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之歌》朴节

1、费芝茜

　　十一月末的阴雨天气，像某些人潮湿的心情。利菲漫和王王奇特意选在周五休一天年假去医院，周末人多，况且利菲漫怕碰到熟人。
　　也许是雨天的缘故，王王奇觉得医院比平时还要压抑。利菲漫拿着复查结果进了诊室，王王奇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她玩着手机等了许久也不见利菲漫出来，正觉得无聊，抬头便看见了从走廊出来的费芝茜。费芝茜转过头迎向她的目光，也是吃了一惊，慌忙地走了出去。
　　走廊的里面，王王奇知道是手术室，因为半个月前，利菲漫就是苍白着脸从那里走出来的。
　　复查结果是良好的，利菲漫笑嘻嘻地走出来，拉着王王奇去吃大餐。一路上包括吃饭时，王王奇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一颗八卦的心，在不停地揣测着费芝茜。
　　下雨是这天的天气状况，也是王王奇和利菲漫工作的工厂。据说老板非常喜欢雨天，所以将自己的工厂用这两个字命名。王王奇第一次听到“深圳市下雨塑胶制品有限公司”时表露出了惊叹，那时还没有“有钱任性”这种说法，不过王王奇的惊叹多半是这样的意思。下雨厂坐落在公明镇的甲子塘，老板是香港人。像很多其他的港资企业一样，下雨厂在别的地方也有分厂，在甲子塘的工厂规模不大不小，拥有一千多名员工。费芝茜也是下雨厂的，她在品质部当助理，是今年七八月份入职的。王王奇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多半是因为费芝茜漂亮，新闻特别多，王王奇在上班的路上或者下班的路上，偶尔听到别人对她的八卦，即使是“胸大无脑、令人想入非非”这样的词语王王奇听了也会脸红，所以印象深刻。虽然一天会在洗手间遇到她个一两次，但王王奇至今从没跟她说过话。
　　从医院出来时，外面的雨下的并不大，费芝茜没有带伞。她站在路边等公交车，一阵风吹过来颇有些凉。来往的人不自觉地向她投来目光，她依然无动于衷，呆呆地伫立着。
　　上个月有人说她长得像个洋娃娃，此刻也一定有人这么觉得。只是她背后的背包里放着的药，那重量并不重，却在提醒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上个月的她，不是昨天的她。洋娃娃虽然可爱，却也会有充满烦恼的日子。
　　酒红色的长卷发搭在脸上，她白皙的脸庞上的黑溜溜的眼珠即将涌出泪珠，这时候，公交车到了。她随着人群上车，在公交车的最后面找到了座位，一路都把头埋在酒红色的长发里，等她下车时，脸庞的头发像是淋过大雨的一般。
　　她在外面吃了中饭，故意等到宿舍里的同事去上班了才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已是晚上七点，同宿舍的两个同事因为周末的缘故一个回家了，一个去男朋友那里了，这样她省去了许多麻烦。她吃了一点饼干，洗把脸又出厂去吃了一份汤米粉。回来后用包里的洗液洗了□□，又藏回包里。夜里迟迟地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到过了凌晨两点才慢慢睡去。

　　星期六的早晨，王王奇关了闹钟，再次醒来已经要迟到了，她急匆匆地梳洗完，跑下楼，在对面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包子就赶着朝下雨厂的方向跑去。经过了天桥，她有些跑不动了，只好走了一段距离，再跑起来，到下雨厂正好8:00。她赶紧打了指纹卡，之后悠悠地向仓库走去。
　　王王奇在仓库做文员，每周固定星期天休息，星期一到星期六都是要上到20:00下班。办公室里的人都到了，只有她最迟。她从口袋里拿出包子，放进抽屉，然后拿了水杯出门，穿过长长的室内通道，去洗手间洗杯子。洗好后回到仓库，在办公室一角的饮水机接下一杯热水回到座位，留意下窗外有没有保安巡逻，便安心地拿出包子吃起来。这时候，其他人也多是在吃着馒头、饼干或者三明治。王王奇这天虽然起得晚，不过很幸运地买到了两个粉丝包和两个梅菜肉包，这两种口味在平时都属于畅销品，往往最早就卖光了。
　　星期六是最闲的一天，因为有的部门并不加班，所以领物料的人比平时少，物料员一闲起来，文员也没有多少出入帐要做，即使有，各个部门的职员并不上班，没有人用到库存数据，所以也可以留到礼拜一再做。吃完早餐的人照例开始给自己找事情消磨时间，王王奇先是玩了会儿手机，又在电脑上玩了下扫雷，然后就拿起抽屉里的一本英语书看起来，她看得并不认真，有时看两眼，忍不住又拿出手机刷刷新闻、翻翻朋友圈……
　　听到敲窗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保安，结果看到费芝茜美丽苍白的脸。坐她前面的李玲、后面的赵显秀也是吓了一跳，李玲的手机都被吓得掉到桌子底下去了。
