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半袋饼干

13、第13章 兜转（1）

　　“丁队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算是研究泊泽星人的专家，这次案子算是结了，但是有一点我没有提到。就是我们去救王小凤的时候，当时有七个泊泽星人在场。其中有一个，似乎跟其他六个不一样……”听到这句话，白湛马上坐直了。他虽然平时嬉笑惯了，但是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掂量的清楚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白湛问。
　　“他可以从手心喷水。”丁湛依然波澜不惊，就像昨天从泊泽星人手心喷出来的是广场喷泉似的。
　　“怎么个喷法？”听到喷水，白湛想的倒不是喷泉，而是——水枪？
　　“冲击力很强的水柱。我当时躲开了可是水柱直接把窗户打碎了。”
　　“我研究过从前的案例，具备异能的泊泽星人在记载中很少出现。在远水联盟的机密档案里记载过几例。”
　　“机密档案？”丁侑突然皱起眉头，表情总算是有些变化。
　　“是的，自从泊泽星人入侵，这几十年一直人心惶惶。联盟怕增加社会恐慌，所以这些档案是严禁公开的。”
　　丁侑点点头，这种做法可以理解，他想了想，继续问道：“这些档案都在哪里？”
　　“据我所知，在系外探测办公室的档案管理库。”
　　“高文才？”
　　“是的。”
　　丁侑点点头，表情又恢复到一潭没有涟漪的池水，只有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白湛此刻，也是心情复杂。丁侑这个人，这么多年他还是看不透。他保存这白湛给他的东西，白湛不管在他面前怎么耍无赖，他忍无可忍顶多赶他走，从来也没有说过他一句重话。白湛不多不少就来过他办公室两次，把椅子从空调出风口移过两次，今天椅子就从原来的地方移开了。白湛觉得，这就是喜欢了。但是就在白湛觉得，他这心心念念十三年的心总算是能得到一点回报的时候，丁侑又总是拿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他，时时刻刻都想拒他千里之外，与他保持距离。十三年不求回报的感情，总需要一些支撑，他的支撑都来自于他自己的一点苦涩的安慰。他每次都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服气，哪个人是白湛他得不到的？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也只有一个丁侑了。
　　白湛无声的苦笑一番，站起来，对面前的丁侑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他什么事儿他就先走了，然后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上经过丁侑办公室的窗户，透过刚刚被他拉开的窗帘，他窥见丁侑仍然倚在办公桌上思考。突然之间，绮丽的光线诡异的交错，让白湛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丁侑的那个下午。透过午后的阳光，落地窗外，他坐在窗帘后面，第一次看见丁侑的那个下午。
　　就是那个落地窗。
　　丁侑小收纳盒底的照片，终于让白湛做了决定。他转过身，两三步又冲回办公室，一把推开门：“丁侑，你说的，现在案子结束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时间地点我等会儿发消息给你！”
　　也不等丁侑开口拒绝，他就嘭一声关上门走了。

