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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驭上宾 ...

  •   昌平三年正月初九,太上皇龙驭宾天,举国同哀。皇帝石苇携后妃、文武百官,长跪佛光殿前,泣不可仰。齐王石思仙却半晌未至,跪送大行皇帝。

      “启禀皇上,齐王殿下派人传话,说他突有要事,恐怕得晚些来。”通报的侍卫跪趴在地上,声音未见颤抖,却把头压的低低的,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霎时间,殿前众人噤若寒蝉,若不是恰巧飘起了雪花,简直就像时光停滞不前了一般。

      皇帝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反而淡定自若的站起来,转过身子,心平气和的扬声说道:“天地同悲,雪飘如絮。先帝仁德,恐不忍见子臣被雪虐风饕。众卿家且先入大殿暂避,等风停雪止,再行追悼。朕,亲自去昭德宫请三皇叔。”

      “谢主隆恩。”众人叩谢起身后,皇后连忙拉住皇帝的手,只觉他手掌有些湿热,蹙眉柔声问道:“陛下,臣妾可否同去?”她素知皇帝与齐王不合,生怕二人因此事争乱不休,惹来朝野非议,想一同跟去,以做调解。

      皇帝紧紧反握住皇后的手,轻声道:“这里还需要合香你打点,朕去去就回。快些入殿,寒气袭人,小心身子。”

      话毕,皇帝就松开了手,皇后只得点了点头。

      “麦冬,雪天路滑,照顾好陛下。”皇后对刚才通报的侍卫嘱咐后,再俯身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其他妃子与官员应和道。

      皇帝走过了宫殿拐角,确认朝臣见不到他背影之后,立刻加快了步伐,脸色骤变,日前密探来报,说先皇留有遗诏,万一是落在齐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麦冬深知皇帝脾气,能忍住不在人前发难,定是内心极大的愤怒,有了不好的念头,恐怕别人知道,所以才装作若无其事。只得紧紧跟在其后,苦心规劝道:“陛下息怒,兴许齐王殿下真有要事,您这么怒气冲冲的去,怕是不好,还是先忍忍,缓缓吧,先缓缓。”

      皇帝立刻顿足不前,回头就是一拳,麦冬没想要闪躲的样子,硬生生挨了一下,却连眉头也不皱。

      “缓?忍?年复年,月复月,整整三年了!从做皇太子那之日起,朕哪日不是【左手握着缓,右手抓着忍】,咬着牙来过!”皇帝勃然大怒,声泪俱下的诉说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先帝册立朕为储君,朕原本兴喜若狂,打算一展抱负,谁知齐王处处掣肘朕的决策,先帝也不加管束。即便太上皇让位,也要训政,朕还是做不得主,连圣旨都没权下,要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倘若遗诏,倘若遗诏……”说道此处,皇帝一声哽咽,天空居然响了几道惊雷。

      麦冬见机安慰道:“陛下,冬雷震震,实属异象。陛下龙颜大怒,天公就雷鸣不止,象征着陛下天人合一,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皇帝心内果然缓和了几分,横眉冷目的望向远处的齐王寝宫,用比冰雪还寒冷的语气说道:“朕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命京内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前来叩别太上皇圣驾,皇叔你胆敢抗旨,朕就先发制人,先治你大不敬之罪。”

      昭德宫内,齐王正坐在炕床上烹茶,近身侍卫小蓟守候一旁,地上静静的跪着先帝身边的小太监重泽。

      齐王握着茶勺,缓缓的搅动着茶水,火苗舔着石锅,茶香已经渗入了空气中。终于,他开口问道:“先帝驾崩,重泽,你可有什么打算吗?不妨告诉本王。”

      “奴婢未曾照顾好太上皇,致使太上皇病情加剧,魂归天国,内心有愧,想去皇陵为太上皇守陵,不死不休,以报天恩。”

