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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迷子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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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子篇·下(上)】
花无谢问:“你不是看不见鬼吗?为什么能看见鬼婆婆?!”
傅红雪道:“我看不见我要抓的鬼。”
花无谢仿佛明白了:“你只能抓坏的鬼,所以——你只是看不见坏的鬼?”
傅红雪点头。
花无谢道:“所以你能看见的鬼,都是好的鬼?比如这个鬼婆婆?”
傅红雪有些惊讶地看着花无谢,由衷道:“你好聪明。”
花无谢却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他甚至有点气愤:“这很不公平啊,你能看见好的鬼,却不能抓,你看不见坏的鬼,却要去抓——这不是为难人嘛!”
傅红雪吃着蜜饯,满足道:“如果我帮好的鬼顺利往生,会被记上功德簿。”
花无谢问:“功德簿?那是什么?”
傅红雪道:“就是记录我功德的小册子。”
花无谢不解:“你要那么多功德做什么?”
傅红雪道:“报恩。”
花无谢问:“你欠了恩情?”
“嗯。”傅红雪心情愉悦地朝花无谢微微一笑,开始吃第二块蜜饯。
花无谢微微一怔,他早就有所察觉,这小神棍虽然奇奇怪怪的,经常胡言乱语,但眼神十分干净,笑容也十分干净,至少不是一个坏人呢。
花无谢问:“你抓鬼也是为了报恩?”
傅红雪摇头:“不是。”
花无谢问:“那你为什么要抓鬼?”
傅红雪道:“因为只要我抓够一百只鬼,就能见到我的恩人。”
花无谢一懵:“你没见过你的恩人?”
——那还报什么恩?
“见过。”傅红雪道:“但那时候我还太小,所以不记得他是谁了。”
花无谢:“…………”
傅红雪道:“不过我也不必着急,老混蛋说,报恩要很多功德,等我把功德攒够了,再找到他也不迟。”
花无谢怀疑道:“你还记得你欠了什么恩情吗?”
傅红雪摇头:“不记得了。”
花无谢目瞪口呆,然而,仰着脖子和傅红雪说话实在太累,他就叹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上桌子,他盘膝坐在桌上,双手抱着手臂,严肃着一张白嫩的小脸,问傅红雪:“那个‘老混蛋’是谁?”
傅红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花无谢手腕上缠着的红绳,问:“你的红线从哪儿来的?”
花无谢不知道傅红雪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也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红绳,道:“娘从庙里求的,说能保我长命百岁的。”
傅红雪喃喃道:“原来你的红线是保平安的。”
花无谢不解:“你也有吗?”
傅红雪道:“老混蛋也给了我一根,不过,我的是蓝线。”他掀开衣袖,给花无谢看他手腕上的线。
花无谢还是头一次听说“蓝线”,好奇地凑近,就看见傅红雪手腕上蓝色的细绳。
傅红雪道:“老混蛋是管姻缘的,又叫月神。”
花无谢恍然:“月老?”
傅红雪点头:“所以那天,看到你在桃树下,拜月神让他替你保命,我觉得很好笑。”
他说着,就有些忍俊不禁。
花无谢小脸一黑:“有什么好笑的,我怎么知道月神就是月老!”
傅红雪便收住笑,拉好衣袖,眼中却仍有些笑意。
花无谢皱眉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回过味来,难道这红绳根本就不是保命的,而是他娘替他求的姻缘线?以他娘恨不得立刻马上把他嫁出去的心态来分析,相当有可能!不过,他问傅红雪:“如果红线是管姻缘的,蓝线是管什么的?”
傅红雪道:“老混蛋说我不需要姻缘,只要专心报恩即可,所以蓝线就是没有姻缘的意思。”
花无谢惊讶:“一生没有姻缘,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傅红雪不明白:“为什么会寂寞?”
花无谢:“……”
——你那些话本都是白看了吗?
傅红雪问:“你很想要姻缘?”
花无谢斟酌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人成亲,不过,要是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的话,也还是会很开心——额,我为什么要和你个小屁孩说这些?”他说着,拍了拍奶呼呼的小手,提醒自己收回放飞的思绪,把话题扯回“小神棍报恩一事”,他义正辞严道:“我觉得你被‘老混蛋’骗了。”
傅红雪疑惑地看着花无谢。
花无谢道:“你都不记得你的恩人是谁,也不记得欠了什么恩情,只知道要抓自己看不见的鬼,还要帮所谓的‘好鬼’往生,累积功德用来报恩——我合理怀疑,这个月神和地府的人有关系,在利用你打白工!”
