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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勇者大冒险》节目组现在焦头烂额,最初接洽的时候,白靖然和林楚臣都是签了半季的,白靖然这边是他不准备拍整季,他纯粹就是来给自家新节目带人气的,等节目走入正规,他也就功成身退了。而林楚臣这边,是节目组鸡贼了,林楚臣就是个救场的,而且最初是借了之前热搜的热度,节目组这边一直寻思着找到更合适的就把他替换掉,谁想从开始宣传到现在,林楚臣身上的热度就没散过,一波接一波,如今俨然成了《大冒险》里人气最高的嘉宾。

      所以节目播出后,节目组就开始尝试续约,希望至少能让他把这一季拍完,哪怕是加钱呢,谁曾想中途出了个大新闻,还是因为这个节目。

      不过节目组也不怕,这么闹闹哄哄的反而更能增加话题度,但接下来家长里短的新闻就比较尴尬了,而后更尴尬的来了,林楚臣的公司拒绝续约。

      他们刚打出来的“冒险团”的牌子,还没热乎多久就要拆伙。

      节目组紧急开会,最后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在目前有意向有档期的艺人里确定一批候选,而后每期带几个,轮番打擂,看他们自带的口碑和话题度,如果有特别突出的就立刻敲定下来,一直没有出类拔萃的也没关系,这种模式本来就会带来话题,大不了后面几期都变成暗戳戳的比赛,最终优胜者签约第二季什么的。

      经过林楚臣的事,他们是不相信咖位和话题度呈正相关了,更何况这么急,也找不到咖位大的明星。

      于是第八期拍摄时,嘉宾就是冒险团除了白靖然外的四个人,以及两个过来打擂的。

      冒险团四个人发挥正常,两个新来的嘉宾融入的也不错,这一期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两期虽然不如之前几期那么精彩,但总的来说还过得去,而且打擂的消息一放出去,几个被确定为候选的艺人都很卖力,各家粉丝也开始鸡血地给自己爱豆打call刷流量。

      而这时候,成野突然发现,他等的机会要到了——候选人名单里有江月月,而且就在下期,他们这边一期还没拍完,节目组官博就开始为下一期造势了,江月月的团队也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比较不幸的是,下期林楚臣就不拍了,看来节目组还是有意避开了容易引发矛盾的嘉宾,毕竟林楚臣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缺心眼,谁知道他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成野捏着下期节目的流程一脸讽刺,节目组可能还不知道,林楚臣倒是真不会做什么事,会搞事儿的是他。

      他活动活动手指和肩关节。他现在是准备好了苍蝇拍,只等江月月这只幺蛾子一扑腾翅膀,就直接上去拍死不解释。

      录完第八期节目,林楚臣就彻底闲了下来,开始了全天十几个小时研究剧本的生活,成野照例赖在他家蹭吃蹭喝,除了偶尔出去拍个杂志出个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在帮林楚臣入戏,顺便指使着林楚臣给他做他不知道从哪搜来的好吃的,特别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免租房东+恩师的待遇。

      林楚臣这阵子过得不是特别好,他真是毫无演戏的天赋,这个明明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角色,居然死活代入不进去,成野一再跟他说,可以用类似的经历去类比,可他抱着一大堆基本一致的回忆,大脑却拒绝回想当时的感受。

      “叶嘉沐是个有不堪过去的人,其实这个记忆算不上很不堪,但他不愿意回忆,他觉得是因为他的懦弱,安拓才死的,所以退役后就一直处于悔恨中。极度的悔恨让他痛恨自己,一边恨不得杀了自己,一边又得让这个已经属于别人的生命延续下去,两重纠结之下,他变得对生活毫无希望,特别颓废,懦弱地把自己藏在壳里,不肯接触新的事物。因为他觉得他往前走是对死去同伴的背叛。”

      “他厌弃自己,所以才不想好好生活,整个人才毫无活人气,特别颓,一般程度的丧根本达不到要求,得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抽离出来。”