      齐王露出两个梨涡,似笑非笑道:“重泽果然是忠心,始终都牵挂圣驾。那本王,就先赏你一盏香茶,以示嘉奖。”说完,就亲手盛了一碗茶,递了出去。

      重泽挪动着膝盖向前,抬起双手,却不是接茶,而是重重的向齐王磕头,大呼:“王爷饶 命,王爷饶命,王爷饶~”

      第三句话尚未说完,已经被小蓟一把抓起,重重的撞向桌角,顿时头骨碎裂,鲜血直流,当场气绝身亡。

      齐王放下茶碗,抿了抿唇,淡淡的说道:“命人将他火化,骨灰送出宫去,交托给他的家人好好安葬。本王自己去佛光殿,你交代好,便去那处。”

      “是,王爷。”小蓟拿起一旁司制房分发的国丧白绸,将尸体裹了裹,就扛了出去。一出门便撞上迎面而来的皇帝和麦冬,只说了句【参见陛下】,就低着头走了。

      白绸是用来悬挂在横梁的,不是很宽,所以裹尸体根本裹不密实,皇帝一眼看出尸体穿着的是内侍服制,顿时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尸体头部一滴一滴落下的不是鲜血,而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将他来时的胆气和怒火,扑灭的一干二净。

      二人进入大殿,皇帝还未曾发难,齐王已经说道:“陛下可是来催促本王的?只因事发突然,本王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先先行处置要紧之事,还请陛下赎罪。”说罢,俯身行了个礼。

      皇帝心想:他不称臣下,仍自称本王,丝毫未见谦卑之态。虽是请罪致辞,语气却不卑不亢,甚至连跪都不愿跪,目光一如既往的凌厉,终究还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虽是这么想,却有几分惧怕逼虎跳墙,齐王会反客为主,便侧身避开齐王的视线,问道:“三皇叔所说的要事,可是方才那具尸体?难道那死尸,重要的过太上皇?”

      齐王道:“那是太上皇座下的内侍重泽,自称为本宫送遗诏而来,之后就撞台而亡,追随大行皇帝而去。此等忠仆,陛下理应追封其为内侍少监,厚赐他的家人。”

      “遗诏?什么遗诏?”皇帝听到遗诏这两个字,内心几乎抓狂。果然在你这里,会不会是废帝的遗诏?还是让位给齐王的遗诏?下意识又回身面对齐王。

      齐王长眉一挑,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慢悠悠的说道:“自然是先帝给本王的遗诏。遗诏上有玉玺的印鉴为证。”

      皇帝闻言欲倒,强撑不适,只问道:“父皇遗诏,现在何处?可否给朕一观?”

      “恕难从命。只因本王已将遗诏交给小蓟,他安排好重泽的身后事,自会前去佛光殿,请护国公宣读。届时,陛下和皇室宗亲、文武百官,自会将遗诏内容,知道的一清二楚。”

      齐王的字字句句,犹如伐性之斧。皇帝自以为死路一条,心想:三皇叔啊三皇叔,朕终究是斗不过你。你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施计将朕引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重泽的尸体,分散朕的注意力,让手下带着遗诏去宣读。朕阻不了,拦不得。父皇啊,你是到死都不肯放过朕。冬雷哪里是天公发怒,而是给朕示警啊!

      “陛下容本王换身素服,这就前去佛光殿。”

      齐王转身进了内室,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的出了昭德宫,冒着风雪,拖着貂绒外披,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脚印。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嘱咐道:“麦冬,朕遗失了先皇所赐的美玉,事关重大,你快去寻回。”

      麦冬会意,悄悄退下了。只要玉玺不见了,遗诏的真实性就大打折扣,倘若真是废子立弟之命,一定会在朝廷内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心道:护国公宰相苏木,乃是皇后苏合香的祖父,三朝老臣,为人刚正不阿、忠君爱国,而他的门生,正是手握□□三分之一兵权的晋怀大将军京大戟,那也是个忠义之士,有他二人在,定可阻止朕大权旁落。想到此处,他的心终于安定了,步伐也稳了。