傅红雪若有所思道,“老混蛋的确经常找黑袍。”
花无谢问:“黑袍是地府的人吗?”
傅红雪道:“黑袍是地府的,不过他不太喜欢老混蛋,两人关系不算好。”
花无谢却是心神一动,原来小神棍背景还挺硬的,竟然认识地府的人,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说不定以后真能靠着他保命。
傅红雪已经吃完第二块蜜饯,神色放松道:“我虽然记不清了,但的确是有恩人的,所以报恩是没错的。”便不再纠结。
倒是花无谢又问:“如果你抓了好鬼怎么办?比如用刀破开这里的结界?会被罚吗?”
傅红雪道:“我不会用刀破开结界的,我不能做坏事,会影响功德。”
花无谢强调:“我是说‘如果’。”
傅红雪道:“没有‘如果’。”
花无谢:“……”
花无谢一向养尊处优,还从没这么折腾过,再加上现在又是小孩子的身体,夜一深,就困乏得不行,刚才一直是硬撑着在和傅红雪聊天,当下话题一停,他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小孩子的睡意,总是说来就来。
几乎上一刻,花无谢还在心里抱怨,这小神棍真是不通人情,下一刻,就一头栽倒。
傅红雪反应极快,一伸手,花无谢便倒进他怀里,呼吸又沉又香地睡了过去。
傅红雪打开花无谢那沉重的大包袱,找出一条毯子,包住花无谢,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旁边冷冰冰的床上。花无谢现在的身体只有五岁上下,睡着了,只是小小一团,根本不占地方,傅红雪就在床边盘膝而坐,将七煞黑刀像往常一样横在膝上。
他正要闭目打坐,忽然又掀开衣袖,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蓝线。
耳畔响起花无谢的声音:“一生没有姻缘,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他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不过,很快,他拍拍身上的挎包,那是花无谢的挎包,里面有他喜欢吃的蜜饯,他又有了一些满足。
他刚闭上眼睛,正要入定,却听身边“阿嚏”一声。
他睁开眼,就见身边的花无谢冻得小脸苍白,正在睡梦中瑟瑟发抖。
“阿嚏!”
又是一声带着奶音的喷嚏。
傅红雪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走七煞刀,把花无谢放在膝上,盖好毯子。感受到温暖,花无谢立即舒展开身体,在傅红雪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彻底睡了过去。
傅红雪充满惊奇地看着花无谢粉嘟嘟的脸蛋,然后伸手,捏了捏——
花无谢不舒服地哼了声,无意识地把傅红雪的手推开。
傅红雪又捏另一边的脸蛋。花无谢再次把傅红雪的手推开,还不耐烦地踢了踢小腿。
傅红雪不由笑出来。唔,好玩。
不过,笑完,他又有些茫然,一直以来,他都是有些惧怕人类的,所以更喜欢独自待着,他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很满足。所以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怕花无谢冷,而主动把花无谢搂在怀里。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有些明白——
这可能就是话本里,当人家爹爹的感受吧!
*
花无谢觉得不可思议,在过去,他晚上一向很少能睡得着,更别提昨晚是在鬼屋,床铺还又冷又硬,他也没枕着请大师开过光的香枕,居然还能睡得十分酣沉。
他一觉睡醒,天早已大亮,阳光穿过浑浊的破窗户。
“咔擦”。
清脆一声。
花无谢迷迷糊糊坐起身,转头,就看见傅红雪坐在桌前,左手拿着苹果,右手翻着书,正在专注地看着。
“哗啦”。
翻页。
……奇奇怪怪。
花无谢在心里道,然后打了个呵欠。他没有立即下床,而是在发愣,他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听他娘的话,带着金哥儿的,他开始怀念以前有金哥儿伺候他起床梳洗的日子。
过了好一会儿,花无谢忽然发现没有了傅红雪吃苹果的“咔嚓”声,他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傅红雪手里攥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浑身上下在不住发抖。
花无谢跳下床,走到桌旁,然后诧异地发现傅红雪正在哭。
傅红雪哭得非常伤心,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还不时打哭嗝。
花无谢一头雾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傅红雪抬起泪眼,指了指他正在看的话本,一面抽泣一面道:“我不喜欢这个剧情,不要这样对……嗝~呜呜呜……”
花花。
花无谢:“额………………”
原来是看话本看的嘛,这也太容易真情实感了。
他抬起小手,拍了拍傅红雪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个故事而已,都是假的,不要太在意了。”
傅红雪拼命用手擦泪,但还是泪如雨下。
花无谢叹了口气,爬上桌子,在桌边坐下来,两条小短腿就垂在桌子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他生无可恋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傅红雪。
好不容易,雨势小了一点,花无谢才把手绢递出去。不过手绢也随着花无谢的缩小,变成小小一块。
傅红雪拿过小小的手绢、捉襟见肘地擦着满脸的泪,但还是忙里偷闲地道:“谢谢。”
花无谢试图转移傅红雪的注意力,就道:“我很好奇。”
傅红雪通红着眼睛看向花无谢。
花无谢问:“你不是把我变小了吗?为什么我的衣服和手绢一起跟着变小,但我的桃木剑和挎包没有变小呢?”