      “他的懦弱表现为对所有相关事物的本能躲避,他以为不听不看不想就可以逃避,但他的神经实在是太敏感了,很多东西都可以刺激到他,比如雷雨天,比如放炮竹,比如突如其来的噩梦,甚至两个年轻人并肩走路都能让他想起过去,而后陷入一种病态中。这在其他人看来,确实是战后PTSD的症状,但实际上,让他出现这种症状的并不是声音和事物,他并不怕这些,他怕的是这些东西会让他想起那个人,那个人才是他的梦魇。”

      ……

      成野说得吐沫星子横飞,茶水都灌了两壶,林楚臣还是木呆呆的无法进入状态。

      他去冰箱拿了俩冰淇淋,递给林楚臣一个,自己抱着另一罐开始吃:“我说的你哪里不明白?还是无法理解类似的感觉?”

      林楚臣沉默,他不是不理解,他是太理解了,叶嘉沐——就是他即将要演的角色,简直就是他自己,经历太像了,让他无法避免地回想起很多事。

      可就如同叶嘉沐一样,这个剧本让他回忆起某些不堪回忆的人,他整个人从精神到□□都在实力拒绝,努力地想让他保持局外人的状态。

      成野颓然地坐到沙发里,他也挺无奈的,其实他可以教林楚臣一些小技巧,比如眼睛应该如何,嘴角应该如何,脸颊肌肉应该如何,让他人工呈现一种“颓废”的状态,但是这种技巧性的情绪只能应付应付圈钱偶像剧的导演,骗拍严肃题材准备拿奖的艺术片导演,这个恐怕不行。

      这种题材的电影,要求演员必须从灵魂上颓废起来,妆容、表情都不管用。

      为了避免误导,成野干脆就没教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也没自己做示范让林楚臣学,他得想办法把林楚臣的状态带进去才行。

      不过这种经历一般人也不可能有,所以光讲剧情恐怕是不行,得找点能产生同种心理的常见事件才行。

      “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太好的事,不需要有多大,多恶劣,也许就是跟父母顶了个嘴,说了同学一句坏话,逃了一节课,结果间接导致了其他人出了事,或者根本不用。比如说你和小伙伴吵架了,最后一句话是骂人的,然后小伙伴当天煤气中毒死了,你们吵架成了对彼此最后的记忆。”成野努力拓宽思路,试图能从常见事件里挑出个可以类比的。这项工作有点吃力,因为他基本上不需要这么代入,他共情能力非常好,基本上是看一遍就能入戏,完全不需要费脑子把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经历和情绪带进来。

      挖了一勺冰淇淋的林楚臣抬头看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么狗血,还不如剧本里的故事更常见呢。

      成野叹口气:“怎么办?我不擅长编故事啊,要不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林楚臣又垂下头和冰淇淋大眼瞪小眼:“我不知道。”

      他不愿意想,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可是失态是必须的,现在只有成野,等到了剧组,还有导演编剧对手戏演员,以及数不过来的工作人员呢。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相对沉默了半晌,成野突然起身把冰淇淋盒子丢到垃圾桶,又接了两杯水过来。

      他盯着林楚臣头顶的发旋问:“你是不是有相似的经历?”他把“相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因为他发现在他的逼迫下,林楚臣表现出的并不是茫然或者惶急,而是犹豫不决,或者说是隐忍和纠结,能出现这种状态只有一种情况:他已经找到了同样的经历,但他拒绝回忆。

      能引起这种负面情绪的经历谁都不愿意提,这是非常正常的。

      他坐在林楚臣对面,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支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其实演员这个职业特别不人道,世界上可能没多少像这个职业一样能给从业者带来那么多身不由己了。除了你不愿意接受的炒作、营销、撕资源,就连在剧组的时候都很难做。在演戏时,演员的身体不是属于自己的,别人让你变成谁你就得变成谁,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大夏天穿棉袄大冬天下水,让你抽烟喝酒耍流氓脱衣服,因为剧本里那个你压根不认识的人活成了这个样子,你就得变成这个样子。而这些都还是好的,最怕的是拍一些严肃题材,有争议的影视剧,甚至只是一些感情冲突比较大的戏份,你就得拼命联想,没有经历的得玩命想,有经历得则需要把心里藏得深深的痛苦和不堪都挖出来,在大庭广众下剖开给人看。”

