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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齐天十三年秋,赫安王魏铭启携五万精兵从临天王封地乌土纳出兵,传说中的铜车铁骑果真如神话中神兵天降一般所向披靡,连破五城,代阵前候将军陆凌携五万精兵从京城侧翼破土而来,自此,京城高墙不堪重负终究败下阵来,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可用,京城守卫竟无一人可抵,黄沙漫天,烽火连绵,火红的狼烟竟烧得京城漆黑的夜也如血染一般,战事连绵不休,皇城殿内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竟担心的还是前几日刚得的南海珍宝是否会被贼人掠了去,大小诸侯耳聪目明,已知无法翻手覆雨,纷纷举城来投。

      齐天十四年春,赫安王魏铭启破皇门而入,天子面若筛糠,将玉玺双手奉上,任凭绞尽脑汁也猜不到那个苟且偷生百无一用的弟弟十几年来心里竟盘算着如此大的一盘棋。

      同年六月,新帝登基,天子魏铭启改国号为良,年号未央,废旧历,立新法,颁布圣旨:嫡妃姚氏,孝敬性成,温恭素著,立为皇后,贺佑棋辅佐有功册封为国师,陆凌屡立战功册封为阵前候,赐侯府一座,白银千两。

      自此,天下大变,风起云涌,国仇家恨,前尘往事,也终于归为一抔尘土,一页青史。
      许多人,许多事,已经慢慢的消散在过往云烟之中。

      然而魏铭启大愿虽成,却从没有一天平稳的日子。
      几年征战,国库吃紧,西北大旱,百姓无粮度日,江南却连雨不歇,江河上涨,灾情严重,魏铭启彻夜不眠,桌案上的折子叠起来足足有三尺厚,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门廊上漆着金漆的神兽撒在他紧皱的眉宇间,魏铭启坐在御书房内,手中的朱砂笔仿佛长在手中一般,几天几夜放不下,旁边一干众人紧闭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上紧十二分的弦,生怕出了纰漏,连蚊子叫一声都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大。
      喜公公站在门外,远远看见一人一身常服朝御书房走来。
      “这时候谁敢来找不自在?”喜公公正纳闷,看见那人脚步匆匆渐进,正是贺佑棋。
      “贺大人,皇上这会正发愁,我看您还是……”心惊肉跳地看见他这一身常服,这也忒不守规矩了,怕是这么进去要出事,便好言告劝一句。
      “没事,我有事同皇上讲”贺佑棋倒是一脸不在乎囫囵答道。
      “咳咳”赶紧干咳两声“是向皇上禀报”喜公公双手作揖好心的提醒他。
      “嗯,劳公公通传一声”贺佑棋也不答他的话,自顾自的说。
      “唉”一声叹息的老公公转身走进御书房,一会便出来行礼道:“皇上让您进去”
      “多谢”
      贺佑棋迈进御书房,一阵檀香扑面而来,熟悉又遥远的味道。
      “你来啦”当上了皇帝,魏铭启似乎老了几分,连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贺佑棋站在原地不行礼,也不说话。
      魏铭启抬头看了一眼贺佑棋的常服,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愿意同他计较,看他按下不语,便挥手退了众人。
      一众宫女太监退下紧闭大门,贺佑棋才缓缓开口,谁知一开口高高在上的人便周身一颤。
      “魏铭启”贺佑棋直呼大名。
      放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贺佑棋便接着说道“如今你大愿已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什么人?”
