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花梦》简一记

4、第四回

　　话说那日归家后，李信对芙蕖念念不忘，真真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又对她爱荷之事存了心思，遂第二日下学归家，李信叫住了蒙妍，问道：“妍儿，你说过芙蕖最喜荷花，可当真？”
　　“当然，芙蕖姐姐家中就有一方荷花塘，我与阿璇上次还去府中品过荷花茶呢。只是那池中荷花几近开败，以后怕是没得机会品这荷花香茶了。”蒙妍说着，倒有一丝怅惘。
　　“我倒是知道这咸阳城中有一处万亩荷塘，如今秋荷开的正旺，你若能约了芙蕖，我便带你们一同前往赏荷。如何？”
　　听得李信如此说，蒙妍一下子恍然大悟：“你不是要约我们赏荷，你是想约见芙蕖姐姐吧。李信哥哥，你不会当真看上上芙蕖姐姐了吧？”见蒙妍直接了当的戳破自己，李信只觉得耳朵根子火烧火燎的，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都说你是咸阳城的多情公子，原来你肚子里就这点货啊。我要是办成了，你如何谢我。”蒙妍笑着问道。
　　“你若帮我，下次秋猎带你一起，带你吃全咸阳城最美的方炉烤肉，如何？”李信说道。
　　蒙妍听到方炉烤肉，咽了一嘴的口水，兴奋地答道：“成交。”

　　至第二日放学时分，蒙妍拉着芈璇，缓步来到芙蕖案前，说道：“芙蕖姐姐，明天休学，我们三人相约一起温书，可好？我要是有不懂的，你们也可以帮我解答解答。”
　　芙蕖听蒙妍主动提出温书，心下少许吃惊：“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妍儿也知道主动温书了。”
　　蒙妍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在意：“太阳虽然不能从西边出来，但偶尔也要挂道彩虹嘛。姐姐只说好不好嘛？”蒙妍撒娇似的摇晃芙蕖的胳膊。
　　“好，好，只怕你是一时兴起。”芙蕖答道。
　　“绝不是，温书的地方我都想到了，姐姐一定喜欢。”蒙妍道。
　　“何处？不在家中温书么？”芙蕖问道。
　　“反正你们二人明日随我一同前去就是，保证让你们惊喜万分。”蒙妍故意卖关子。

　　第二日蒙妍早早起床洗漱，命家奴驾了马车接了芈璇和芙蕖二人便往李信交待的地方赶来。马车穿过一段林荫小道，便是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带，及至三人下了马车，只见面前接天莲叶，一碧如洗，粉荷点点，莹莹欲滴。一阵清风徐来，荷香阵阵，直叫人醉倒在这碧浪红粉之间。荷塘中间一条木质栈道将荷塘分开两边，在正中，一座木制小亭，四周悬挂着白色纱帐。三人正欲过栈道来到中庭，只见王贲迎了过来。蒙妍赶忙借故如厕，拉了芈璇一起，让王贲帮忙找茅厮去处，将书简一并交给芙蕖并嘱咐她在中心亭等候他们三人。芙蕖也未多想，只是叮嘱小心快回，自己便拿着书卷向中亭走去。

　　蒙妍拉了芈璇和王贲二人，扒进了岸边的草丛，忽见一片开阔田野。田岸上立着好些个黄瓜架，挂满了金黄清脆的黄瓜。蒙妍高兴得不得了，随手便扯了三根，拿巾帕抹掉瓜面的小刺，一根咬在嘴里，其余两根递给芈璇与王贲，转身还要去摘。
　　芈璇一把拉住了她：“妍儿，不可再摘了。”
　　蒙妍哪里听劝，又扯下几根，忽见田野上来了一农夫，芈璇吓得发慌，王贲拉着她们二人便往草丛里钻。
　　过了好一会才定了心神，芈璇嗔怪蒙妍，说道：“不是要如厕么？怎还偷起菜来。”
　　蒙妍笑而不语，看了看湖中小亭，看着王贲说道：“不知他二人交谈如何？”
　　“大抵应该不差。”王贲说道。
　　芈璇疑惑不解：“亭中还有人？”
　　蒙妍诡笑道：“嗯嗯，那个错比幽兰的人。”
　　“啊？妍儿何时做起了这红娘的活计了。”芈璇惊讶。
　　王贲与蒙妍彼此会心一笑，三人便安静地侯在草丛里。