      “放不开,痛苦,抗拒,都是正常的,都说有故事的人演戏更好,那些经历是老天爷给予的财富,其实谁不想开开心心的呢,谁愿意要这些血淋淋的财富呢,反正我不想要。”

      成野看向两人之间的茶几,透过茶几透明的桌板看到下面装糖果的盒子:“谁都想生活里都是糖,很少有人想要五味俱全。可我们是演员,做了这一行,就肩负着把文字间的那个人带到这个世界的责任,你痛也好,难受也好,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头,得为这个故事,为这个角色负责。逃避是没有用的,因为一直做演员,你早晚会遇到这种让你掏心掏肺,让你把压在最心底的秘密都拿出来展览的经历。”

      林楚臣不说话,他什么都懂,但懂和能做到是两回事。

      成野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身体后仰到沙发上。他这个姿势显得非常舒适,脸仰起脸数着天花板上的花纹,林楚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略有些沉闷声音来说,他似乎并不是很开心:“我一直学习挺好的,全校能排前五十那种,我在优等班,班里五六十人,还能排个前五,一路走过来都算挺招老师喜欢的,班主任都向着我,给我开了不少绿灯。但是我一直都不觉得有啥,你能明白吗?人就是这样,从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就觉得它本来就是自己的,不值得珍惜。”

      “嗯。”林楚臣应道,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不珍惜,所以跟老师的关系基本上都是一头热,我根本不懂怎么维持友好的师生关系。到了初中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叛逆期,小男孩傻乎乎的,总觉得古惑仔那种才是帅,才是大人,整天都想打破规矩,于是见天跟一帮坏孩子混——其实初中的小孩,坏能坏到哪里去呢,不过就是学习不好,上课说话,作业不写,拉帮结派,跟老师顶顶嘴,没闹出过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个优等班的优等生来说,这已经非常过线了。班主任苦口婆心劝过好几次,我都没理。当时小团体里的老大是个女孩,特别张扬,校服都能改成破洞拖地版,头发挑染得跟鹦鹉似的。这个女孩是我初一的同桌,于是我就知道了她的故事。她本身很自卑,很没有安全感,那种咋咋呼呼的状态就像是防护罩一样。”

      “然后你心疼了?”林楚臣问,同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有点吧。看过她哭,跟看男人哭一样,扎心。初二我俩不在一个班,但我经常跟他们混,主要是为了陪她,她总说就我这么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那会儿就,小男孩嘛,总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义无反顾地跟她做朋友了。她小弟在的时候,我们不方便说悄悄话,于是就在自习课写信,见面了交给对方,信里写一些私密的话。额……”成野突然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现在想想也没有多少秘密,就是抱怨作业多啊,谁谁傻缺啊这种话,也不明白为啥非得写信,可能是太闲了吧。”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被老师抓住了呗。

      “她上自习课在班上传看我写的信,被抓住了,她的班主任是我的物理老师,这个老师没说什么,把信交给了我的班主任——那会儿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的班主任在当天召开了一场班会,长篇大论地教育了我们一通,说让我们写十年后在做什么,写完了收上来。是他自己收的,一个一个的,收了厚厚一沓,卷好了握在手里,他就抓着那沓纸在教室里转了两圈,而后交给我,说让我帮他看看,‘自己看,仔细看’他当时这么说。”

      “我不明所以,回宿舍趴床上打开,在那沓纸里面卷着两封信,一封是我写给那个小太妹然后被抓到的那封,另一封是班主任写给我的,很长,稿纸写了好几页。在那封信里,我说了‘我不怕班主任,他抓就抓呗’,还有类似看不起老师的话,小男孩嘛,在女孩子面前总会莫名其妙的猖狂——我现在恨不得穿回去抽死当时的自己,可没办法,当时真是,一言难尽……他在给我的信里没批评我跟坏孩子玩,没怀疑我早恋,他只是表达了两点,第一,他觉得我被人骗了,对方并不珍惜我的感情——毕竟能把私密的信给全班传阅,实在说不上是珍惜,他有点心疼我,像是自家孩子出去让渣女骗了那种。第二,他看到我的那些话,有点伤心。他说他走错过路,后悔了一辈子,所以不希望我这样的孩子走到岔路上。”

