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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脱笼鹄 ...

  •   “瑰儿,你怎么这时候想起来看看叔父了?”晏济问。晏瑰笑道:“叔父刚刚回来,我就想来迎接您嘛。”晏济疑惑道:“咦?不对,你肯定是有事才来的。”晏瑰说:“叔父,您喝口茶。”说着,便倒了杯茶递给晏济。“对了,今天二月二十五了吧。哦,我知道了,明天是你的生日。”晏济恍然大悟。
      晏瑰笑说“叔父,虽说按规矩来我今年是不能过生日的,但是我还是想向叔父讨个礼物。”“礼物?可以呀,你想要什么?”晏济素喜晏瑰天资聪颖,读书刻苦,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晏瑰说:“我想要一个人,就是梨琴轩那个弹弦子的小厮,大名叫郁启福。”
      “要他干什么?”晏济听到是梨琴轩的感到一丝忧虑。晏瑰笑道:“早就听闻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等昆山之玉在业余弹琵琶排忧解闷,瑰儿也想学习他们,只是据说练琵琶需童子功,所以我就想先学学稍简单一点的弦子。郁启福的弦子弹得不错,我想就让他来教教我。”
      晏济笑道:“原来是这样。但是那孩子才多大呀,不如就让那个教习崔蓬教你吧。”晏瑰摇摇头:“叔父,崔蓬是家里请来的教习,一个月的工钱本就是郁启福的三倍,让他来教又得加钱,而且崔蓬说这孩子不错,已经青出于蓝了。而且老师不是‘无贵无贱,无长无少’的吗?让他来教我有何不可呢?至于空位,就再买个弹弦子的小厮回来嘛,虽然开始花的钱比请崔蓬的更多,但是后来慢慢的就补回来了。”
      晏济点点头:“好吧,那以后郁启福就是你屋里的人了,你现在就可以把他领走。”晏瑰喜道:“多谢叔父。”晏济沉吟道:“唉,如果我那孽子到你这个年纪也能成为贡士就好了。”晏瑰安慰道:“璃弟聪慧过人,相信他只要从现在开始心无旁骛地念书,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好的成绩的。”晏济点点头,心里却凉了一大截,晏璃那小子怎么肯放弃那些花花肠子认真读书呢。
      “哎呀,黑皮,啊不,梨云,璃少爷——”“啊!”郁启福一听到二狗子说了“璃少爷”三个字就眼冒金星了。“啊不,是瑰少爷找您。”郁启福听见不是晏璃找他,总算冷静了点。不过他很疑惑:“瑰少爷找我搞什么?”二狗子说:“我也不晓得,你先去撒,去了就晓得了。”郁启福便有点不安地走到了晏瑰跟前。
      晏瑰看了看他,笑了笑说:“跟我走。”郁启福回答:“是。”接着郁启福便跟着晏瑰去了他屋里。
      “郁启福,听说我璃弟很喜欢你呢。”晏瑰笑道。郁启福听了心里发毛:“他,他喜欢的只不过是我这张面皮而已。”晏瑰问:“不管怎样,傍上了少爷不都是件有利可图的好事吗?”
      郁启福说:“做娈童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我不想成为被人玩弄蹂躏的对象,我可以用音乐来取悦别人,但不可以用身体来换取利益。”
      晏瑰笑道:“你这像是在跟主子说话吗?不过不要紧,我很欣赏。你就在我这里畅所欲言吧。你现在已经我的人,不属于梨琴轩了,晏璃暂时找不到你的。”
      郁启福道:“少爷大恩,永生难报。”
      晏瑰说:“你是留在晏府,还是出去做一个自由人都该我做主,说说看,你想怎么样?”