　　芙蕖自己向湖心亭走去时，只听得那里传来袅袅琴音，想着亭中有人，心里倒唬了一跳，走近一看，只见亭中坐着一位青衫公子，轻抚琴弦，优雅闲致，起落之间，商弦震颤，婉转悠扬。再一细看，才发现是李信。一曲完毕，李信款款起身，向芙蕖行礼。
　　“公子怎会在此？”芙蕖问道。
　　“蒙妍小姐听闻我们近日讲到《春秋》，兴趣盛浓，便邀了信与王贲一起来讲学温习。又听闻小姐会一同前来，信便挑选了这样一个荷花盛开之地。《诗经》曾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在这漫天莲叶之中与小姐讲书，当是人生一大幸事。”李信侃侃说道。
　　芙蕖将书简轻轻放在案上，笑到：“公子只闻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却不知下句：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么？”
　　李信虽听出芙蕖的贬义倒也不生气：“信确实是一狂且，唐突了小姐了。”
　　李信直直地望着芙蕖，目光炽热如炬，芙蕖被他在这样盯着，不觉脸泛红晕，急忙将头撇向一边。
　　李信指着亭边停靠的一叶小舟接着说道：“现在正是赏荷的好季节，藕花深处，清凉徐徐，小姐可有兴致与信同游这莲从花海。”
　　“公子好意，芙蕖心领。然今日是来与蒙妍芈璇两位小姐温书，岂有游湖之理？再说他们三人还未到，芙蕖怎好自己独去赏玩。”芙蕖道。
　　见芙蕖婉然相拒，李信也只好依从，笑着说道：“小姐说的极是，那我们便等他们来了一同前去。”
　　芙蕖也不回答，走到案边翻阅起了竹简。

　　见亭中没了动静，蒙妍起了个手势，三人便信步来到了亭中。
　　蒙妍说道：“李信哥哥，你这么早就到了，这万亩荷塘实在是个好地方。”
　　蒙妍向芈璇使了个眼色，芈璇接着说道：“的确，屈子曾言：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如此盛荷碧叶，若不采它几朵，做得一身莲裳.倒辜负了这一池清荷的美意。芙蕖姐姐，你说可是？”
　　芙蕖并未说话，只是望着这漫天的荷花出神。
　　蒙妍直接拉着芙蕖就上了小舟，把芙蕖安顿好自己又从舟上下来，说道：“姐姐，妍儿荡不好这轻舟，给你找个靠谱的船夫。”
　　说完，便推着李信上了芙蕖的小舟。两人虽有些许尴尬，但也无法。
　　蒙妍又拉着芈璇并王贲上了另一叶轻舟，五人两舟就在这湖面绿海里飘荡开。看见李信将小舟荡尽荷丛中，王贲便将小舟荡到一个荷叶茂盛的阴凉地，不再跟去。蒙妍要摘荷叶，王贲便放下浆，顺手采了两片青翠荷盖交予她。蒙妍顺手接了，一叶交与芈璇，一叶给了自己。蒙妍轻躺舟中，荷叶盖脸，自我神游去了。芈璇也拿她无法。手里拿着荷叶，玉手伸入水中，碗了一掌清水，置于荷叶之中，轻轻摇晃荷叶，见滴滴晶莹欲滴的水珠散开又聚拢，美不胜收。王贲见水中菱角丛生，小心倚在船边，捡了一些长得肥硕的，递给芈璇和蒙妍。

　　这边李信将小舟荡到荷花盛开最密之处，两人一舟紧紧围绕在荷丛之中，更待清风阵阵，清雅纯洁气息浸润身心，让人如痴如醉。芙蕖瞥见身旁一株粉荷，半开半放，虽未尽圆满，却极尽妖艳婀娜之姿，忍不住起身攀折。起身太急没站稳，李信连忙伸手扶住芙蕖，并顺手摘下她中意的那枝嫩荷，递给她，嘴里轻声低喃道：“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芙蕖接过荷花，脸颊早已绯红。
　　“蒙妍曾说你挚爱荷花，今日我想赠你这十里清荷，花开花落与卿相知相忆。”说完，李信解下腰间一方晶莹剔透的莲花玉佩交到芙蕖手中，芙蕖凝视手中玉佩，心中欢喜，脸上娇羞，万种风情，惹人怜惜。

　　一日本来约好的温书，就变成这一段少年情窦初开的温柔相会，然世间好事多磨，也不知这情不知所起的一段柔情会将何去何从。

　　自那次荷池相会之后，堪堪过了一月有于。今日恰巧芙蕖府中母亲庆生，便只剩下了蒙妍与芈璇二人一起在蒙府温书学习。想来蒙妍怎会是好好温习读书之人，之前三人一起温书，芙蕖时时监督，蒙妍倒也不敢放肆太过，今日芙蕖不在，也没有谁在她耳边聒噪，蒙妍早就得意的不行。只看这二人，芈璇端坐案边奋笔疾书自是不在话下，但看蒙妍，躺在席上，双手举着竹简，嘴里胡乱念一通，一句背不下来，索性将竹简蒙在头上，当起了遮光的盖头。突然，蒙妍一个腾身做起，竹简瞬间从她脸上滑落，猫到芈璇的身后，说道：“阿璇，我饿了，你饿不饿？”
　　“这才到铺时，你书也没读，怎么就饿了呢？你府中可有吃的，让丫头给你拿一些？”芈璇答道。
　　“我家直到饭点才有吃食，现在是没有得吃的。但是我们可以去外面吃？”蒙妍狡黠地笑道。
　　“你是心野了，不想读书吧。芙蕖姐姐不在，你就管不住自己了。你再坚持一下。”芈璇道。
　　“好烦，好烦，读不下去就是读不下去，偏要我读这死书做甚。”蒙妍嘟囔着嘴抱怨道。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读书不用心，读的当然是死书了，这是汝之过，书本何其冤哉。”芈璇笑着答道。
　　“管他活的死的，反正我蒙妍就是不想读了。好阿璇，你陪我一起去嘛？”蒙妍撒娇道。
　　“如何去啊，我们又不能自己驾车出去，若是喊昂弩驾车，蒙夫人定然就知晓了，你如何辩解？”芈璇道。