      佛光殿正殿中,苏皇后命侍女传了热姜汤,因是祭祀的场所,并无椅榻,所以众人只能站着喝,虽是如此,却也是十分感激皇后,连连叩谢。

      翰林侍诏瞿麦,低声对苏木说道:“皇后仁心,惠泽我等,苏宰相真是教导有方,教出个贤良淑德的好孙女啊。”

      苏木摇手道:“哪里哪里。她的德行乃是天家恩泽,并非老夫之功。”虽是如此谦虚之语,眼中却满是骄傲和自信。

      齐王脚步到挺快,皇帝刚到佛光殿殿门时,他也到殿下台阶了,便问道:“怎么陛下独行?麦冬呢?”

      “朕遗失一块玉佩,麦冬去找了,皇叔没遇见吗?”皇帝反问道,语气比刚才从容了很多。

      齐王听到这话,似乎有些欣慰的样子,浅笑道:“兴许错过了。进殿吧。”

      廊下太监已经进去通传了,皇帝进去时,皇后先奉上一碗热姜汤,又为他掸去身上的风雪。皇帝欣然接受,端起金碗用了。百官都在感叹帝后恩爱之时,齐王也进了殿,众人只感到寒气袭人,并非宫门没有关闭吹进了冷风,而是齐王自带一股让人寒毛卓竖的气势。

      后妃百官立马将汤碗交给了侍女,按文武品阶面对面站好,齐齐行礼:“参见陛下,参见齐王殿下。”

      “免礼,平~”

      “平身。”

      大臣们面面相觑,皇帝被齐王抢白,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不过异色稍现即逝,冷声道:“皇叔姗姗来迟,是否应先为大行太上皇,上清香一柱,以示歉意。”

      “这是自然。”齐王越过皇帝,径直走向太上皇棺椁前,点了一柱香,又道,“人间重晚晴,天道不从人。皇兄大行,臣弟泪干肠断、凄入肝脾,原该亲身扶灵入棺。只因新帝圣旨下达之时,突接皇兄遗诏,以致忧心忡忡,未能即刻前来,望皇兄见谅。”

      百官听到【遗诏】二字,不免与左右窃窃私语起来,最后还是护国公苏木开口问道:“敢问齐王殿下,是何遗诏?遗诏所述,又为何事?”

      齐王转身正要解释,就看见从侧门入殿的小蓟朝自己点了点头,跟着走到殿中向皇帝皇后行了跪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恭恭敬敬的双手举高,朗声道:“陛下,皇后。太上皇遗诏在此。”

      皇帝见小蓟出现,果真带着遗诏,不免还是有些心慌,只点头示意他起身,未曾说话,就伸手想接过遗诏。

      “且慢。岂有天子亲自读诏之理?”阻止的正是齐王,他大步向前,接过遗诏,递到苏木眼前,说道,“这份遗诏,还是有劳苏宰相宣读吧。苏宰相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木心想也是,便接过遗诏,等众人跪定,开始宣读:“朕治家国,实仰祖之德。近日常感天命所归,恐时日无多。新帝石苇,厚德载物,无出其右,当如往昔继大统。但念新帝年轻气盛,恐其急功近利,有违德政。三弟齐王,高情远致,碧血丹心,乃股肱之臣。为护国祚,受齐王监国之命,三年为期。国事军情之机要,新帝须遵监国齐王之见,否为不孝;百官若违王命,是为不忠。期过之日,大权尽归新帝。公告群臣,望始众知。会昌二年腊月廿九日立。”

      皇帝初初听到遗诏中并未提及改立皇帝,只觉惊异,接着越听越心寒,心道:父皇,你立此遗诏,简直比杀朕、废朕,更令朕痛心。三年?朕还要受制于人三年?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也是一脸愁容,于是毅然起身。

      “请问苏丞相。”皇帝准备质疑遗诏真伪,就听到有人叫皇上,循声望去,原来是麦冬,麦冬一脸愁容,走到殿中就跪了下来。

      “小人有违皇命,未能寻回陛下遗失的美玉。”

      皇帝只是淡淡说了句:“罢了。”这句罢了,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天意如此,最多再忍三年罢了。

      苏木见皇帝有话要说,却迟迟没再开口,便询问道:“陛下是否有要事查问?”