      郁启福有些激动,但还是忍在心里,他说:“我想出去,自己闯一闯。”
      晏瑰笑道:“你先听我说‘白日稻粮应饱足,青云歧路莫思量’,我这里也是个好地方,不如你就跟着我,我不会像晏璃那样对你的。”
      郁启福在晏府的池塘边看过这首诗,他沉思片刻,搜肠刮肚,终于鼓起勇气回答道:“只是樊笼岂吾乡?主人若怜能鸣久,请放逍遥物外翔。”“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大胆的一番话了吧。”他想。
      晏瑰点头赞许:“还是个博学的家伙。那好吧,是蒲汉堂那位符堂主让我帮这个忙的,你是他想要的人,既然你铁了心要走,我就派人把你送到他家去吧。”
      “唉,我就说吧,你一出来就又赖在我家了。”符景纯将郁启福迎进家后摇头道。
      郁启福有些小兴奋,问道:“您不是不帮我的吗?”符景纯笑道:“那是我心软嘛,不过话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在我家赖一辈子?”郁启福坚定地说:“当然不是,我要出去历练历练,去拜访更好的大师。”符景纯瞧着他坚定的小眼神笑道:“得了吧,就你?”郁启福说:“对呀。”符景纯道:“我有个主意,不知你会觉得怎么样。”“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符景纯拿出一副花笺给郁启福看,原来这是一封袁齐修寄来的邀请帖,袁齐修邀请符景纯参加他开办的吐哺乐会。这个乐会将会在六月十八辰时在颍州颍河畔的细韵亭旁举行,目的是吸纳各地年轻人才进入莺语堂,在袁齐修的麾下助力他赢得下一任堂主的位置。
      “怎么样?到时候去的可都是大方之家和他们的弟子,要不要去碰碰运气?”符景纯问。
      郁启福皱了皱眉头:“可是他邀请的是您呀,您去吗?”
      符景纯摇摇头:“我不去了,我还有蒲汉堂要看着呢,你替我去吧,顺便替我问候一下袁齐修,毕竟他是我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可是——”
      符景纯不耐烦了:“哎呀,什么可是呀!你到时候就拿着这张帖子去就行了,我已经给你指了条明路,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了。”
      郁启福不愿放弃机会:“我去,当然要去!只是我钱不够,去不了。”符景纯笑道:“嘿,要找我要钱了咧,不用着急,有办法。”
      符景纯送了郁启福一把弦子:“你在路上也要自食其力,当街头卖艺人没什么丢脸的。”郁启福笑道:“是没什么丢脸的,谢谢您,我明天就走。”
      晏府里,晏璃已经发现郁启福被晏瑰带走了,就到晏瑰的屋里找:“瑰哥,你到底把我的梨云藏哪儿了?”晏瑰笑道:“好弟弟,有人赎他,他已经走了。”“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我差一点就得手了!”晏璃气愤道。
      晏瑰劝道:“好弟弟,你没听说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你现在失去了一个‘梨云’,说不定马上又会得到一个‘桃露’哩!”晏璃翻了个白眼,不过话还是听进去了。“听说梨琴轩新来了个如花般的美人,是唱小旦的,你不去看看?”晏璃听说后,马上抛开了失去梨云的气愤,跑到梨琴轩去找那个美人了。
      郁启福带着这些年自己攒的一些钱财,还有那把弦子离开了符景纯的家。他一边走一边计划着行程,他准备先坐船顺长江而下到黄州,再绕过大别山到六安,接着向西北走到阜阳。
      不知不觉太阳已西沉,郁启福刚好走到龟山南麓,便在此处的鹦鹉洲客栈歇下。客栈虽然简陋,无蜀绣吴锦之被、鲜肥滋味之享,却也能让人吃饱酣睡。用过晚饭,郁启福准备练练弦子,明天上船前先在渡口弹几曲,唱几句,也许真有人赏些钱两。
      这时,似乎有幽幽琴声从外面传来。郁启福便出了客栈,果然声音又大了些。他仔细聆听,这声音苍远悠扬,其中仿佛透露着一丝凄凉。有时又有些许强硬,执着与不甘,这让他想起了嵇康的临终绝唱,杜十娘的抱恨跳江。再仔细听,又有一股高傲与超凡脱俗迸发出来,他又想起了岁寒三友松竹梅在冰雪中的傲骨。
