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乱界唯一的你》知辽

5、要成为战士吗

　　第二天早上，千久“腾腾”地直跑上楼梯，正要直冲进教室的时候，却忽然在原地站住了——
　　“师……师傅！”
　　“早上好啊，千久。”被叫做师傅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身材高大，脸上已经显出了一些老色，可那英武的眉毛和庄严的神态依然让他威严不减。
　　“嗯！早上好！师傅。”
　　“千久，你最近，时间似乎总是很赶啊，或是……”
　　“直接迟到。”
　　“啊！师傅……那是……我最近收拾屋子，弄乱了课本……”千久一抬头，便看见师傅正目光严厉地望着他。“搞得早上总是找不着……”
　　千久的声音越说越小。
　　“真是这样吗？”千久点头如捣蒜。
　　“师傅我……”
　　“这样真不是你的风格。”千久愣住了。那威严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就阻断了他的话，像一个冷冰冰的锤子，冷不丁地敲打在了他的心头上。
　　“不论是迟到，还是弄乱了东西。”
　　流雨咬了咬嘴唇。这样的话，他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他也不应该做任何解释。
　　活到了一定境界的人，说话只用说一半，剩下的，已无妨拱手相让。师傅就是这样的人。
　　“师傅，我以后……”
　　“千久。”哪知，师傅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他抬起了头，直面了师傅的眼睛。
　　“我知道。”师傅顿了顿。“你不想让我们失望。”
　　千久望着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我也知道，进步的样子，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可你至少给我看到一个坚持的样子。”
　　千久望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师傅，”
　　“你能明白就好。”师傅拉开教室的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
　　“进来吧。”
　　千久跟着师傅进了教室。他来到自己临窗的位置，坐下。
　　虽然师傅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那句师傅早已说过，甚至也许已经说过许多次的话。
　　“毕竟，这就是你的使命。”