      天下虽不太平,但京城正直盛夏好时节,尤其是皇宫里的百花争艳,御华池荷莲含苞待放,连蝴蝶也争相进到这皇宫之中采取花蜜,一切都水到渠成,恬然静好,却被贺佑棋当头一棒打的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如同冰窖一般刺骨寒凉。
      其实魏铭启从来都不曾忘记,这硕大的皇宫于魏铭启来说就像一座围城,国仇家恨让他拼劲全力想进来,进来了又拼尽一切想出去,但是他还出得去吗?从此以后,于他来说,他的人生就是这红墙金瓦,四方天地,纵使天下在握,也不过是画地为牢。
      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句,甚至跟至交好友贺佑棋也没有抱怨过,因为他没有脸抱怨,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这是他用无数将士的血换回来的路,是他用自己的诚信,真心,一生换来的路。
      他认了自己选的路,但他总是刻意回避,假装自己已经遗忘了某些事某些人,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不敢看那月色下的一抹新绿,那抹淡淡的绿,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他怕,因为这是他心里的罪。
      “你退下吧”魏铭启低下头,没有正面回答他,更不敢看贺佑棋冰冷的眼神。
      “你……”
      “佑棋,一定要鱼死网破吗?”贺佑棋怒气冲冲还没说出口,魏铭启便打断他缓缓说道:
      “你忘了娶姚皇后那日,在我府邸,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鞭炮声仿佛在耳边,一院子耀眼的红绸,魏铭启喝得伶仃大醉,指着府内挂满的红绸缎问贺佑棋:你看,今日我府邸处处都挂红,像不像春风楼?
      贺佑棋按下魏铭启举起的手,附手在他耳边掷地有声的说道:
      魏铭启,这是你自己走的路,时至今日,你已经没得选了。

      大战过后,皇宫里很快便归为了平静,于朝中众人而言,魏铭启确实是比先皇更适合这九龙宝座,于天下而言,魏铭启确实是思虑周全心存大业的天子。
      然而没有人看到,越是佳节临至,魏铭启眼中越是存着难懂的一抹黯淡萧索,而曾经出生入死的至交贺佑棋也自从那日离开御书房后与魏铭启甚少往来。
      夜凉如水的御华池内,喜公公恭恭敬敬的搀扶着正值盛年的魏铭启,自从当上皇上以后,魏铭启的精神到不似从前,平日里总是挺拔的后背也微微弓了起来。
      “皇上,按例,咱们应该去皇后娘娘那”喜公公弯着腰,陪着笑脸殷勤的说道。
      “朕头疼的很,不想去,行吗?”这一句行吗?吓的喜公公一阵哆嗦。
      “行啊,当然行了,您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去哪都行”
      听腻了宫里的阿谀奉承,魏铭启抬头看到天上滚圆的月,洁白干净,不由想起某人的眼睛,却不似当年那样弯如峨眉。
      “喜公公,你说这月怎么不弯?”
      “哎呦”喜公公笑道“皇上,今儿是中秋,中秋都是满月,没有新月”
      “是啊,月盈则亏”皇上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喜公公半天没摸着头脑,也没敢应声。
      远远看见一人匆匆忙忙的走,魏铭启问道“那是谁?”
      “是殿子期皇上,今儿是中秋,他来给宫里送节礼”
      殿子期成为皇商后,往宫里跑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来给宫里送些锦缎绵绸,只是平日里送完绸缎总是要去向皇上请安,但这一日殿子期比平日脚步更加匆忙,来不及请安便想趁着宫门下钥之前赶回侯府。
      “你可快点回来,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饭”堂堂阵前候将军陆凌身前挂着一条围裙,鼻尖抹了几条锅底灰,手拿着铲子站在厨房朝门外喊。
      殿子期想起那个今天非要给他“露一手”的陆凌,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一丝笑意,脚步也急促几分。
      “哦,叫住他吧”
      “是”
      喜公公驼着背加快脚步上前,将匆忙赶路的殿子期半路拦下,殿子期转头看到魏铭启站在玉华池凉亭里等他,心里再着急也还是规规矩矩的过去,一抬头却看见魏铭启的眼神好像暗淡无颜色。
      “这是去哪呀?”魏铭启问道。
      “回皇上的话,回家”
      “今天是中秋,留下来陪朕喝酒好吗?”