      他顺着琴声走着,想探到它的源头。终于,他在离客栈不远处的山上找到了一位似比他长两三岁的年轻女子,纤手弹琴,金声玉振。那女子身着松花色翠柳褙子,梳着堕马髻,戴着梅花头金簪,至于样貌并不是艳惊四座的那种,但算得上端正,且骨子里散发出一种端庄优雅、静若处子的气质。郁启福觉得这位女子应该是有一定身份的。
      女子也发现了郁启福,她抬起头望着他,嫣然一笑,虽然勾起的只是嘴角,但郁启福却觉得有东西拨动了自己的心。郁启福一惊,急忙往山下跑。
      “等等!”那女子叫住了郁启福,听了这声叫唤,他心里像刮过一阵春风,酥软酥软的。
      “嗯,什么事?”郁启福问。
      女子笑问:“小兄弟,你是听到了我的琴声专门来找我的么?”郁启福支支吾吾了半天,看来撒谎并不是他的强项。“我,我不是,我是,额,想找个地方出恭。”
      女子笑道:“你骗人,要想出恭的话,听到我的琴声,一定会走得远远的,哪有跑过来的道理!”郁启福知道圆不了谎了,只得承认。
      “怎么,你很喜欢听琴?”女子问。郁启福点了点头:“我喜欢,我喜欢听音乐,您刚刚弹的曲子很像《广陵散》,铮铮琴音,超凡脱俗、不畏权势、命蹇不屈,额,我好像听出了这些,”
      女子问:“很像?你听过《广陵散》吗?”郁启福摇头:“没有。”
      女子笑着说:“的确,是不畏权贵,不与世俗同流,但不是《广陵散》,而是《鹦鹉操》。”
      “《鹦鹉操》?”郁启福疑惑道。“没错,这里离鹦鹉洲很近,你知道祢衡吗?”那女子问。郁启福回答:“没有。”女子说:“他是东汉末年的一位名士,他才华横溢《鹦鹉赋》一挥而就,他也不畏权贵,不仕曹操并裸身击鼓大骂曹操,轻慢刘表,讥讽黄祖,最终被黄祖所杀。他的墓就在鹦鹉洲上,这首《鹦鹉操》就是纪念他的。”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击鼓骂曹》这出戏,就是讲祢衡的。”郁启福说。
      “小伙子,你看起来不像是商人或者农人,你是干什么的?”女子问。郁启福回答:“我本来是戏班的琴师,现在我已经离开了那个戏班,准备去颍州吐哺乐会寻访名师,继续学习乐器。”
      那女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颍州啊,听说那里有个叫莺语堂的地方,那里的曲子很好听呢。”郁启福惊喜道:“真的吗?我就是想去那里呢!”那女子笑道:“好呀,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呢。”“我也想学弹琴,可什么时候才能弹得像你一样好呢?”郁启福说。女子说:“我柳下客十岁就进了教坊司,日夜苦练,不久琴技便碾压众人,相信你也可以的。”
      “教坊司?您?”郁启福有些犹豫,不久便缄默了。
      柳下客微笑道:“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子,他把我赎了出来,纳我做妾,让我住在禹功矶旁的小屋里,不时来与我一起吟诗作赋,品茶弹琴。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她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你要努力哟,我送你一首诗吧,你听好了。”柳下客说。郁启福点了点头:“嗯。”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念罢又莞尔一笑。郁启福听后笑着道谢,与柳下客道别。
      柳下客的笑容和赠诗给了郁启福不少信心,他回到客栈拿着弦子练了练手。
      夜晚,郁启福双手支颐,望向窗外的月亮,弯弓月在天,月光如水。“其他地方的月亮也如江夏的月亮一般明丽动人吗?”他想。
      第二天,他早早地到了渡口,这时大概离开船还有一个半时辰。他坐下放好准备装铜钱的碗,调整好坐姿、琴弦,拨弦子弹了套《天仙令》。可是没人凑过来,他有些失落。看了看周围熙来攘去的人,这些人很多都是商人,他们忙着卸货什么的,有闲心的人很少。郁启福想:“管他呢,我弹我的,没人听只当是练习的,反正我现在还有盘缠。”
