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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二两七钱银子~这位爷~结帐!”
      店小二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两手揉搓,像极了掌柜收银票时的样子。锦衣少年将手伸进华服袖口,摸索一番,却什么也没拿出来,脸上色微惊,继而换手,伸入另一只袖口。摸索一番,仍徒劳而返。少年额上微微出汗,摸索着腰带、衣襟,仍一无所获。小二脸上的媚笑慢慢退去,弓起的身腰也慢慢挺起。待到小二一手卡腰,一手指向少年欲张嘴发话时,一锭足有五两的银锭落在桌上。
      “这里五两,算我替这位公子垫上。不必找了。”
      小二的身子马上又弓了下去,边讪笑着收起银锭,边喊着“爷慢走~”,转眼功夫,桌上就收拾的干干净净。
      锦衣少年咬着下嘴唇看向为自己解围之人,在眸子对上那人双眼时面上微微一红,转身,逃也似的踏出酒家。那人微微一笑,慢步踏出门槛,看着少年的身影几下的消失在视野中:
      “怎么,就这么怕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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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胡继天九岁的那个夏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父亲对他甚是恭敬。奇怪。身为大将军的父亲自视甚高,同僚之类亦不放在眼里,怎会对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如此谦卑?
      满怀着好奇,胡继天溜到大堂后,爬上花园里靠近大堂窗户的那棵歪脖子树。树好像是父亲的爷爷载的,那位爷爷不像其他为父的将军,对孩子的行为举止要求苛刻,据说,他很喜欢看男孩子爬树。为什么一个九岁的孩子会知道?哼,你以为我每天都只在练功房练武么?
      爬上树梢伸展到房顶的那一根树枝,几乎没有触动任何声音的将身子隐秘在树叶中。胡继天的这套动作可称的上是炉火纯青,每每父亲有了客人,又不许他进大堂时,他就用这招,来探知他们的谈话的内容。偷听?不不,太难听了。这叫学习。胡继天就因为如此,才能小小年纪便通晓官场情理。哪些人忠,哪些人奸,哪些人刚正,哪些人妖邪,哪些人学富五车,哪些人高位低能,他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胡继天之父,当朝大将军胡泰鸣很以自己的这个儿子骄傲。胡泰鸣中年丧妻,却得来这么个独子。本来对这个儿子半爱半恨,但随着胡继天一天天的长大,爱恨参半的感情慢慢倾斜,到现在,恐怕只剩下爱了。实在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如此优秀,年纪虽小,却在文武两方展露出极高的天分。四岁便会背颂四书,五岁即能作诗,七岁时已能出口成章。无论第一天胡泰鸣教给这个孩子多难的步伐,多难的拳路。第二天,胡继天总能有模有样的打出来。虽然力量和速度远远不够,但是,对于一个九岁的孩童,这,已让人喜出望外。
      大堂内,胡泰鸣下意识的望了望大堂窗外那隐约的树影。继天,定是又爬上树偷听了。嘴角微微一动,岂不知,这小动作尽被座下之人收入眼帘。
      “不知将军大人对当今皇上有何见解?”
      托起茶杯,拿起杯盖轻轻翻动,茶香扑鼻。恩,定是金瓜。这将军倒是深得皇上的宠,刚进贡来的普洱就赏了他。可惜,将军大人倒是便宜了我这糟老头子。
      将茶杯贴到唇边,浅浅的抿一口,居然无味。
      当真好茶。
      “真人。。。”
      胡泰鸣看着座下的老人,心中忐忑。早听闻清洪真人之名,却无法判定其究竟是正是邪。若说他正,当年血洗流云堂,在武林大会上对武林盟主痛下杀手的是他;若说他邪,一骑烈马,只身冲入匈奴十万大军军营,提领军人头而返,助我军大获全胜之人,也是他。江湖上已将他的事迹流传的神乎其神,引为传奇。但今日,此人竟登门拜访,实在出乎胡泰鸣之所料。
      两手相握,向上拜举。胡泰鸣缓缓开口道:“在下自当是对圣恩肺腑感激。先皇驾崩,突厥趁机南下来犯。陛下临危受命,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用人不可谓不精,用兵不可谓不奇。在下为朝中老臣,得陛下赏识,将大军委任于在下,在下感激不尽,愿为陛下马革裹尸。幸陛下洪福庇佑,得以荣归。若说对陛下有何见解,在下不敢,但陛下若要在下赴汤蹈火,那在下定当在所不辞。”
      将茶杯放回,两手相叠放于腿上,轻吐一口气。这个老狐狸。
      “将军言重了。老夫一介草民,居于深山野林,久不问世事,耳目闭塞,所以才有刚才一问。不过既然将军这样回答,那么……”
      故意摇摇头,脸色凝重的站起来,向胡泰鸣微微作揖。
      “老夫告退了。潮汐,我们走。”
      “是,师傅。”
      清脆的童音响起,名唤潮汐的孩童从椅上跳下,走向门口,做开门之势。
      “真人请留步!”
