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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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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一路向前,便到了履道坊,此处在洛河以南,所居者多为达官显贵,如当今的姑姑义城大长公主、东宫旧臣新任中书令黄雍均居于此。而史党多居于淳化坊、苏党多居于仁和坊,赵子熙选择相距甚远的履道坊落脚,不得不说也在宣示他在朝中的态度。
赵子熙府邸半面临水、修竹环绕,是个再清幽不过的所在,上面挂着“颍川侯府”的牌匾,苏景明哂然一笑,不禁想起两年前的一桩旧事。
旧士族没落,新士族兴起,常有人将颍川钟氏与颍川赵氏、博陵苏氏与博陵崔氏做比——苏氏与钟氏都曾是崔氏赵氏的附庸,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博陵苏氏权倾天下,而博陵崔氏虽不复往日之盛,可到底还有若干三品以上大员在朝中同声共气;颍川钟氏后来居上,上有门下侍中这般的高官显贵,下有钟衡臣这般的一甲状元,颍川赵氏破落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出了个赵子熙苦苦支撑。地位水涨船高,难免生出旁的心思,大前年,赵子熙仍在黔中道时,备受宠信的颍川钟氏竟然向先帝请命,希望先帝改封颍川钟氏为颍川侯,理由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此事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不仅博陵清河二崔、闻喜裴氏等旧士族愤慨异常,就连苏维苏太傅本人都觉得钟氏欺人太甚。令人诧异的是,先帝并未立时驳回这荒谬的请奏,甚至还在赵贵妃哭诉时加以驳斥,此事悬而未决,直到赵子熙在黔中道立下开拓西南边陲之功,先帝才颇为无奈地否了请奏,封钟氏为阳翟侯。
由此可见,赵子熙这些年,过的可谓风霜刀剑、步步惊心。苏景明移开视线,看向西边一处略小些的宅院,对疏棂道:“且去看看有没有主。”
疏棂奉命前去,未过一会便面露喜色地回了,“公子……”
苏景明对车夫点点头,数辆马车便向着小院徐徐驶去。这院落外间看着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五六辆马车停入轿厅,竟也丝毫不显得逼仄。
“苏公子,”来迎的竟是赵子熙的管家忠叔,“我家大人命我等在此候着,若有任何吩咐,尽管差遣。”
苏景明也有些年头未曾见忠叔,此时颇有几分亲切,便笑道:“忠叔一向可好?”
忠叔看着他也是百感交集,但仍不忘端着赵家人那一板一眼的仪态,“除去老朽,一切康健,谢公子挂记。”
说罢,忠叔带着他将宅邸好生逛了一遍,到后院时,苏景明不由得愣了愣——只见院中筑了一硕大花圃,周遭极其考究地用秀木怪石装点,内中却只孤零零地种了一株花,此时那花长势正好,枝叶繁茂,青白色的花骨朵若隐若现。
“这莫不是……”苏景明若有所思,转头看疏棂,只见疏棂立时垂下头去,拼命往忠叔身后缩。
苏景明柳眉倒竖,“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是什么时候被他买通的,如实招来!”
疏棂壮着胆子回嘴,“这里人多嘴杂,公子不如先歇下,之后再慢慢处置我?”
苏景明还不罢休,还欲上前撕了他,却听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院后厢房传来。
“为你着想,为你思量,这般好的奴才,为何要处置?”
苏景明愣愣地看着赵子熙身着重紫官袍,分花拂柳而来,站定在自己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大人,请?”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子熙微微一笑,“你一来便知。”
苏景明跟着他一路往后,去了厢房,这才发觉,过了厢房竟又是一处宅邸,与自家精致富丽的布局不同,古木参天、清泉滴石,颇为幽静朴拙。
原来这两处宅邸竟共用了一套厢房!赵府的西厢正是苏府的东厢!
苏景明不禁目瞪口呆,“你能想出这主意,实非凡人。”
有举止端庄的婢女掀开珠帘,赵子熙示意苏景明跟着他进了上房——外间有如书斋,几案上笔墨纸砚齐备,外带一张罗汉榻,内间则主要是一张黄花梨拔步床,四角立柱阑干均雕以云纹莲花图样。四面竟然还安了两扇轩窗,床前回廊两侧放了一张案几,隐没在厚厚的帷帐之后,俨如另一个小隔间。
“这倒是精巧。”苏景明无视已在榻上的玉枕锦被,“难为赵大人有心,布置这么间华屋赠与我……”
赵子熙似笑非笑地看他,突然伸手就将他拉了过来,两个人一同倒在榻上。
苏景明还来不及动怒,就被赵子熙揽在怀里,二人贴的极紧。
自在黔中道重逢以来,除去赵子熙受伤时,二人还未有过肢体碰触,故而均是颤了颤。
“我生平最喜庄子,”赵子熙突然开口,“我最喜欢的一句,你可还记得么?”
苏景明缓缓道:“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曾经我便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不忘过往种种,却也不求来日方长。”赵子熙将苏景明头发解了,披散了一肩。
“哦?”苏景明冷笑,却也不曾挣开他,“你去石鼓书院后,音信全无不谈。后来你回京,你我不能说每日都见着,隔三差五也能有个迎面而来、擦肩而过吧?赵大人为何就忘了其所始,只记得其所终,每每形同陌路呢?我可看不出你有半分坠欢重拾的意思。”
赵子熙察觉他满腹怨气,却笑道:“每次我见你,却都欢喜得很,哪里就陌路了?”
苏景明仔细一想,确实每次都是自己冷言冷语或是横眉冷目,赵子熙皆是淡然从容,心中暗骂他奸猾。
“再后来,纵有万里之遥、阁老淫威,你仍是来了黔中道,我那时便觉得,也是时候求个始终了。”
“景明,”赵子熙突然侧过头看他,眼中蛮是狡黠笑意,“你我根本就不曾明言断情绝爱,如此所谓坠欢重拾、破镜重圆,似乎都算不上吧?”
“充其量,也便是个鸳梦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