      弹了一会儿,郁启福觉得这样并不吸引人,便边弹边唱起来:“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这一回,倒是有几个人望向了他,却只是指指点点,嬉嬉笑笑。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碗中依然空空如也。郁启福很难过,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只好先上了船,等到了黄州再说。船上人很多,简直是挨肩擦背,根本没地方坐,甚至连站着都要踮着脚尖。郁启福怕弦子被挤坏了,就将弦子放在胸前,用拿凳子的手护着。
      “小伙子,刚刚在渡口弹唱的是你吧。”突然郁启福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姿势、抱着胡琴的中年男子,但其实先闻其味,后见其人。他的胡须很长,但都粘在了一起,似乎黏糊糊的,很长时间都没打理了。
      郁启福忍着这个难闻的气味说:“是的。”
      中年男子说:“唉,肯定是没什么收获吧。”“嗯,差不多是的。”郁启福回答。
      “哎,我就晓得。这渡口的人都忙着赶路,有谁会欣赏音乐。我跟你说撒,你要是想去卖艺,就要到有闲人的地方去,比如说瓦子,那里的都是些玩乐的人,我今天就是在那里赚得钵盆满满的。”中年男子骄傲地说。郁启福点点头道:“知道了,谢谢您。”
      “还有还有,你表演之前先要嚷一句,让别人晓得你是来卖艺的,让更多的人注意你,你还要记得……”中年男子滔滔不绝,讲了很久还不用喝口水,郁启福都有些厌烦了,但是为了不得罪人还是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时不时用“嗯”、“哦”等回应他。不过有些话郁启福觉得还是很有用的,便记在了心里。
      “小伙子,今天跟你聊得还蛮开心的,难得有人听我讲这么久。你要去哪里?”到了黄州下了船,中年男子说。郁启福道:“去瓦子。”中年男子惊喜道:“诶,好啊,你要去那里赚钱了啊,我们一起去撒!”郁启福下船时还在窃喜终于摆脱了这难闻的味,谁知现在他又要跟自己一起走,郁启福十分不情愿。但是郁启福又说不出不同意这种伤人的话来,只能点头表示愿意。
      到了瓦子,郁启福又开了眼了,这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热闹非常,腰棚里坐满了看戏的人,旁边还有民间经营的妓馆,露天的地方有说书的、杂耍的、弹奏乐器的、买东西的小贩等等,街上逛的人也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等一下我们做搭档,赚了钱对半分,怎么样?”中年男子问。郁启福说:“好。”
      郁启福二人还不容易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放下板凳、整理好乐器后,中年男子突然挥着双手大声嚷嚷:“嘿嘿嘿!各位兄弟姐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在下初到贵宝地,因盘缠所剩无几,故在此卖艺,希望各位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啦!李某先在这里谢过大伙了!”说罢果然有不少人凑过来了。中年男子推了推郁启福,让他也喊,可郁启福从未这样过,实在不敢。“快说呀,没什么好怕的。”中年男子小声说。郁启福心里很慌,就只喊了一句:“大家都来捧捧场!”声音还越说越小。中年男子对众人笑笑:“我这位小兄弟害羞,不过呢弹得不差,不行待会听听就知道啦!”
      中年男子让郁启福先表演,待郁启福弹了一段后,他也将二胡穿插进去,竟做得天衣无缝,郁启福十分吃惊。中年男子只是笑笑:“你弹得也错嘛!”
      等赚了些钱后他们进了一家饭馆。郁启福问:“您刚刚说您姓李,那您叫什么?”中年男子笑道:“名字嘛,就是个代号而已,知不知道有什么所谓咧?”郁启福见他不愿意说就不再问了。“怎么样,你学会了吗?要大声点才会吸引更多的人呐,小伙子,你太害羞了。”中年男子说。郁启福羞涩地笑道:“嗯,我以后要多多历练才行啊!”
      中年男子与郁启福在黄州分别了,因为郁启福要赶去六安,而中年男子想在黄州多待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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