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小碗1102

1、第 1 章

　　銮金殿上，年轻的皇帝正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眼，一旁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给打着扇子，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天气正是暑热难消的时候，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一场大暴雨，空气压着人喘不过气来。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睡着了，发髻乱散着，眼下的乌青是藏也藏不住了。最近边关又不大太平，进犯的小国商量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大周的将士们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住这密集的战役，一个不留神，嘉庆关居然失守了，虽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总归这也是大周江山的第一道防线。皇帝为了这件事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连下了几道圣旨，增兵燕回，务必要退守燕回的纪北营夺回嘉庆关。老太监望着椅子上的皇帝，心里只希望捷报能快点到来，这个七月已经出了不少岔子，做下人的也跟着不得安生，前几日皇帝就处置了一个没把茶水端稳的宫女，打发去了马房。老太监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年老只希望安安生生过完余下的日子，想到这里，他手里的扇子愈发轻了，窗外的暴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豆大的雨点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水坑。突然一道雷劈下来，照亮了半个大殿。皇帝似乎受到了惊吓，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半梦半醒的样子。
　　“皇上！ 皇上！ 边关来人了！”只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礼都没来得及行，一叠声地只喊着皇上。
　　老太监训斥道：“见到皇上还不快先行礼，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没得闪了舌头！”皇帝却顾不上这些了，直接走到小太监跟前，问道：“边关来人了？在什么地方，还不快宣进来！”
　　一个身披铠甲，满脸都是血的将士踉跄地走进大殿，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他往皇上跟前一跪，脸上的表情似是强忍着悲痛，右眼的伤疤显得有些狰狞：“臣纪北营主帅纪云，叩见皇上。”
　　皇帝虚扶了一把，顾不上犒劳风尘仆仆的将军，先问道：“怎么样？”
　　纪云朝皇帝缓缓俯下身去：“幸不辱命。”
　　皇帝的喜色瞬间就上了眉梢，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好！好！ 朕就知道你定能拿下此战的胜利，你想要什么赏赐就尽管提吧，朕要好好嘉奖你！“
　　纪云面色却无半分变化，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盛夏的天气，纪云本人却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冷是从心底蔓延上来的，他摸过那些尸体。温热的血还在汩汩流出，身体就那么一寸一寸冷下去了。好像那些铠甲从来就没有过温度一样。
　　“不必了，皇上，”他用力闭了闭眼，“不必了。”
　　“五万纪家军全数葬身嘉庆关，无一生还。”大殿里还充斥着纪云身上飘来的血腥味，那话仿佛从渺远的另一边飘来的，明明字字清晰，皇帝还是听得不大真切。
　　“轰隆隆——”銮金殿外的闷雷滚滚，昭示着太平了十八年的大周江山，终于开始了动荡与不安——

　　“庆历三年，北周战役初战告捷。纪北营主帅纪云，疏忽大意，致纪北营五万将士葬身北荒，无一生还，嘉庆关得而复失。顺德皇帝大怒，遂下旨纪家满门抄斩。一代名将，战功赫赫，终不得善了。“
　　-----《庆历年志》