傅红雪道:“因为我法力高深。”
花无谢不太相信:“啊?是这个原因吗?”
傅红雪解释道:“如果我不把你的衣服一起变大变小,当你从小孩子突然变成大人时,那你……”
两人同时想象了那个画面——
傅红雪在卡壳了一下后,把话说完:“黑袍看见了,会说你,有伤风化。”
花无谢:“…………”
傅红雪继续擦眼泪。
花无谢清了清嗓子,道:“我好渴,有水吗?”
傅红雪摇头,但他把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递向花无谢,“解渴。”
花无谢一脸嫌弃:“我不要吃这个,上面有你的鼻涕。”
傅红雪把苹果拿回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道:“没有鼻涕,只是有一些眼泪。”
花无谢:“那我也不吃,有新的吗?”
傅红雪:“最后一个。”
花无谢也有点想哭,可是为了节省水分,他忍住。
正此时,传来敲门声,老婆婆在门外道:“小相公,老身做了些早饭,你和小宝宝出来吃点吧。”
花无谢散漫的神思瞬间绷紧,从桌上往下一跳,正好跳在傅红雪怀里。
傅红雪顺势搂住花无谢,抱好,走过去开门。
老婆婆依旧一脸慈祥,但看见傅红雪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她有些意外:“小相公,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傅红雪刚收住的泪又“哗”地落下来,他抽噎着道:“老婆婆,我要改剧情。”
老婆婆:“……”
傅红雪道:“宝宝的娘亲不是变心,喜欢上别的男人,而是中了莲蛊,所以才不要我和宝宝了,我错怪了他,呜呜呜……”
花无谢本来是抱着傅红雪的脖子,趴在傅红雪肩上,背对着老婆婆,这时忽然觉得老婆婆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小神棍这入戏太深的魔鬼思考能力。
老婆婆准备的早饭,依旧和昨晚一样,热腾腾的,十分诱人。
但花无谢知道不能碰,因为这些都不是真实的,说不定是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变成的,所以强忍住饥饿感,从傅红雪怀里跳下去,跑出了屋子。
屋外就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院子里摆放着一些陈旧的用具,而院外,是一片根本看不见路的湿冷雾气。
屋内传来织布机“哐”、“哐”的声音。
傅红雪怕花无谢乱跑,就跟出来,“宝宝,你去哪儿?”
花无谢又饿又渴,没好气道:“谁是宝宝!你才是宝宝!”
傅红雪蹲下来,与花无谢平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花无谢胖乎乎的脸蛋,嗓子还是哑哑的,道:“现在你是宝宝。”
花无谢一把推开傅红雪的手,生气道:“要不是因为你把我变小,我也不至于被鬼婆婆当成她孩子的替身,说不定我被困在这里,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傅红雪道:“老婆婆没有恶意,这里很安全。”
花无谢更生气:“鬼婆婆是没有恶意,可是我有饿意,我快饿死了!”
傅红雪从包袱里取出那个啃了一半、有些蔫掉的苹果,再次试图递给花无谢:“我检查过了,没有鼻涕,眼泪我也擦干净了,你可以吃。”
花无谢气得原地跳脚,简直快要爆炸了:“我不要吃烂苹果!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吃薄暮醉归楼的西湖醋鱼,我要喝菓子斋的鲜榨果汁!”
傅红雪吞了吞口水,道:“我也想喝果汁。”
花无谢顿住,催促道:“那你快想办法,带我出去呀!”
傅红雪道:“还不行。”
花无谢:“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答应了老婆婆的儿子,要替他陪老婆婆待一天,现在时间未到。”
花无谢:“……如果你食言,不陪鬼婆婆呢?”
傅红雪道:“功德减半。”
花无谢:“…………”
一个时辰后。
花无谢窝在傅红雪怀里,含泪咬了一口苹果。
“咔擦”。
清脆的一声。
而傅红雪,只能眼巴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