　　费芝茜用手势示意她出去。
　　王王奇于是跟出去，费芝茜走的仓库外面的路，从仓库门出去，右转过来，是一条与室内通道平行的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果园。果园里种有香蕉树和芒果树，属于工厂的私有财产，一般为行政部人员享用。一棵树上订了一个大大的“禁止进入”的牌子，费芝茜没有理会，直接往里走，王王奇看到这样的牌子一般是不敢入内的，现在没办法只好跟过去。一直走到靠近外墙，费芝茜才停住脚步。
　　“其实，我想请你帮忙，昨天的事可以不要说出去吗？”费芝茜恳切地说。
　　“你放心好了，我对谁都不会说的，我保证。”王王奇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即使她说免费赠你一块钱你都不会完完全全地信吧，虽然一块钱本身也不多。费芝茜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她不了解王王奇，当然没有多信任她，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她请求了王王奇，可是心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她把这件事说了出去，那么大不了是离开下雨厂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面对任何事情，只要你做了最坏的打算，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对那事所产生的担忧。费芝茜正是这样，当她想到了最坏的打算，那么昨晚关于“走漏消息”的担忧已经无关紧要地扔在一旁了。
　　王王奇从果园这边的大门进去，右边是早上洗杯子的洗手间，也就是她从前一天会碰上费芝茜一两次的地方。她上了个厕所，才回去办公室。
　　费芝茜今天是不上班的，王王奇见她背了包，应该是要外出。
　　女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平时里很少有过多交流的李玲和赵显秀，这个时候都跑来问，“费芝茜找你干嘛？”
　　王王奇扯了个谎应付过去，三个人又各玩各的手机。
　　从那之后，王王奇没有再见过费芝茜，在洗手间也没有碰见过。这段时间工厂好像接了几个大单，大批的物料进出，仓库忙的不可开交，王王奇天天回去都累得半死，况且又碰到月末盘点，也许是怕忙不过来，盘点给推迟到十二月八日，一个星期天。从来没有星期天加过班，这次倒打破了规矩。虽然跟星期六一样会给双倍工资，可是王王奇感到厌烦，已经够累了，如果不放假连续上十三天班，简直要命。
　　为了十二月八日不被累死，王王奇十二月七日晚上下班后特意去了大超市附近的沙县小吃点了排骨汤和炸云吞来补补。吃得差不多了，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板，要一份乌鸡汤打包。”
　　——是费芝茜。
　　她对着王王奇笑了笑，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拎着打包好的汤走了。
　　于是，王王奇又涌起了之前心中的疑惑——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这种八卦的心理激起了王王奇的好奇心，比刚刚享用的排骨汤和炸云吞有用多了，一下子便驱散了身心的疲惫——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费芝茜来下雨厂还不到半年，虽然打她主意的人很多，但是从来没有听说她交男朋友……
　　王王奇买完单，到旁边的超市采购零食。想着多了一个双倍的辛苦钱，所以平时舍不得买的贵的零食，这时候都扔进了购物篮。正当她蹲着买泡面时，那种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嗨，买这么多等下拎不动哦！”
　　王王奇顺着声音抬起头，迎向的是顾其佳的笑颜。
　　“拎不动正好找你帮忙啊。”王王奇说完自己生出了羞愧，她平时从不这样跟别人开玩笑似的说话。可见自己也是个浅薄的人，对顾其佳这样的帅哥和下雨厂其他的花痴女孩子一样没有抵抗力。
　　下雨厂每年都会去一些大学进行招聘，顾其佳是今年四月从湖南一所大学招聘到的本科生。因为工厂的工作环境及发展，跟他一批来的大学生很多到最后都没等试用期结束便另谋发展，顾其佳是为数不多留下的人员之一。他从进厂后，凭着一张貌似日本明星柏原崇的脸，吸引来的注意力不亚于后来的费芝茜。虽然听说那时候他有个还在学校的女朋友，不过丝毫不妨碍工厂里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冲上去表白。王王奇这么腼腆，当然不在其内，不过每次看到他，都会心如小鹿乱撞。还好在工作上他们没什么交集，要不王王奇的心早就撞坏了。
