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行记》燃骨

1、第 1 章

　　段乔行行走在路上，她路过北京四环的车流，她路过上海夜色迷人的外滩，她路过一些人，一些事。在这个过程中，往往摇头晃脑，跟着耳机中模糊的英文碎碎念，其实如果仔细听，她念着的就像咒语一样无厘头，根本也不是任何语言。她曾经是个奇怪的孩子，快步走在路上，就像后面紧跟着一匹饿狼。但如今，一切的混乱反复，都随着时间被普通的外壳包裹，让她从外在看起来正常。生活本身是一头巨兽，在慢慢吞噬周围的色彩，活着的趣味实在越来越少，太多的无奈和苦涩渐渐侵占所有的时间。
　　段乔行24岁，工作才两年的小年轻，却有足够的时间闲晃，她喜欢在初秋，行走于北四环的银杏树下，正如她现在做的。
　　已经9月了，她叹一口气，然后楞一下，停下脚步想想，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9月的北京是非常舒适的温度。乔行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她穿着一件嫩黄色运动外套，上面印着网球拍，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左侧看过去，身高170的她有点像一尊大号的白瓷娃娃。
　　突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惊醒了她的白日梦。她按下接听键，耳机里传来傅策的声音。傅策，是乔行二叔的儿子。乔行的父亲段仓满是家中的老大，下面只1个弟弟和1个妹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是家中长子又父母早逝，为了弟弟妹妹，段仓满操劳到了30才成婚，没想到妻子又晚育，以至于二叔家的小子傅策都5岁了，乔行才来到世上。二叔段囯辉，在哥哥的养育下勉强长大成人，可家中毕竟无甚积蓄，好在皮相英俊，入赘了市里颇富有的傅家，所以傅策随母姓。
　　“乔行，我看见兴文了。”傅策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乔行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

　　北京的9月天黑的特别早，段乔行身边四环的车流快到连成一体，但和她没了关系，她真成了瓷娃娃，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她听见，傅策说，兴文，盛兴文。
　　段乔行觉得心口疼。她被周边行走的人撞了一下，才算是回了魂。她悚然听见了一点点声音。
　　“咦咦咦。。。嘻嘻嘻。。。”那声音，可能是一个孩子，或者是其他什么小动物，不成形的诡异的声音。
　　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啊！！！”她大叫一声，向前跑去。

　　傅策在人行道上狂奔，他今天真是活见了鬼，段乔行接了他的电话半天不出声，然后突然怪叫一声就断了线。他不过是提到了盛兴文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段乔行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傅策从西直门打了个的，直奔西四环，乔行住的那个村车根本开不进去，他不得已下了车狂奔1000多米。他个头高，这1000米却跑得心如擂鼓。他怕，他怕再不快点，段乔行这样反常会出点什么意外。
　　“咚咚咚！咚咚咚！”
　　“段乔行，你给我开门。。。”
　　傅策喘得都快说不出话了，乔行家住在四环一个城中村的中心，一栋自建楼的三楼，楼梯放在室外，是铁皮的，台阶特别高，他一路狂奔就算年轻体力好也有些气喘。可他等了会儿，好不容易不那么喘了，依然没有人应门。他感觉不太妙。
　　傅策赶忙放下身后的电脑包，摸索钥匙，他的钥匙圈上有挂着乔行家的钥匙。他俩一起在北京漂着，傅策是段乔行的第一联系人。他急急忙忙、手忙脚乱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路灯斜斜的从半开的门外照进来，傅策看见自己脚边翻滚过来一个玻璃杯。他左手够了够，打开了灯。屋里一片狼藉。书柜也倒了，上面的玻璃瓶碎成了渣滓，几根不知名的植物散乱了一片。靠墙放着的床上，床单豁着几个横七竖八的口子，被子被蹂躏的推在一边。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散落了一地。只有窗对面的白墙上几个相框好好的挂着，路灯照进来反而显得没有被照亮的地方特别阴暗，相框在阴影里，看得很模糊。
　　屋里静悄悄一片，傅策在厕所的地板上找到了段乔行，他气得半死，简直想把这小姑娘拖起来吊着打一顿。段乔行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地上，肢体是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身边一本笔记被撕得七零八落，她呆呆的睁着眼睛就这么躺着，若是不熟悉的人看到她这幅尊容恐怕是要吓出病来。然而傅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情景，所以尤其生气，就如同一个工匠看到自己悉心雕刻的木偶把自己砸了个稀巴烂，丝毫不管他在此花费了多少力气。他生拉硬拽把乔行扯起来抱到床边扔到床上，又烧开了水吹冷了喂乔行喝下，一番折腾再没了力气，他坐在床沿，觉得腰疼。他开始等待，等待乔行自己缓过气来。
　　原来段乔行是有一点毛病的。她看起来是个清清爽爽的好青年，然而情绪非常的不稳定，轻易就能大悲大恸，一旦情绪超出了她的控制，便忍不住做出一系列疯狂的举动，大多数时候发泄过后就好了，偶尔就会渐渐四肢麻痹、抽搐疼痛、口不能言、两眼发直，一段时间后自己缓过来就没事了。
　　“可今天是为哪般呢？”傅策在心里琢磨。一定是和盛兴文有关的，这个毋庸置疑，但是他们三儿一起长大，他确确实实不知道另外两个人之间有过任何特别的纠葛。这两个人甚至并没有太好的交情，傅策一直都是三个人中间维系感情的纽带，这俩人性子并不相投，平时都不会单独见面，能有什么纠葛？傅策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段乔行渐渐缓过了劲头，先是手指，然后是身体其他关节，一点点可以移动了，她坐了起来，脸上是一片麻木不仁。她自己转头看了看房间各个角落，哑着嗓子开口说：“傅策，今晚眼看是收拾不完了，我去你那边挤挤。“
　　傅策听了这话，很是无奈，他抬起手表一看，已经11点了，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无奈得做了冤大头。他回头看了看这丫头，脸上趟着几道泪痕，一张小脸有凄楚的味道。他们一起长大，她性子乖戾动辄发恨，却少有这样悲伤的时候。来日方长，他决定暂时不去盘问她的小秘密，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小丫头。

　　夜深了，北京秋天的夜晚仿佛是撑着寂静的冬天还未到来好好热闹最后一把，12点的街头还有许多灯红酒绿。盛兴文一个人站在天桥上，俯看桥下的车海。他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嘴里有一丝丝苦味。他回来了，在4年后，他回到了祖国的土地。往事就像隔了一层面纱，那么不真实，只有在微醺的时候隐约能想起一些。他决定再站一会儿就回酒店，明天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他听到身后来来往往的人，有一个女人细细的声音笑着，娇俏的声音跟男伴撒娇，他心中一动，想起那个姑娘，那些声音仿佛穿透了年月，从记忆深处传来，那个细软的声音念道：“兴文...兴文...”他感到有些心痛和酸楚。路灯照下昏黄的光，他略微摇晃，一步一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