　　“跟我来一趟吧。”下课时候，师傅站在门口，等他走过的时候，对他说。
　　“我有事要和你谈。”
　　千久望了他一眼，他却并不在意，低头慢慢地收拾好讲台上的讲义。
　　“好。”
　　千久握紧了扶着背包带的手。
　　“我知道我们一直以来都对你很严格，但考试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师傅慢慢地走着，千久在心里根据师傅的速度揣测着这次谈话的时长。
　　“嗯。”千久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今早走的时候他还睡得很沉，睡前也叮嘱过他一定不能出家门……应该，不会出事吧。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啦。
　　他又想起了小蛮自保时候爆发出的强大能量。心里的忧虑又重了一层：他要是真的有心要去攻击的话……估计是不得了的灾难吧。
　　“但是，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师傅的话又吸引了千久的注意。
　　“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让你接受战士训练。”
　　“什……您说什么？”千久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便看见师傅神情严肃地望着他，那神情和他刚才所见的内容似乎正很吻合。于是他又试探性地重复了那四个字：
　　“战士训练？……”
　　师傅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
　　千久还是难以置信：“师傅，战士，不是从小培养的吗？战士训练不是要从小到大的吗？……或者，像我们这样的主修学术生，不是要达到足够优秀的级别，才能去做战士的吗？……”
　　“我……不是连高级法术师的考核都过不了吗？”
　　“你等不起，千久。”
　　千久微微一颤，他感觉有某种气息在自己的胸腔嘶哑尖叫。
　　师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千久，你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没有那么多时间。”
　　千久紧闭着嘴，因为他感觉到，话已经堵在喉咙，似乎只要一张嘴，便会脱口而出。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无数话堵在喉咙的时候，都是这样紧闭上嘴咽下去了。他从来没有反抗过，甚至没有质疑过—用这张嘴。仿佛就像极了他们从小到大告诉他的那样，这是命，是注定了的。耗尽一生的结果都是归顺于它，何况一张嘴。
　　他学会了闭嘴。
　　可那天，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很轻松了，仿佛有什么已经破了顶。他的嘴也轻松了，于是他脱口而出：“那师傅，假如我不想当族长呢？”
　　和想象的不同，没有震怒，更没有天崩地裂，一切只是忽然出奇地安静。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惊讶。可他的心还是出奇地平静，他没有害怕，反而，连接下来的话，也更能开口了。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一直不懂。但我一直都清楚，我不是最有资质的人。”
　　“甚至是个资质平庸的人。”
　　“但这是我的命，我知道。我也一直这么想……所以，才会努力到现在。”
　　“但其实我一直不懂，其实一定有比我更有资质，更适合的人吧。”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就因为……我的父亲吗？”
　　千久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在竭力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把所有话都说出来，那种喉咙发堵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像是有一种力量在一阵一阵地敲打着他的身体内壁，让他平稳地步行都已是勉强。
　　“哈哈哈哈！好啊你千久。”千久惊讶地望着师傅，看见他那张长满庄严的纹路的脸上竟然溢满了与此不和谐的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师傅不是受刺激了吧……不止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而且是听到那些话之后做出反映……
　　可怕……虽然是笑，但是好可怕。千久感觉自己瘪掉了一半的气。“师傅我……”
　　“哎，你不要说话，更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让我好好回味一下，你似乎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吧？”
　　千久直发怔说不出话来，内心已经激烈斗争着得出了无数个可能给自己模拟了无数个结果。
　　“这么多年来，我们给你灌输的那些东西……真的，说实话，连我有时都会感觉害怕得发杵。”
　　“可也是从小到大，你除了接受，就从来没有过别的反应，其实这个，才最让我害怕……或者说是担忧吧。”
　　“这么多年你都一直选择闭着嘴，很幸苦吧。”
　　千久惊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师傅，和他嘴里说的那些自己从未想象过的话。可师傅却似乎非常地自然而然，仿佛他向来就如此。
　　“虽然你父亲丝毫不是个沉默的人……可我却莫名觉得，你沉默时候的样子，和他最像。”
　　“千久，那么你敢不敢这么想，其实你最真实的样子，反而是和他最相像的？”
　　“的确，我们的族人是怕了，不论他们现在表面显得多么平静，看上去生活得多么祥和。可其实经过了那段历史，他们的内心还是恐惧。他们的心底，一直渴求着你父亲那样，可靠的英雄。”
　　“可不论我在心里对你有多少期望和要求，即便你师兄为此想到发疯，一切也不会任由我们的想象而定。可我请你试着相信自己的天赋，尽全力去挖掘你的潜能。”
　　“这是我为人师对你的唯一请求。”
　　“师傅……我……”师傅几乎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事，千久感觉自己完全说不上话来。
　　“还有，你说错了一件事。的确有很多比你资质好的人，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适合的人。”
　　“师傅……我答应你，我会尽力。不论是学术学习，还是要参加战士训练。”
　　“真心的吗？”
　　千久又一愣，的确，从小到大，他对一切，做出的都是类似的回应。
　　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真正反抗、质疑，并因此重新思考过这一切之后，一切似乎不同了。使命，这样从小到大就不断灌输于他，并被他牢记的东西，似乎到现在才真正靠近，甚至贴近了他的心脏。
　　“挺真心的。”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蠢。
　　“好，既然你说我就信。”
　　“但你真的要做好准备。”谈话停顿了一会，师傅又忽然开口：“考虑让你参加战士训练，那是在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激发你的潜能。一直没有尝试，是因为它风险很大。你毕竟还没有达标，那危险就更高了一个层次。”
　　“甚至有可能，你进行修行，那就直接是一场赌博了吧。”师傅走到走廊过道，停下，意味深长地一笑。
　　走廊的尽头，是万丈悬崖，左边才是路。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整个流术族界，甚至，更远方的异族。
　　一阵风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刮来，捋起了千久柔软的红发。
　　“师傅你不要开玩笑。”千久说着轻松的话，可他望着远方，脸上的笑意却浅得微乎其微。“这太平盛世，恐怕，不是个适宜修炼的大环境吧。”
　　“你这话，又过于武断了。”师傅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你看着没有一点迹象，可也许机会就在眼前。”
　　千久抬头看了看师傅，也许因为天空云块迅速流动着，他眼里的光芒也似乎有些异样的闪动。
　　“我说等不及了，其实也有另一层意思……”
　　“最近我总有感觉，有什么不太太平……”
　　千久望向了远处的那片森林。那是极森极翠的绿，它能让人联想到生机盎然，也能让人联想到幽静神秘。人们可以只看见一片森林，也能从中看见，异兽的暗流涌动。

　　他们都没有留神，此时，一只肥胖的橘猫一直躲在他们身后的架子后面，竖着耳朵在听着他们的话。
　　而与此同时，一个白发少年正靠在一张椅子上，闭目而眉头微锁。他的头发长而柔软，沿着椅背耷拉下来。
　　忽然，他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嘴里发出一声嗤笑。他睁开眼，水蓝的眼眸里凝着光。
　　“这两人……还真是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这种话呢。”
　　“那么，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少年伸出他白净修长的手，挡住了屋里的灯光。最后，他有将手背靠下放下，缓缓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