　　蒙妍也不说话，拉着芈璇进了自己的闺房，房间阔朗豁达，陈设简单，青纱帐慢也极素朴，房中一个彩釉插瓶中插着满满蓬勃盛开的海棠，墙上悬着一柄柘木牛角角弓。
　　蒙妍从衣柜中取出两套男装：“这是我平日里收藏的毅哥哥的服饰，你我换上，办成男子，自己出行，如何？”
　　芈璇半信半疑，蒙妍只是推着她去换衣。不肖一会功夫两人都换装完毕，蒙妍替芈璇收拢了发髻，从铜镜中瞥了一眼，笑着说道：“阿璇扮成男子，倒更好看了。”
　　芈璇从镜中看着蒙妍，淡然一笑。

　　发髻梳毕，两人便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经过人声鼎沸的咸阳东市，在一座三层宏阔的酒楼门前停下。芈璇抬头，只见酒楼门上浩然写着‘天下居’三个大字。好大的气魄，秦王都不曾居天下，他倒天下居，芈璇心里感叹，但是敢取此等名号，相必酒楼主人绝非池中人物。

　　芈璇跟着蒙妍进了天下居，酒楼布置奢豪至极，一色长衫士子，达官贵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蒙妍随手招呼伙计要了一个靠角的半露单间，点了米饼，八珍糕等几样饼饵吃食，清一色都用云纹漆盒盛装，单看样子已是摇曳多姿。见蒙妍如此这般轻车熟路，点餐胸有成竹，一气呵成，芈璇心中着实感叹，蒙氏家风果然豪爽，想来平日里两位兄长定不少带她出来见识。

　　趁着店中仆役上食的功夫，蒙妍小声说道：“天下居的饼饵最是有名，样子好看，味道鲜美，连咸阳宫的饼饵都没办法比。”说着便拿起一块米饼放入嘴中，心满意足之态极尽娇憨可爱。见蒙妍吃的津津有味，芈璇也尝起了这些糕点，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品享美食之时，对案传来吵闹之声，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醉眼惺忪，凶神恶煞，语气恶劣，对一位青年酒保一阵猛推敲打，极尽侮辱之秽言，仍不解气，顺手拿起案上的漆耳杯，直泼到青年酒保的脸上。蒙妍见此情形，拍了一声桌子，疾步走到对案，抡起拳头，直向酒醉的中年男子脸上揍去。中年男子只觉脸上一阵疼痛，七分醉意，已醒了三分。见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揍了，顿时怒火蹿上脸颊：“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揍你史竭大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中年男子抡起拳头还击，蒙妍闪过。但蒙妍哪是中年男子的对手，两番躲闪之后，眼见拳头就要揍到自己脸上，芈璇赶忙起身挡在蒙妍身前，中年男子一拳打在芈璇背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芈璇顺手抽下蒙妍的玉带，一头乌黑秀发随即散落，中年男子见是一位俊俏姑娘，愣怔住。芈璇转头，蒙妍见芈璇嘴角血丝，心神慌乱，芈璇却不在意，拿衣袖擦去嘴角鲜血，开口说道：“史竭大人息怒，蒙妍小姐年岁尚小不知事，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看在蒙武将军的面上，不要和蒙小姐一般见识。”
　　史竭见蒙妍是蒙府千金，满腔怒火不好发作，暂时住了手，但心中意气难平，不肯就此罢手。
　　此时楼上下来一位青年少妇，约莫三十来岁，风姿绰约，秀眉如柳，凤目含情，娇媚动人。
　　女子走到史竭身边，拿起酒杯，又给那个被打的青年狠狠的泼了一头，接着说道：“真是个没眼力劲的东西，竭大人也是你冲撞得地。咸阳城谁人不知文信侯与长信侯齐名封爵，对人最是仁德义厚，竭大人又最是与长信侯交好，定然也是大德大善之人，幸好今日你撞见的是竭大人，若是其他人定是没命的，还不赶快向大人赔礼道歉。”
　　见到女子如此说，青年男子只一个劲地磕头道歉。
　　女子厉声呵斥，让青年男子退下，接着道：“竭大人莫要生气，小厮鲁莽，小姐年幼，扫了大人的雅兴，我巴清替她们赔不是，还望大人能够宽宏大量不要和这些小辈计较，今日大人们的桌席酒钱，我巴清全包了，大人直管吃喝，全然不必在意。”
　　听到巴清一席话，史竭怒气全消。欣然吃喝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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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倒也平常，没有什么东西特别要拿出来讲的，只不过是在为嫪毐之乱作铺垫，希望大家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