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行记》燃骨

7、第 7 章

　　北京的周末十分闲散，尤其是三环以内的那些胡同，秋意已经深沉冬天却还没有到来，在此时节最适合三俩好友出门闲晃。什刹海的下午三点，太阳已经透露出一点将要落下的意思，空气中透着一点暖暖的黄色。盛兴文坐在湖边的茶楼二楼床边，看着窗外行人来来回回，数着屋旁的梧桐树，叶子一片又一片落下。二楼只他一人，不会有人贸然打扰。
　　有脚步声慢慢传来，有人从茶楼后院的员工专行楼梯上来，高跟鞋敲击木板专有的声音。盛兴文茫茫然回头看向来人，眼睛里透射出一些复杂的感情。
　　盛兴文喊她：“乔行。”

　　段乔行停在二楼中央的空地，她默默看着他，经年不见，彼此都不是当初记忆里的模样。那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竹马已经成长为高大的男人，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段乔行走过去，在盛兴文对面坐下。两人一时无语，段乔行看着桌面手指在拐角处反复摩擦，盛兴文看着她，他在看她这些年的变化，他在等她愿意开口对他说话。
　　时间转瞬就过去，两人就这样维持了很久。段乔行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绿茶，终于开口问他：“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我不能丢下你。”盛兴文伸出手来覆住段乔行的手。
　　可段乔行将手抽出，放于膝前，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她劝说：“你不必管我，你也管不了我。你以为已经万事俱备了吗？你回来的事傅策都已经知道了！你回来，除了把自己填进来，能改变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又慢慢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瞒了下来，我也已经很知足了。我不需要你，你回美国去，不要再回来了！”
　　“这么多年我在美国已经有了些根基，这次回来就是要和傅策下这盘棋。”盛兴文说：“家主已经不愿意再仰傅家鼻息，国内的情况也远不是当年那般。你相信我，盛家会成功，我也会成功的！”他深深看着段乔行：“我一定能带你回美国去！我会弥补你！”
　　段乔行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你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需要你来带我走。”眼泪像连串的珠子，不停的滚落，段乔行哽咽着从自己拾泪的指缝间朦胧的看向他：“我只要你平安。”
　　盛兴文看着她，他不是软弱的人，但现在他忍不住怨恨这个世界。他走过去，从侧面拥住她让她把这些年的担惊受怕抹在他的大衣上。

　　段乔行从茶楼后院出来快步走入羊房胡同，转身就混入了后海密集的人群，消失不见了。盛兴文仍在茶楼二楼，他双手用力掰住茶座的拐角，手指都泛着白。店主过来，唤他：“三爷，段小姐已经出了羊房胡同，小四回来说没人跟踪。”他看了看盛兴文的脸色，白里泛着青色，忍不住劝道：“三爷，您多珍重。傅家前几年北京的势力虽遭到清洗，但蛰伏得快不过损失了明面上的人，根基未被动摇。要想彻底清理还需要时日，急不得。”
　　盛兴文慢慢缓过来，看着老店主：“彭叔，那场动乱盛家虽涉及不深，却也遭到傅家提防，我省得其中利害，你不必担心我。这北京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我自然以盛家为重。”
　　店主彭叔知道不必再多言，他弓腰低头禀道：“二爷昨天已经到了北京，料想今天处理了烟厂的事情，就该过来和您议事。您再坐坐，二爷到了，我直接请他上来。”
　　彭叔看盛兴文点头，收拾了桌边冷却的茶水，下了楼往后厨去了。