　　两年后---
　　“哎哎哎，你听说了没，五道岭那一带已经失守了！“茶楼里，今日的说书先生还没到，可是前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对呀，这仗已经打了两年，国库吃紧，听说军饷都已经发不出来了，他们哪有心思打仗？“
　　“就算军饷发不出来，也用不着你在这里说风凉话！“角落里一个青衣布衫的书生突然站起来，满面涨红地吼道。
　　“有本事你去打仗呀，瞧你的样子，怕是连十几斤的铠甲都戴不起来吧！“瞧这那书生瘦弱的身躯，茶客们纷纷调笑起来：”我瞧这小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春风楼新来的那位漪兰姑娘。“
　　“哈哈哈哈——“大家开始哄笑起来讨论哪个姑娘的身段好，眼神勾人，又提到新来的漪兰姑娘，谁要是能与她春风一度就如何如何，刚才怒吼的书生很快便被人抛之脑后了。
　　“小八，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讲话的年轻人很眼熟？“
　　“主子，您别再叫我小八了，听起来跟什么似的，我有名字，我叫怀钰！“
　　“哎呀，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这名字，娘不叽叽的，我就不爱叫，小八听起来多顺耳，又好记又方便。“
　　“……..”小厮只能忿忿不平地闭了嘴。沈源笑了笑，掏出一把折扇，在手里摩挲了一会：“还真是像，这个人怎么来了京城呢？”他往楼下望去，书生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铜板留在那里。叹了口气，沈源把折扇放回怀里，说道：“回府吧。”
　　“您今天不去春风楼啦，那边的姑娘可是眼巴巴地望着您呐，您一连去了七天，今天要是不去，那里的姑娘肯定……”怀钰没讲完，他家的主子已经飘出好远了。
　　怀钰：“……”
　　沈源刚回到府里，就被霍伯一把拉住了，硬是被塞了一封信在手里。看着霍伯暧昧的笑脸，沈源非常头疼地把霍伯赶出去了。他关上房门，拿起那封信对着阳光一看，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几片杏花的花瓣。一月一封这样的信，花从兰花，到桃花杏花都有，难怪霍伯每次替沈源取信都有有这样暧昧的表情，以为是哪个姑娘爱慕他，追人追到家里来了。沈源把信拆了，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笺。上面只有两个字：“江南。”他笑着摇了摇头，也就只有这人，明明是在办一件重要的事，偏偏搞得如此风雅，好像此刻真的在江南的春风细雨里赏花一般。沈源花瓣倒在手里，那上面仿佛还有那人衣角的香气，他轻轻地嗅了嗅，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花瓣还是新鲜而娇艳。
　　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
　　他想。
　　“主子，主子，传旨的李公公到府门口了！”
　　是小八的声音。沈源面色一凛，这个日子宫里来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李公公满面笑容地领着个小太监进来了：“沈大人，杂家奉圣上的口谕请您今天进宫一趟，皇上有要事相商。“
　　沈源不动声色地往那老太监的手里塞了一个红包：“可是为了五道岭失守的事？皇上心中可有定夺？“
　　那老太监收了红包，才收起来一脸的假笑，附在沈源耳边说道：“可不是，只是兵部尚书张大人今儿早上刚提议和谈，皇上此刻正生气呢。“
　　沈源禁不住一阵冷笑，国库耗了这两年早就耗空了，纪北营作为大周最利的一把兵刃，消失了之后大周再也拉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皇帝迟迟不肯放权，现在大周军队的战斗力也就是个绣花枕头。边关那一带已经有流民了，此时若是再和北蛮人杠下去，大周的国力必定吃不消。和谈是最好的办法，割让出一部分领土，休养生息，徐徐图之，未必不能收复失地。只是皇帝……到底太好面子了些，且上位者又岂会关心老百姓的死活呢？
　　沈源换好朝服，跟着李公公到了銮金殿。沈源将目光四下转了一圈，发现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尴尬地拱手站着。想必是刚的提议让皇上当面驳斥，两张老脸上都挂着为难的神情。有这两位尚书在前面做例子，大臣们都聪明地不讲话了。皇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去撞这个枪口。
　　沈源行了礼：“臣沈源，叩见皇上。”
　　皇帝见到他立即眉头一松：“沈卿快快请起。朕快被这群不中用的玩意儿气死了，除了和谈就是和谈，磨磨叽叽，没一点儿大周子民的气势！”
　　到底是年轻的皇帝，喜好都挂在脸上，讲话也不稳重。这话一出，有几位老臣的脸立即挂不住了。沈源微微一笑，他本来掌管都察院，替皇上盯着前朝，弹劾那些个摆不正自己位置的倒霉蛋，一般来说，这种事他是管不到的。都察院本就如同拍皇帝马屁一样的存在，他们弹劾谁还不都是皇帝的意思，走走过场罢了。因此背地里大臣们都怕都察院有一天查到自己的头上，不敢对沈源不客气，但隐隐又有些瞧不上的意思。此时皇帝把他叫过来，定是要他站在自己这边说话了。只是这么一来，沈源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酸。皇帝表面上一口一个沈卿地唤着，暗地里很怕他结党营私，这便是不动声色地使绊子了。
　　和谈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皇帝此刻看不清这一点，若是沈源顺着他的意思来，那大周才是真真要遭殃了。可是现下却又不是提出来的好时机。沈源也不想当出头鸟，因此他非常怂地决定跟皇帝打太极。
　　沈源：“臣对国事更是一窍不通了，不知皇上喊臣来有何用意。”
　　皇帝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冷笑道：“沈卿，你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沈都察，又怎么会对国事一窍不通呢，怎么，此时到还谦虚起来了？“
　　沈源面上仍不动声色：“臣不知皇上的意思。臣虽得皇上器重，也只掌管小小的都察院而已，从未参与到前朝的事宜中来，且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是都察院不得干政，只行督查之职，皇上此刻不是在为难臣吗？“
　　皇帝早就看穿了沈源的把戏，知道他不想淌这趟浑水，都察院不得干政？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前朝的破事儿哪一件没有都察院的插手。眼下沈源倒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皇帝想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时间竟挑不出沈源的错，只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饱含怒气的话：“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帮饭桶！”说完竟拂袖而去了。
　　满朝的大臣也被这不争气的圣上搞得脑仁疼。主和不主战，这么明显的事不知道圣上哪根筋搭错了铁了心要出兵。一屋子的老人家面面相觑，决心这事还是要找机会再递折子。
　　沈源倒是不急，皇帝还没有完全把军权掌握在手里。到底是年轻。这事只要有两个宰相拦着，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否则皇帝也不会坐在这和这么多人商量，早就出兵了。
　　沈源下了朝还是直奔自己家。与他交好的几位同僚都嘲笑他过得跟个和尚一样。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的年纪，每天两点一线，别说青楼了，京城里几家有名的馆子也不去。左相生辰也敢推了帖子称自己抱病。都察院的人理所应当地要避讳些，但沈源活像一只茧，把自己默不作声地裹起来。共事两年的很多大臣就没在上朝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为此有些人在背后议论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沈源回到家后，是折磨了一下家里的厨子。“煮一碗虾仁瑶柱粥，大米要用青山产的不要玉山产的，虾要北街王婆子卖的那种小个头的，要活虾。米不要煮烂，我要喝稠一点的。你另外给我蒸一笼包子，每个包子必须二十个褶，调馅的那个油给我换掉，换成芝麻油吧，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韭菜不能用老的，你以为我吃不出来吗…”厨子在一边手下运笔如飞，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这位沈源沈大人其实什么都吃，嘴根本不挑，也吃不出来个好坏，非要学人家过精细生活，每天都要在吃食上挑一些有的没的的毛病。并且乐此不疲，厨子早都习惯了，他有一次还见沈大人啃厨房剩下的半个馒头，就因为他那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听说京城流行那种一口食，结果把自己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