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笙》艺景宁

1、第 1 章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在天边，很快就下起了大雨。一个小孩奔跑在几乎荒无人烟的树林中，一身补丁的粗布衣服不停地往下滴水，紧紧贴在小孩瘦弱的身子上。雨水也冲不掉小孩脸上厚厚的泥土，只是混成泥水往衣服上滑落，再在跑动中飞溅开来。
　　“呼，呼……”小孩大口大口喘气，他看见前面隐隐约约有房屋的轮廓，心里涌起希望，拼命往前跑。
　　大概又跑了二十分钟，才到达那栋建筑。那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寺庙，不过似乎没有漏水的情况。但小孩可看不清这些，他完全是靠坚定的意志机械地跑过来的。
　　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只会不停的摆动，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不想，意识昏昏沉沉的，视线模糊不清。
　　坚持一会儿，马上，马上……
　　小孩觉得身体十分疲累，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勉强从被雨水和泥糊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中看见寺庙的轮廓就在不远，他咬咬牙，拖着身子向前。
　　到了……
　　小孩在跑进寺庙时猛地向前一扑，摔在地上，就这么晕了过去。
　　晕倒前，小孩见到一个一闪即逝的黑影。好像，有人……？
　　“唔……”
　　不知昏迷了多久，小孩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寺庙里面，外面雨还在下，似乎没有停的迹象。而他身边有一个一身破烂黑袍，头发凌乱，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正睡得香甜。
　　他盯着睡熟的黑衣小男孩，皱了皱眉：自己现在的样子估计不会比他好哪去。他记得自己是在门口晕倒的，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是这个人把他拖进来的。上下看了一遍，腰间也没有别武器，应该对自己没有威胁。
　　终究还是八岁的孩子，小孩也没有考虑睡着的孩子衣服下有没有武器，就这样放下了戒心，坐在黑衣小男孩旁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磅礴的大雨。
　　睡着的孩子很快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很快脱离了睡意，真诚地笑着对面前的小孩说：“你没事吧？我见你在寺庙门口晕倒了，就把你拖进来了。”
　　小孩冷淡地说：“没事。”明明是小孩子，可是对陌生环境并不感到惊慌，眼中有着冰冷和一丝戒备。
　　黑衣小孩新奇地打量眼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他提议道：“反正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庙中只有你我，不如聊聊天解闷？”小孩垂下头，没有说话。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黑衣小孩实在是闷得慌，于是先挑起了话题，高兴地说：“我叫萧顾离，你呢？”
　　另一个小孩只说了三个字：“洛长笙。”
　　萧顾离有些不满：“哎呀，你怎么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冷冰冰的。那我就叫你叫阿笙，你叫我离，行不？”
　　“不要。”
　　“你几岁了？”
　　“八岁。”
　　“那好办，我九岁，你直接叫我哥，不就结了？”
　　“不。”
　　“喂！”
　　对话虽然无聊，但萧顾离开朗的性格也让气氛缓和了许多，洛长笙也明显放下了戒心，两个孩子开始聊起天来。短暂的聊天过后，萧顾离发现洛长笙不爱说话，总是沉默的呆着。
　　萧顾离望着外面的大雨，只好自己找话题：“阿笙，雨这么大，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旁边久久没有回应。
　　萧顾离察觉到不对，连忙转过头便解释道：“那个，你要是不愿意……”就不要说了。
　　“我没有父母。”
　　萧顾离愣住了。
　　洛长笙脏兮兮的小脸看不见任何表情，一团黑色，可常年警惕别人的萧顾离敏锐的发现孩童本应澄澈的眸子里有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恨，悲伤，还有……空寂？萧顾离有些困惑。
　　“我只知道自己叫洛长笙。”
　　萧顾离还没从对他眼底情绪十分复杂的奇怪中缓过神来，愣愣的看着他。
　　“我在三岁时被干妈捡回了家。干妈和干爹一直没有孩子，就捡了我回来养。他们待我很好，可是他们村的孩子都不喜欢我。”洛长笙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可是后来，村里开始传染疫病，很多村民都死了，村里人人都说因为我的到来使老天惩罚了他们，我是不干净的东西。”
　　“一直收养我的一家都护着我，可是他们被村民烧死了——”因为自己。
　　就死在自己眼前。
　　就在几小时前――
　　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竖着两根柱子，柱子上分别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柱子下方，是一堆平时准备烧火的干草。
　　村长站在一旁，柱子对面是村子里剩下幸存的人。他们充满仇恨地看着柱子上的两人，仿佛看着两个强盗或者杀人犯。
　　村长慷慨激昂地说道：“就是这两个人！他们把那个恶魔带回了村子，使我们村子遭受了一场恐怖的瘟疫！在恶魔来之前，我们一直平平安安的生活。五年一次的祭祀盛典一直不断，偏偏恶魔到来的五年后，伟大的神给我们带来了一场灾难！而这两个人，就是罪魁祸首！那个恶魔呢？哦，他躲得可真妙，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今天，我们就先把这两个罪恶的人杀死，平息神的愤怒。”
　　村民们欢呼，好像在干一件十分伟大的庆祝活动。有不少人大喊着：
　　“杀了他们！”
　　“他们是罪魁祸首！”
　　“那个小孩就是个灾星！”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快点开始！我们需要神的原谅！”
　　呵，多么可笑。瞧那丑恶的嘴脸。
　　洛长笙一直在角落里看着，看着自己的养父母无力挣扎，看着柱子下的草堆被点燃，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大火中……偏偏他还不能冲出去，那样只是多死一个人而已。
　　他的手紧握成拳，稚嫩的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这里最后对他好的人，就这么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被欺负后给他煮碗热汤，笑着却又心疼的帮他清理伤口了……
