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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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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明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字条,蝇头小楷仿佛是从刻板上拓下来一般,他自诩过目不忘,又因种种便利得以见闻朝中百官字迹,可此时也难以分辨这字条是何人所留。内里写着朝中一大秘辛,哪怕是苏景明这般和史苏两党都沾的上边的人,看了也觉得脊背发凉。
苏景明斜靠在凭几上,心中一团乱麻——朝中大臣若干,为何此人偏偏要他来递这个消息?因他与史苏两党的干系?
此人只是将这张字条置于他衙门的案上,并未以任何恩怨要挟于他,说明此人料定苏景明会为此动心。
于苏景明而言,这是彻底脱离史苏两党的绝妙机会,也是向圣上示忠的唯一契机。
只是在当前的情形下,他是否就肯定圣上可以笑到最后?
晚间,赵子熙并未回府用膳,苏景明等了半晌,才有松风来报——说是圣上恩旨,命赵子熙往中书省行走。
苏景明一阵狂喜,中书省行走便是离宰执不远,说明新帝对赵子熙之器重并未因他出身士族而有所更改。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景明去找顾秉的时候,心里不无忐忑。
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一个陷阱,写字条之人恐怕还有后招。
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他只能抓住这个机会,只不过,他没有选择直接禀报皇帝,而是找到了顾秉。
他对顾秉的情绪一直颇为复杂,他在弘文馆陪皇子们读书时,顾秉还在荒山野寺寒窗苦读;他在朝中风云得意时,顾秉正外放嘉州;他去了徽州做刺史,顾秉又被调回京中任大理寺卿。好不容易待二人都在京中了,时势却已大不相同,顾秉成为有口皆碑的本朝第一宠臣,更在赵子熙之前行走中书省,哪怕他的品级与资历都不能与赵子熙比肩。
尽管苏景明心中多有不服,可他不得不承认,以顾秉的圣宠,倘若他也插手此事,不管后果有多么严重,对苏景明来说,都不至于一败涂地。
顾秉比他想象中客气,也比他想象中谨慎,他在权衡利弊时,苏景明也在暗中打量他,越看越觉得顾秉深不可测,可平心而论,顾秉也绝谈不上惊才绝艳。
带着这般的困惑,苏景明浑浑噩噩地回了府,歇下还未过上许久,就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一睁眼,就见赵子熙大步而至,面上冷若冰霜。
苏景明自作主张,心里本就虚得很,见他这般模样,难免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状若无事道:“且把朝服换了,我让小厨房做些吃食。”
赵子熙抿唇,定定地看他,“是你么?”
苏景明自小便不会骗人,可此时此刻他却偏偏不想承认,于是便冷哼了一声,“没头没尾,什么是我不是我的?”
“最好不是你!”赵子熙将自己的玉带直接解下摔在榻上,“不管是谁,若是被归作同党,日后恐怕都有灭族之祸!”
他一只手指着苏景明,指尖竟在微微颤抖,眼中似有惶惑,更有惊惧,苏景明看着,心里竟慢慢安定下来,原先那些面对赵子熙的不安与踌躇反而渐渐散去,他笑道:“灭族?我母族卑贱无人,我与父族更已恩义断绝,至于你……你我本就遮遮掩掩见不得光,牵连不到你。”
赵子熙阖了阖眼,笑了出来,“不牵连?你非要将我一同斩首了才叫做牵连?”
苏景明最见不得他这副知晓许多、看破一切,却又不与旁人分说,只顾着冷嘲热讽的模样,不由冷声道:“大不了便是被人当刀使,判我个流徙贬谪,最坏不过腰斩弃市,有什么了不得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事成了,从此天高海阔,你我便再无隐忧,如能彻底了事,就算是做一回旁人的刀剑,又有甚可怕?”
赵子熙说不过他,气得脸色发青,“到底是谁给了你那东西?今日朝会后我去问过他,可他口风太紧,连是否是你给的都只是默认,再不发一言,你知不知道,倘若不是机缘巧合,我连为你兜底的机会都没有!”
苏景明蹙眉,“那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陛下么?”
“昨日我值夜,陛下将那字条有意落在案上,结果我却未去瞥一眼,结果到了晚间他自己憋不住,直接给我看了。”
苏景明早已料到此事,“陛下恐怕是拿此事试你……”
“是,”赵子熙斩钉截铁,“是我蠢笨如犬彘,当场便露了形迹,让人拿捏住了。”
苏景明抿唇不语,忽而抚手笑道:“我本就是苏党逆子、史党叛徒,此番干脆再投了陛下,最多被人骂声三姓家奴。可你不同,目前有资格在中书省行走的诸人,论门第,你与周玦均出身士族,河东士族还高过吴中士族;论科考,你与秦泱均是状元及第,你夺魁时还比他年轻;论官声,顾秉在蜀中赈灾治水,押上自己的乌纱,你在黔中道平叛,差点丢的却是性命!你不比他们任一人差,结果直到最近才熬到了个中书省行走,就算是顾秉,虽然暂时比你位卑,可以他的圣宠,官阶上超过你指日可待。你与两党牵扯不深,本身又是士族的中流砥柱,此事与你无关,只要你私下向陛下投诚,自然会有个好结果,若是两党胜了,你也不至于一败涂地。我觉得这次是个契机,由我递一个投名状,好的话,能兴许就能成功与两党划清界限,陛下也不迁怒于我;坏的话,最多将我推出来,暂时平息两党的怒火,只是你日后一人宦途寂寞,我陪不了你了……”
赵子熙突然一把将他扯到榻上,死死按住,径直便吻了上去。
他鲜少如此粗暴,苏景明愣了愣,也回吻过去,二人虽缠绵得难解难分,心中却均是无限仓皇。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缓缓分开,苏景明抬头去看赵子熙的眼睛,只见他往日犹如坚冰般的眸中尽是破碎。
“还说你不会牵连我?腰斩弃市是夺我的命,天各一方则是诛我的心,生死别离任一种,都是对我最大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