      “嘭”的一声,宫门被打开了,一名四十上下,身穿军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本大将军估计,陛下想问的,乃是遗诏的真伪。” 来人正是内侍省大监兼兵部尚书,川平大将军——管仲。

      “管大将军!”除了皇帝、齐王、皇后以及护国公苏木,其他人都行了大礼。

      管仲对众人的问安,置若罔闻,只是走到太上皇灵前,突然奋臂一呼:“陛下!臣”

      皇帝见他目中无人,不跟自己问安,只管着棺椁灵柩称陛下,便冷声道:“管将军。”

      “微臣对先帝宾天悲痛欲绝,难免思绪混乱,一时未能区分称呼。还请陛下赎罪。”管仲的态度十分敷衍,皇帝也不愿再多计较,只瞪了他一眼。

      齐王反感他在灵前如此矫揉造作,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知管大将军,对遗诏内容有何疑问?”

      “臣只是认为,诏书所言,于理不合。”管仲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强硬,“满殿百金之士、折冲之臣,自当全力辅佐陛下。若太上皇实在不放心,认为陛下需要能人监管,文德武功以苏宰相为先,又何须齐王殿下监国?”

      齐王尚未回答,苏木已经说道:“老臣自认年事已高,太上皇将监国重任交给齐王殿下,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朕亦认同苏宰相所讲。”皇帝俨然起了另一番心思,“只是为求公允,还请苏宰相将遗诏交给众臣详看,以作鉴别。”他始终疑心遗诏的真假,玉玺不在太上皇寝宫,是个很大的疑点,偏偏这时又不能说自己的近身已经去搜查过了,此时只能希望有人看出什么端倪,再观察齐王有何反应,以作打算。

      苏木闻言,便将遗诏递给官员传阅,第一个,便是吏部尚书金不换,他看了两遍,皱了皱眉头,说道:“看字迹,的确像是先帝所写,似乎力度偏小,也略显潦草。”

      金不换刚说了几句,就有官员开始窃窃私议。

      齐王道:“先帝病势尪羸,自然心余力绌,倘若这遗诏上笔走龙蛇,反倒该令人起疑。不是吗?”

      金不换道:“齐王殿下言之有理。”

      “会否是有人刻意反其道而行之?企图蒙混过关,扰乱朝纲?”管仲厉声反问道。他话中所指之人,自然是齐王了。管仲一党的官员,自然站在他的立场,认定齐王居心叵测,而其他官员,竟也有不少认为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不会!”

      出言否定的,不是齐王,竟是皇帝,他的手中正抓着遗诏,目光如炬。不说旁人,连齐王心里都吃了一惊。照理来说,皇帝为保大权不落皇叔之手,理当认同管仲所言,谁知他却反对,着实令人大惑不解。

      齐王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字迹可仿写,玉玺难造假。”皇帝将遗诏递给官员继续传阅,“相信众卿家都记得,腊八停朝之日,太上皇循礼清洗传国玉玺,因病体虚,不小心将玉玺跌落龙案至上,被西域进贡的金刚石纸镇磕出一条裂口。”

      金不换道:“不错,确有此事。我阅读之时,也有留意此封遗诏的玉玺印鉴,确实有条空隙,并非作假。”其余大臣看后,也纷纷附和。

      “既然证实并非作假,便遵照大行太上皇遗命。如有再异议者,以大不敬之罪论;如有违背者,按谋反罪处置。”齐王所言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足以威慑人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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