　　等到什刹海华灯初上，夜半时分，彭叔口中的“二爷”姗姗来迟。盛兴文起身迎他：“二哥才从上海过来，旅途劳顿又紧接着处理烟厂的事，好不容易到一段落又过来见我一面，真是辛苦。”
　　“老三你不必跟我客气，二哥不过长你两岁，还年轻，这短暂的熬几天问题不大。好在北京现在的天还不冷，否则夜半开车过来难免引人注意。”盛家老二笑道，俯身在窗边桌旁坐下。盛家老二盛况久，是家主的亲弟，自是家主的亲信，只是他与家主年岁相差整整15岁，反而与盛兴文年纪相仿又常合作，交情不错。
　　盛兴文挨着盛况久坐下，急切切说道：“小弟回国这几天家主命我搭桥牵线，先整合佛罗里达州和□□的人脉资源，下个月等谈成了跟资达集团的航空配件合作，我就跟二哥回广东，调停台湾芯片采购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计划是计划，我刚回国，虽然之前做了些功课，但对国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理解还是不够，明天约见了海关总署的廖厅长谈对美关税的事，这里面...还望二哥指点一二。”
　　盛况久侧脸看他，盛兴文这样急切，恐怕是在美国待久了还没有适应国内的风俗。盛况久笑了，犹如春风过境：“老三你别急，大哥已经交代过我了，我明日与你同去。”
　　“如此...”盛兴文察觉到自己太过急切忙调整了语速，回他：“谢谢二哥了。”
　　盛况久伸手拍拍他肩膀：“跟我不用客气。”

　　段乔行快步从羊房胡同穿出，混入人海，又斜着穿过几家两面开的小店，街边栏了出租车，向西行到首都体育馆，门口略停。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少年从旁边的店铺走过来，向车中的段乔行递了一袋蜂蜜炒栗子和包裹冰块的毛巾。段乔行接过栗子看了这陌生少年一眼，略点头，摇起车窗，出租车转过头来，又行一段，在傅策的家门口停下。
　　段乔行坐在车中，用冰块敷了眼睛，又停了一会儿补妆，下车走进眼前的公寓高楼。她在上升的电梯中，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看着这镜子中陌生的自己。前路何其茫茫，电梯快要到达H层，傅策家就在眼前，她不敢想任何关于盛兴文的事情，她叫停脑中纷飞的人和事，深吸一口气，放松脸上抽搐的肌肉，对镜子中的自己嫣然一笑，走出电梯敲响了傅策家门。
　　门“吱呀”一下开了，背着明亮灯光站着的，朝她笑着的，是傅策。傅策伸手揉揉她头顶的蓬松长发。
　　段乔行笑了：“我今天出外勤早些下班，特地跑去昌平那家老店给你买了栗子。”她娇气的嘟起嘴，笑着露出一点点贝齿，将炒栗子递给傅策：“快谢谢我，对我好些！”
　　傅策接过去看了眼，装栗子的袋子上熟悉的老店logo，这家是他最爱吃的，今年一直忙碌，还没来得及去过。他笑起来，几乎是天真无邪，一把搂过她腰身，低头在她唇上印上浅浅一吻。傅策又揉了她的头发，在她头顶嗅她的体香：“我知道，你最乖最可爱！所以...我让妈妈寄来了你最爱吃的莲藕，正在做汤，你去玩会儿，等下过来喝汤。”
　　傅策最了解她的喜好，家乡的莲藕与旁处不同，自带一股美味的香味，经过高汤烘煮，轻轻一抿就烂，最是人间美味。傅策转过身向厨房走去，她眼中突然有一些湿气，追逐他的身影，看他站在汤锅前试味。段乔行将头侧靠着傅策后背，双手环在他腰前，她轻轻的蹭蹭，直到眼中的雾气消散。傅策一把抓住她环在腰间的小手，开玩笑说道：“你还想吃饭就乖乖去玩，我今晚还有事呢，别勾搭我啊。”
　　段乔行却并不觉得他是在玩笑，她太了解他，他声音中的一点点不一样都能被她察觉，所以她在他背后吸鼻，乖乖放手客厅沙发暂坐。她对傅策的情感太特殊，除却男女之间的牵扯，他确实是陪伴她最久的人，牢牢握住她的人生，这是一种共生关系。这种共生关系就像她对莲藕汤的偏爱，明明成长中几乎每天都喝已经快要腻烦，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割舍，就像孩子对妈妈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