      宫中阿谀奉承之人数不胜数,皇上主动请酒是多么殊荣的事情,魏铭启却从看到殿子期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殿卿有事吗?”
      “是”殿子期还是那个殿子期,不愿意阿谀奉承,如实回答“陆凌难得主动要下厨,在家等卑职回去”
      “噢?”魏铭启听到陆凌亲自下厨,感兴趣的问“陆卿亲自下厨啊?好吃吗?”
      谁知殿子期眉眼一扬,嘴角挂上一丝僵硬的笑道:“难吃至极”
      “哈哈哈哈哈”两人皆被逗笑,魏铭启也仰着头难得的笑出了声,随即大手一挥说道:
      “快回去吧,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
      “卑职告辞”
      殿子期匆匆道别,慎重严谨的殿子期啊,连一句恭贺中秋的吉祥话也没顾得上说便急忙离开,魏铭启看着他脚步急促的背影,一阵羡慕涌上心头,有个人在家等着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朝中圣旨折子如大雪纷飞一般一道接着一道,魏铭启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目前的灾情处理到大致无碍,抬起头,天边又已经浮上一抹新出的太阳,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日夜未眠,跪于太庙的时候魏铭启心中也曾闪过后悔的念头,但只一瞬,那个心系天下苍生万民的皇帝又挺立于朝堂之上。只是到了夜晚的时候,没有了度夜的折子,魏铭启觉得这漆黑的夜变得更加漫长。
      所以这一夜,魏铭启勉为其难的留下了陆凌,让他在宫中陪他喝酒。
      挥退了众人,魏铭启才缓缓开口“惭愧,今日要让殿卿一个人在府里了”
      “皇上言重了”陆凌站在桌案前低下头,双手抱拳于肩前。
      正在往杯子里倒酒的魏铭启看到陆凌的谨慎小心,嗤笑着摇了摇头:“陆凌啊,你与我终究还是生分了”
      挥手让陆凌坐下,魏铭启又自顾自的说道:“那日在刑部大牢,你还和我喝过同一壶酒的”魏铭启特意用了我来代替朕,是想让陆凌放下尊卑之分,痛快淋漓的与他畅饮一番,想来大约在登基之后,他还没有彻彻底底的醉过一回。
      心里渐渐放下包袱的陆凌握起酒杯问道:“贺大人呢?”
      想到贺佑棋,魏铭启笑了一声说:“说到底,唯一没变的也只有佑棋”
      除了朝堂正事,贺佑棋不愿与魏铭启再有往来,众人心中有过百种猜测,而魏铭启知道,贺佑棋是因为心中怨他,也知道贺佑棋为什么怨他,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满朝文武皆以他为尊,天下万民皆以他为榜样,阿谀奉承,百般献媚,却只有贺佑棋,承认他是个好皇帝的同时,却因为一个人而对他心生怨恨,所以说到底,贺佑棋始终还是那个贺佑棋,不曾变更。
      几杯黄酒下肚,魏铭启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熠熠生辉的五爪金龙,没来由的问了一句:“陆凌,你觉得我胸前这龙好看吗?”
      陆凌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碎的粉碎,门外立马传来一声询问。
      “皇上?”