      “他在顾及你的面子,害怕当面问你会让你下不来台。”林楚臣断定。

      “是的。他一直都是个挺体贴的老师,年纪也不大,对外有魄力对内很温柔,是我最喜欢的老师,而我在信上说的其实不是真心话,我很害怕让他失望,而我就这么让他失望了。他应该很伤心,甚至愤怒,但却依旧没有直接找我,而是用了这么个方式,希望我能冷静思考这个问题。可我依旧觉得很没面子,不是那种丢脸,是,怎么说呢,觉得没脸见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林楚臣可以理解,虽然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青春期的孩子,没经历过事,而且成野这人吧,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一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演员,心思恐怕会非常敏感。

      “我没回复他,甚至在躲着他,升到初三不在他班上了更是如此,大家一起去找他玩,我从来都是拒绝的。我没怪他,单纯是觉得自己做了这样的错事,目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没脸见他。我想等我考上好大学,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找他,告诉他我错了,我现在有资格道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坚持,就是……可能是傻吧,太蠢了,我从来没想过他并不需要我有成绩才能去道歉。”

      “后来呢?你去道歉了吗?”林楚臣隐隐感觉不妙,后来成野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按理说是达到了他所谓的资格,但如果能道歉,恐怕他今天就不会说了。

      “没有。从初二到高一,三年,无数次机会,我都没去,高中时同学聚会,大家跑到他家聚,还有他结婚,我都没去。然后高一的暑假,他出车祸,没了。还有两年,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林楚臣能理解他的后悔,虽然这事算是赶巧,性质也没有剧本的故事那么严重,但悔恨这种东西,是不分程度和级别的:“……所以你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能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怪自己没告诉他你其实挺喜欢他的,你甚至偶尔会把他死亡的责任安到自己身上?”即便理智上知道,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情绪就是这样,讲不得道理。

      “嗯。”成野坐正了,林楚才发现他眼圈红红的,他一坐起来,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成野是个好面子的人,但他却没有掩饰,也没有去擦,就这么以一种几乎于“仙女哭”的状态继续说,“我一直在想各种可能,如果我怎么怎么样,万一我这样那样,每次想我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他没跟别人说,我也没告诉过别人,他走后,这事就像一个不能碰的禁忌,被我压到心底,不敢提,不想提,提起来就有点要崩溃的样子,虽然那以后我还遇到过很多比这个更严重的事。”

      但只有这一件,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永远没办法拔除。

      林楚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迟疑了半天才讷讷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成野抹了一把眼睛,“他人那么好,肯定没怪我,还有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心思很细,我这种别扭脾气,早就藏不住了。其实我初中毕业以后,曾经辗转找到学校的广播站,给他点了一首歌,他是管广播站的,听到了,他当时特别开心,还到处拉着人炫耀,我找的那个同学都告诉我了。那会儿我就知道,他明白的。可是,不一样啊。”

      是不一样,如果人还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成野吸了吸鼻涕:“但这不是我跟你说这个的目的,也不是让你珍惜啊什么的。我是说,你看我也有这样的经历,我藏了这么多年,都快腐烂了,但是到了片场哭不出来,你就得把它拿出来,情绪不够,那多沉重的过去都要翻出来,甚至有时要翻出来给人看。”

      林楚臣明白,如果成野演这个电影,他只需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个事,然后把状态调整过去就行了,并不需要难堪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但是现在为了让他放开,他讲了,还在他面前哭了,没有掩饰,没有藏着掖着。

      “做这行得不要面子,因为你演戏时需要忘我,要把你整个人的灵魂都剥离出去,你的爱恨情仇,这些都不重要。你想,“我”都没有了,还要脸面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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