,带起她的黑发飞起,露出一张骨骼分明瘦削的脸。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手机,等候着。

      突然,铃声响起,弈清快速地接起来。

      “向阳,我在三山站上了地铁3号线。”电话那头人急切地说着,“我拿到了物证,还救下了一个小女孩,她可以是我们的人证。但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被孤儿院的人发现了,他们现在正在追我们。”

      另一个拍摄组正在跟着这个说话的人,男主角姜坚的扮演者程飞宇。他虽然年过三十,但一张俊脸演起刚刚大学毕业的姜坚倒也不违和。程飞宇一只手拉着小铃,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慌忙逃窜。他不时向后看,脸上满是慌乱和紧张,不远处的另一节车厢里几个健壮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四处搜寻着。

      “我等下会在你所在的齐林站下车,”程飞宇另一只手抓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弈清说着,“你带着小玲和物证乘反方向的3号线坐到中转站,倒2号线,绕着G市坐一圈,直接去警察局。”

      弈清着急地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去引开他们。”程飞宇轻笑着说,脸上表情却越发坚毅,“我要准备下车了——”

      地铁再次在弈清面前停下,人流从打开的车门里涌出,将她挤得有些站不稳。突然,她的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只小孩的手。

      程飞宇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下一棒交给你了。”他又快速挤进人群中。

      弈清拉着小玲,顺着人流拥挤的方向,登上对面反方向的地铁。

      “欢迎乘坐地铁3号线,请站稳扶好,下一站是……”地铁缓缓驶动,弈清趴到车窗上,看着程飞宇故意露出自己的脸,那几个彪形大汉立刻追了上去,几人站上扶梯,往出站口跑。

      “过!”卫导裹着厚羽绒服喊着,“等会儿补录一些飞宇在车厢里逃窜的镜头。”

      杜南抱着弈清的羽绒服过来给她披上,又给她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水,“快喝点水,清清你一定冻坏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G市这个北方的城市更是冷到发颤。

      弈清捧着温暖的水杯,静静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杜南捧着手机刷着微博,突然嗤笑一声,把手机放到弈清面前,“清清你快看,剧粉正在给常二过头七呢。”屏幕上,无数网友发着一排排点蜡哭泣的表情,今天正好是常万英领饭盒后的第七天。

      弈清淡淡地瞥了一眼,像是旁观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她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往手语老师那边走,和手语老师做着手势交流着。

      弈清比划着,那个小女孩呢?

      手语老师指了指地铁,比划道,在和男演员拍戏。

      杜南望着远处弈清专注地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心里一坠。

      朱明珠捧着一杯热咖啡从外面回来,拍了下杜南的肩膀,“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清清人呢?”

      “朱姐,我想清清又出问题了。”杜南艰难地说着,“我已经很久没听她真的开口说话了,她现在几乎只和手语老师交流。”

      朱明珠一愣,随即转身离开,“我去想办法。”

      当晚,朱明珠就拽了一个心理医生回来。

      周逸南简单的和弈清聊了几句,问了几个问题。他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看着对他有所警惕的弈清,严肃地说,“我建议弈小姐暂时停工,现在你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继续拍戏了,我怕你会越陷越深。”

      “我没事。”弈清摇了摇头,久未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现在不能停工,剧组拍摄大半,只剩最后一些戏了,我不能拖累剧组的进度。”

      “如果你要继续的话,恐怕这个角色会吞噬你。”周逸南语气沉重地说。

      弈清勾了勾嘴角,“不会的,我很好,真的没事。朱姐你别担心我。”她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那我先离开了,还有明天要拍的戏的剧本等着我去背,告辞。”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周逸南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对着神情忧虑的朱明珠说,“老朱啊,她不听劝,那你只能勤盯着点了,一有更加严重的趋势立马叫我。”

      “别叫我老朱!”朱明珠暴怒。

      周逸南不理会她的怒气,继续说着,“戏拍完了立刻修养,不要接拍新戏,也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休息,最好能待在一个群居的环境,并且找些事情来做。不然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肯定会陷在角色里走不出来。”

      朱明珠听完,叹了一口气,“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

      说着自己很好、没事的弈清其实一点都不好,临近杀青,她心里的压力和绝望越发像块巨石一样压着她,喘不动气。她开始整夜的失眠,一旦入睡又是痛苦黑暗的回忆,她已经快要分辨不出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什么又是戏里的故事。她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稍有不慎便会断掉。

      剧组辗转到最后一个拍摄地点,G市的海边。在这里将会集中拍摄姜坚的溺亡戏和蒋向阳的自杀戏份,之后男女主演杀青,电影《我说不》也要杀青了。

      他们要先在白天拍摄蒋向阳得知姜坚死讯,赶来看望的戏。然后姜坚被孤儿院的人按在海里,被杀溺亡的戏和蒋向阳投海自尽的戏份都需要在天黑之后拍摄。

      “群演就位!灯光!摄影!”卫导拿着大喇叭喊着,“海边戏第三幕第二次——”

      长长的摇臂架着,镜头由远及近。沙滩上一堆人围着,路边警车的警鸣声响得让人心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对准正在播报的记者,“11月20日,警方接到报警,有市民发现在海面上漂浮着一具男尸……”

      围观的群众小声议论着,“这孩子还这么年轻,唉,真的是太可惜了……”

      弈清从人群中挤进去,看到躺在沙滩上已经没有呼吸的程飞宇,她眼前一黑,向后踉跄了一步。半响,她才稳住身子,凝神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她的脸色白得吓人,眼下青黑一片,嘴唇不受控制地发颤,看上去有些吓人。

      蒋向阳想起姜坚交给她的事情,将证据交给警方。他们平淡地看完姜坚千辛万苦收集、记录下的各个孤儿院领导的罪行,带走了小玲,只说了一句等消息。她等啊等啊,只等来了姜坚的死讯。

      弈清看着全无生息的程飞宇,想起不知被带去哪里的小玲,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她心里的绝望像是庞大的怪兽,一口将她吞掉。一下子,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猛地跪倒在地,趴伏在程飞宇的身上无声痛哭。

      她哭着,想要把毕生的痛苦、绝望发泄出来。她害死了姜坚,没有战胜黑暗。她救不了小玲,救不了千千万万个像小玲一样的人,她也救不了自己。

      她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好!过!”卫导松了一口气,终于把情绪爆发最激烈的一场戏拍完了。

      弈清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痛哭着,哭到喘不动气,一抽一抽的。

      程飞宇吓了一跳,连忙挺尸坐起来,扶住她,手足无措,“你怎么了?别哭了别哭了,我还活着……”

      卫导也连忙过来,“没事儿吧小弈?快别哭了……”

      朱姐也跑过来揽住弈清的肩膀,手忙脚乱地在手机上按着,拨出一个电话,“喂!周逸南!快过来泊海沙滩,我家女演员又出事了——”

      弈清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哭到眼泪都没有了,哭到眼前发黑,也久久没有平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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