　　如果当时不是白湛撂下话就跑，丁侑是断然会当场拒绝这场饭局的。之后白湛发消息给他，他拒绝的话都在对话框里编辑好了，硬是没有发出去。首先，他可能大概隐隐约约是说过一句等案子结束了之类的话，二是，那天喝醉，他的确是欠了白湛一个人情。但是在他心里，还有个他万分不愿意承认的三。这三呢，案子结束了，白湛这次的任务也算完成，明天就回联盟了。他躲躲藏藏避了两年，也累了，再一想到审王小凤是握着他的那只手，他觉得自己哪怕百般不配得到什么爱，孤孤单单这么多年，也值得这一顿饭里夹杂的不明不白的感情。
　　所以，晚上七点半，丁侑踏进了白湛单方面约好的西餐厅。此时白湛已经在定好的桌子前面等他了。
　　“你真的不需要靠‘难约’来证明你魅力大。”白湛朝丁侑眨了眨眼睛。
　　丁侑冷冷一笑，坐在了白湛对面。
　　点完菜之后，他俩就开始了非常具有丁侑和白湛特色的对话。这种对话，主力军是白湛，丁侑一般以点头，白眼，冷笑，皱眉，面无表情，以及‘嗯’加以助攻。
　　“胳膊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
　　“这段时间也还是没有去黄矾家吃饭？”
　　“嗯。”
　　“莫非是在躲着黄研？”
　　皱眉。
　　“你说，旁边的人听到我们这样讲话，一定觉得你在对我冷暴力，精神欺压最为可怕啊丁侑队长！”
　　面无表情。
　　虽然对话进行的如同白湛的单口相声表演，但是他依然乐此不疲。他知道丁侑这个人，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和跟他不熟的人聊天的时候，才会略微显现出他的确是一个有感情的活人，其他时候他几乎都是个神仙下凡的样子。一到对他关心或者关心他的人，他就会及其的别扭。
　　为什么他这么别扭呢！白湛心里想，因为他喜欢我啊！一想到这里，白湛脸上就露出两百斤傻子般的痴汉笑。
　　“你笑什么？”丁侑被他笑的浑身发毛，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觉得你别扭起来特别可爱！”
　　冷笑。
　　上菜的服务员本来还准备帮忙营造一下浪漫气氛，一看这桌两个大老爷们儿，人长得倒是英俊非常一脸般配，但是其中一个像是脑子有问题，另一个像是面部神经系统性障碍。也就怏怏的走了。
　　白湛拿过丁侑面前的酒杯，给他到了小半杯红酒，推到他面前。丁侑盯着里面暧昧的猩红色看了半晌，用指尖轻拂着刚刚被另一个人握过的杯脚，还有一丝残余的温暖。
　　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把丁侑难住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从母亲去世，到被父亲记恨抛弃，他早已百毒不侵。可是那个晚上，当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岁，又回到了他失去所有的那个下午的时候，因为一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因为一句“我不走”，他觉得他辛辛苦苦筑好的壁垒瞬间就灰飞烟灭了。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心分分秒秒都想靠近这个人，他时时刻刻都想去追寻根本不属于他的温度。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自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丁侑，我有些话想说。”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白湛突然喝了一口酒，突然严肃起来。
　　“嗯？”丁侑还是不由自主的皱眉。
　　“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必须要说。”白湛放下手中的刀叉，伸手想去拉丁侑放在酒杯边的手。但是丁侑躲开了。白湛苦笑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见丁侑不说话，白湛低头继续说道：“这一生兜兜转转这么长，大多数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其实是个被生活抛弃的流浪的人，浑浑噩噩过完这几十年两眼一闭也就到头了。但是突然你就觉得你像是被上天眷顾了，有这么个人，或者这么个时刻，让你觉得你不想再这样过了。”
　　白湛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这个人。这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像谜一样的人，这个他一猜就猜了十三年，却怎么也猜不透的人。话都说到这里了，他也不管丁侑躲是不躲，一把抓住丁侑的手，继续说：“这个人，让我觉得我想在他身边，就算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也能远远看着他，能一直帮助他，能做他能依靠的人。丁侑，我——”
　　听到这里，丁侑猛然抬起头，正好对上白湛的眼睛。丁侑的眼神让白湛突然感觉全身发冷，眼里星星点点的光华也突然暗淡了，握着丁侑的手渐渐松懈下来。
　　这眼神他见过。白湛心里想，这眼神他见过的。王小凤从监护室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希望眼前这些陌生人能伸出手救救她，又害怕这些人伤害她。已经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丁侑是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他不知道，就算他问，丁侑也是这种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半个字都不会说。那是不是不把这层关系戳破比较好？是不是不要让丁侑做选择比较好？他的肩也不比太平洋宽，操心的事情这么多，是不是不该因为自己的感情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想了想，挤了个介于嬉笑和苦闷之间的奇怪表情；“丁侑，我有幸有你，黄矾这样的朋友，也是值了。”
　　丁侑愣了一下，心一沉，脸上像是突然布上了一层霜。他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感觉像是有人硬生生从他身上掰下来一块儿似的，是因为白湛没有说出他害怕却还是隐隐期待的话吧。
　　“嗯。”他不知道除了个字，他还能回答什么。
　　“明天我们就回联盟了。丁队长，要不这顿你请啊！”白湛又痞里痞气的耍赖起来。
　　丁侑：“……”
　　这顿饭吃完已经是十一二点了，九月末晚上的空气微微透着清凉。两个人各怀心事的从餐厅里走出了。
　　“开车来的吗？”白湛问。
　　丁侑冲白湛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白湛突然一笑：“听说长得太帅容易爆胎，丁队要注意安全啊！”
　　丁侑无奈的摇摇头，眼前这个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他打开车门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瞧了一眼。白湛修长的背影，和着惨淡的路灯印在镜子上，有一种道不出的落寞和孤单。丁侑的心突然一抽，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白湛的样子都是因为他。躲了这么久，明明都无法挣扎了为什么还要推开这个人？他是怕要是出了什么事被这个人记恨，可他现在不是还好好喘着气吗？去他妈的未来，丁侑心里想，我活一天就护他一天。
　　他心一横，从车里冲出来；“白湛！”声音不大，但是格外坚定。
　　白湛听见声音，先是定了定，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来。
　　丁侑三两步就走到了白湛面前，一把抓住他所在袖子里的手。是暖的，丁侑心里想，他的手真真切切的暖的。
　　白湛一脸疑惑，伸出没有被丁侑抓住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还是神志清醒的。这一晃，丁侑把他另一只手也抓住握在手里。
　　“你就是那个人。”丁侑看着白湛的眼睛说。
　　“？？？”
　　“让我觉得，我不想再这样过了。”丁侑继续说。
　　“丁侑——”
　　“让我觉得我想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