　　绝望，想要变强的急切心情统统塞在他只有八岁的心里，他疯了一般地跑上山，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不只恨那些村民，还是太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
　　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保护爸爸妈妈了。
　　这个八岁的孩子在一天内长大，刺眼的火舌吞噬了他最后的天真与稚嫩。
　　回到现实――
　　“你……”萧顾离看着洛长笙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不由得关切的想让他清醒过来。
　　洛长笙一个晃神清醒过来，摇摇头：“没事。”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萧顾离迫切的想要听接下来的事，一方面是小孩爱听故事的本能怎么也按耐不住，而另一方面是对他经历的同情与感同身受。
　　“然后我就跑了上来。谁知道正好下起了大雨……”洛长笙明显对那天的事情十分排斥，说话含含糊糊，简单解释了结果。
　　刚刚受过伤的小孩，内心十分脆弱，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可以倾听和信任的同伴。
　　九岁的萧顾离，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走进幼年时期的洛长笙敏感脆弱的内心。
　　这两个小孩都不像小孩。
　　洛长笙早就有了不符合年龄的冷静、耐心与谨慎（因为小时候经常被村里的孩子孤立），自己的干妈也总是耐心地教自己许多知识，他早就会许多十几岁孩子才懂得的文化了，并且更加独立。
　　至于萧顾离……
　　他十分好奇的打量眼前的人，多年的经验使他马上辨认出这个叫“阿笙”的男孩只是冷漠，而没有别的心思，十分纯良的心性。
　　很少遇见年龄相似的人，萧顾离很喜欢眼前的阿笙。在知道了他的童年遭遇后，更是觉得两人的经历如此相似。
　　——萧顾离是个乞丐。
　　从小就跟在乞丐头头身后，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又打又骂，脱离了他又无处可去，只能忍下去。
　　渐渐他学会了看人脸色，捕捉他们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不留痕迹的引起话题，伪装自己的思绪……九年时间，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变成一个懂得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少年。
　　他已经看到了掩盖在繁华外表下的那个肮脏的世界，人心的另一面。他的胸膛里，是一颗历经风雨，满是伤痕的心脏。
　　——他终于受够了黑暗的生活。
　　他想去一个安宁，永远没有争斗的世界。可这怎么可能呢？
　　那么，就变强，拥有足够抵抗任何诡计的实力。
　　在他找准时机后，终于逃离了那个乞丐头头，为了避免那拨人再来抓他，他特意翻了几座山，来到这座庙中——小孩最容易引人同情，他可是个“摇钱树”，可管不好那个头头会不会来追他。
　　“哗哗――”
　　雨还在下。
　　洛长笙坐着，觉得心里十分轻松，他挺高兴有萧顾离陪他躲雨。萧顾离是第一个认真听他说话并且不排斥他的同龄人。（洛长笙心里不认为八岁和九岁差多少）酝酿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
　　“……萧。”
　　萧顾离有些惊讶地看着洛长笙，这是这个冷淡的小孩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呢。
　　洛长笙静静的看着他，脸上唯一没有被泥土覆盖的眼睛里有些淡淡的好奇：“你……又是为什么来这？”作为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了解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萧顾离笑起来：“嗯，我是个乞丐。”
　　洛长笙错愕的看着他。
　　“我跟着一个乞丐头子，可他只会对我呼来喝去。我可不想在那呆了，就趁天黑时逃出来啦。”萧顾离简单地概括了他的经历，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就像讲故事一样。
　　“……萧顾离，你，不恨吗？”洛长笙有些奇怪地问。
　　不恨他们从小虐待你？不恨他们给你的这些“难忘”的记忆？
　　萧顾离静了一会儿，慢慢说：“恨，当然恨。所以，要变强。”他的眼里满是认真和坚定。
　　强到无所畏惧。
　　洛长笙被他讲到了心里话，稚嫩的小脸上也写满了坚定和决心。
　　接下来两个孩子没有继续交谈，在这座破庙里静静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等着这场雨结束。
　　过了一会儿，雨滴变得淅淅沥沥，渐渐停止。天空变得澄澈，隐约能见到一抹七彩光弧。
　　啊，天晴了，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阿笙，你会去哪？”
　　“回村子，再看一眼。”
　　萧顾离有些失望地垂了眼：“嗯……可惜我们不能一起走了，我要到最近的小镇去，我之前在那里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想了想，接着说，“可能会很麻烦，你还是直接去村里吧，不用和我一块。”
　　洛长笙没说话，可眼中也有着浓浓的失落。
　　自己和他一起，又可能拖累他。可是，好不容易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萧顾离很快又笑起来，眼中充满期待，“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那么我们一起努力变强，十二年时间，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如果我们盛名在外，我就去找你。”
　　洛长笙接了下半句话：“那么……如果没有消息，在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们再次在这个荒庙里相见。”顿了顿，又说：“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会找到这里的。”
　　萧顾离伸手：“拉勾！”
　　洛长笙眼中闪着笑意，伸出小指和萧顾离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一百年不许变！”
　　那个雨后的下午，两个少年因为同样的决心，立下了郑重的誓约。
　　洛长笙转头出了庙。
　　萧顾离在后面喊：“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们来比比谁更强！”
　　洛长笙不说话，心里默默的说：嗯，会再见的。
　　我的第一个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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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可能会很枯燥，主要是把小时候的相遇交代一下＾－＾
小新人一枚，希望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