      “没事,你们不用管,都歇了吧”魏铭启将自己的酒杯递到陆凌面前“和我喝一杯吧,我刚才说了,咱俩之前就同喝过一杯的”
      刚想推辞一声,陆凌抬头却看到魏铭启眼中一片难懂的黯淡,错综复杂,无从琢磨。
      伸手接过递来的酒,陆凌仰头一口喝下,心一横说了一句:“不好看”
      本来是抱着皇上可能随时会嗔怒的态度说的,谁知道他刚说完魏铭启就笑了起来,拿过陆凌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下一杯也自顾自的说道:“我也觉得难看的很”。
      自古都说伴君如伴虎,陆凌来之前,殿子期在家里千叮咛万嘱咐,好言相劝,苦口婆心的跟陆凌说,不管到什么时候尊卑有别,今时不同往日,跟皇上喝酒还是要讲规矩,要懂礼数。陆凌一口一个答应了,前面也都规规矩矩心存芥蒂,一直在心里重复:面前这人是皇帝,面前这人是皇帝。
      然而酒过三巡,陆凌和魏铭启的脸颊都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色,两人皆喝的七荤八素,魏铭启得偿所愿,踏踏实实的醉了一回,而陆凌也喝的早将殿子期的劝解抛掷脑后,一手抱着酒壶,一只脚搭在凳子上,露出他的一颗虎牙,看着魏铭启傻笑,将家里殿子期和他那点破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铭启笑呵呵的听着,半晌才结巴着突然问了一句:“陆,陆凌,你,你骗过,骗过殿子期吗?”
      脚重重的放下,头倚在桌子上,陆凌一脸醉气,眼神也有些涣散,举起一根手指在面前,小声的说“骗过一回”
      “噢?什么时候?”像小时候听大人讲故事一样,魏铭启感兴趣的两手将凳子拉近一分,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问。
      “那年我泛了水,扯滑之前去看过殿子期,他问我要往哪跑,我说我去澤城,其实我去了湖城”陆凌是真的喝多了,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江湖春典都说出来了。
      魏铭启眼神涣散,从脖子一直红到额头,也顾不上他说了些什么,一边嘲笑着他一边用手点着他问:“那后来殿子期怎么说?”
      刚才还没皮没脸笑着的陆凌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涣散愣了许久,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才道:“他说,他恨死我了”。
      那年大雨将至,深夜殿府里,陆凌一脚跨在窗台上准备倾身跳出,便听见身后的人用极度隐忍,却隐忍不及的声音颤抖着说:陆凌,我恨死你了。
      醉酒的魏铭启眼神亦涣散迷离,随陆凌的思绪也纷飞至多年前,一方红烛曼妙的小屋里,曾经说过多少甜蜜浓重的情话,许下过多至死不渝的誓言,亦或是撒下多伤人心肺的谎言,已经醉意朦胧的皇帝又自顾自饮下一杯酒,随即问道:“如果有一个人,他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思绪至远的少年被魏铭启的问题拉回几分,露出一个坏笑问道:“骗财还是骗色?”
      魏铭启仰头想了一会,道:“都骗”
      “那就要看我喜不喜欢这个人了”醉酒的陆凌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也不在乎什么和皇上公用一个酒杯了,直接嘴对着酒壶口就喝了一口。
      “要是不喜欢呢?”魏铭启问。
      陆凌大手一挥“那我肯定不会原谅他!”
      “那要是喜欢呢?”
      “那……”陆凌皱着眉头,眼睛里布满了片片血丝,盯着桌子上的酒杯认认真真的想了许久,突然一脸大笑的仰起头,一颗虎牙格外明显,没皮没脸的说道:“那我要那个人穿着女人的肚兜叫我相公”。
      魏铭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也是因为酒的关系,两个人皆被这个想象出来的场景笑的前仰后合,桌子上的小菜酒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拍着大腿笑到不能自已,门外的喜公公听见里面的笑声知道皇上喝多了,却也知道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放肆的笑过,面对面露难色犹豫要不要进去的侍女一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吧。
      夜深如许,月光如华,打破萧瑟深宫的笑声在寂寞的深夜里徘徊,久不能散。

      陆凌第二天睡醒,除了觉得头疼欲裂大腿被自己拍的生疼之外,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和皇上说过的话,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回家硬是没敢告诉殿子期,殿子期问他和皇上聊了些什么,他也佯装喝醉了蒙混过关。
      可那晚之后,魏铭启还是那个金銮殿内堂堂正正的天之骄子,见到陆凌的时候也依旧还是客气正直的样子,有时候陆凌想起那天晚上喝醉了的魏铭启,心里十分希望那他最好还是喝得什么都不记得的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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