　　顾其佳拿了一桶泡椒面，去了水果区。王王奇转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一阵，又自觉地转过了头来掩饰她心底的欣喜。王王奇有自知之明，知道顾其佳是她无法企及的男生。她哼出两口气，静下心来，继续像刚才那样比较那些泡面，最后挑了实惠的五连包，味道是她喜欢的香辣。
　　拎着东西走出超市，王王奇还是忍不住瞅了瞅，并没有再看到顾其佳，她颇有些失望。回到租房是十点二十分，王王奇把东西放在地上，扑到床上，柔软的床铺将周身的疲倦消除，她舒舒服服地躺着，再也没有动身的勇气。于是这个晚上，偷懒的她没有刷牙没有洗脸也没有洗澡，甚至连手机的电都没充，就这么踏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十二月八日，像之前的每个周日一样，仓库这天既不收货也不发货。奇怪的是这次盘点他们的主管姜宋潭破例来了，之前的盘点他从没有来过，王王奇猜测也许是为了给月底的年终盘点省点力气吧。在姜主管的指示和监督下，王王奇她们三个一早将出入帐做完，便去给物料员帮忙。李玲做的账目对应的是物料组长和两个物料员，王王奇虽然工作量没有她大，但是也对应了三个物料员，只有赵显秀资历最浅，也最轻松，只对应了一个物料员。那么多物料要在一天内盘点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物料员都会放水。李玲因为资历深，同老资历的物料员一样，十分懂得偷懒，他们只清点价格比较贵的或者数量少的，即使是这样的放水，到吃饭时，她还是有些腰酸背痛。王王奇因为胆子小，又怕晚上被主管抽查抽到，所以每包必点，最后在物料员的拼命放水中，才将完成不了的工作结束。可是到晚上姜主管抽查时，不幸还是降临到了他们这边，其他两边都是有几款微小的差异，一般差异不超过10个的都会用盘盈盘亏去做平账目，就他们有款物料被查到实际库存比账目上少了186个。回去的路上，王王奇一路的心里不平衡，又想到赵显秀他们俩几乎没数，浑水摸鱼地在仓库玩手机还能幸免，心情简直是火上浇油。回到家，硬是消灭了昨天买的三包薯片才将怒火暂时扑灭。
　　姜主管有句口头禅：能者多劳。可是多劳者犯错的风险高于少劳者。
　　第二天一上班，王王奇便开始查那款数量少了186个物料的出入帐。还好那款物料十月份的盘点并没有异常，所以只用查整个1十一月份的进出帐。她找来了自己存底的所有出入账单，与ERP里的进出帐一一对应，没有问题。然后拿着账单去与物料员存底的账单再对一遍，还是没有问题。那么责任就不在她这边了，这时负责这款物料的物料员急了，他先是将其他的物料框翻找了一遍，没有错放的情况，然后到生产线去打听，产线也并没有多出物料。这一天到下班，他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前的盘点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只是这次主管在，出错的物料员多少都会担心主管的看法，毕竟正好年底，如果主管给他的评估分偏低，年终奖自然也会少很多。第二天一上班，出错的物料员立马给厂商打了电话，让他们下次送货时这一款物料多送186个，不用开单，由他自己付现金。王王奇偷偷在电脑上查看了物料的单价，六毛钱一个，还好不贵。姜主管听着物料员拨出的电话，不作发言，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他不想生事，也不想因为自己部下的失职影响到自己的荷包。可那个马虎的物料员，自己掏了111块钱为自己的失误买单，可是好像并没有买到教训，王王奇看到他丢三落四的样子，心里暗暗担心。
　　虽然除了年终盘点外，她们都不用去给物料员帮忙，不会像这次这么累，不过每次盘点都会让王王奇生出离职的想法。王王奇有个非常显著的优点，每次出问题，她都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如果责任不在自己，她也不会刻意地去责备别人，最多就是生闷气。她细心谨慎，很适合这份工作，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份工作，一旦数量对不上，她就会有排解不掉的焦虑。最终每次事情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办法而得到解决，但是解决后她常常会感到这份工作的无趣。来了这么久，想走的心有那么多次，王王奇却还是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钱，那么多半是因为利菲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