      胡泰鸣一阵紧张。虽说自己是堂堂大将军,但若得罪的是眼前之人,恐怕,十个自己也要赔进去。
      “真人请留步。”
      大步上前,对老人拱手。
      “在下一介武夫,心智愚钝,若有任何得罪真人之处,请真人明示。”
      “得罪?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将军实乃良将忠臣,若老夫将此行目的告知将军,只怕,实在是得罪了将军啊……唉……”
      老人一挥袖子,背对着胡泰鸣长叹。
      “真人请放心,在下能得到真人赐教定是过望之大喜,怎来得罪之说?”
      慢慢转过身,老人看着胡泰鸣一脸的谦逊,心里一阵好笑。老狐狸,恐怕你没有自称的那么忠良吧。
      “既然如此,那么……”手指一抬,指向窗外。
      “敢问将军,窗外之人,可是将军的小公子?”
      胡泰鸣心里一惊,继而张口。
      “让真人见笑了。正是在下那不成器的劣子。”
      “将军不必过谦。令公子好本领,能在树上屏息这么长时间。”
      “真人过奖。劣子荒废功课,对这种玩闹之技却甚是用心。”
      “恕老夫无理,能否请令公子到大堂上让老夫一观?”
      胡泰鸣心里疑惑,不知这清洪真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无法推辞,只能答应。
      “能得见真人,乃是劣子的福气。”
      大步走到窗前,胡泰鸣推开窗户,对树枝遮挡着的胡继天低吼:
      “下来。窗外偷听,成何体统。”
      树上的胡继天偷偷扮了个鬼脸。父亲又在演戏给别人看了。
      其实,胡继天这上树的习惯早就养成了。胡泰鸣虽不喜欢,但也未曾禁止。在胡泰鸣看来,听听自己和各种官吏打交道的手段,对将来前途无量的胡继天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父亲。”
      胡继天乖乖从树上滑下来,站到窗户跟前,冲着窗里的胡泰鸣眨眨眼睛。胡泰鸣微微一笑,道:“马上进来,清洪真人要见你。”
      “是,父亲。”
      胡继天从花园一路小跑冲上大堂的台阶,到了门口,稍稍一顿,平复一下气息。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
      得到父亲允许,胡继天推开大堂的门,迈入门槛。转身,又将门扣上。
      “父亲。”
      拜过胡泰鸣,胡继天转向大堂内的老人,弯腰拜过。
      “继天见过真人。”
      “小公子见笑了,老夫姓顾,名清洪,真人之类,全凭江湖人抬爱。”
      老人抬起手,示意胡继天过来。
      胡继天抬头看了看胡泰鸣,得到其允许后,几步走到清洪真人面前。
      “小公子,恕老夫得罪。”
      老人突然出招,右手手掌紧紧扣上胡继天的额头。胡继天闷哼一声,却咬牙把这股剧痛忍了下来。胡泰鸣大惊,疾步冲上前来喊道:“真人!手下留情!”却见清洪真人手臂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上力道突失,胡继天的小身子软绵绵的倒下来。胡泰鸣心痛搂起自己的儿子,伸手探他鼻息。还好,呼吸平稳,只是昏过去而已。
      胡泰鸣抬头,愤怒而不解的望向清洪真人。而清洪真人正从名唤潮汐的小童手里,接过一块棉布方巾。擦去嘴角血迹,清洪真人缓缓开口道:“敢问将军,令公子可是戊辰年庚申月戊午日己未时所生?”
      胡泰鸣诧异,自己可从没对清洪真人提过继天的生辰八字。于是连忙回话:“劣子正是生于戊辰年庚申月戊午日己未时。真人为何……”
      老人挥了挥手。胡泰鸣很知趣的把话咽了回去。
      “这就是命啊……”
      清洪真人长叹一气,转身对自己的徒弟说道:
      “潮汐,出去守门。”
      “是,师傅。”
      青衣的潮汐踏出门槛,转身将门扣上。随着门板相扣的轻响,清洪真人坐回木椅。待胡泰鸣抱着胡继天坐回上位后,清洪真人缓缓开口。
      “老夫前几日闲来无趣,便为我的小徒儿潮汐算了一卦。谁知卦象甚奇。潮汐命中多有波折,虽无法居于高位,却能旺君。所以老夫一时手痒,便给当今皇上也算了一卦。结果……”
      似有似无的抬头看了胡泰鸣一眼,哼,果然聚精会神的听着呢。
      “结果,皇上却不是潮汐命中所定的,君。”
      “那……令徒命中所定之君……”
      看清洪真人欲言又止,胡泰鸣忍不住询问。
      “卦象说,此君命中土旺缺水,却有金龙护体。降临于木盛之地,英气虽足却克死胎母。天生灵秀,聪慧异常。生于官宦人家,若有父兄相助,定成霸业。”
      抬头,看着瞪大眼睛的胡泰鸣,清洪真人在心中暗笑,继续道:
      “生辰八字为戊辰庚申戊午己未。”
      “可……可是真人。这个时辰出生的孩子如此之多,真人怎样才能分辨哪个才是令徒命中的,君呢?”
      “五行之中,金克于木。老夫命中木旺,真气之中自带木气。老夫方才将真气灌入小公子的百会穴,竟被反噬。若非金龙护体,岂能伤的了老夫半分?”
      胡泰鸣心中阵阵激荡,一时竟无语沉默。
      “将军乃良臣忠将,自然对这种无稽之谈嗤之以鼻。老夫打扰多时,望将军莫要责怪。”
      “真人请留步!”
      胡泰鸣站起,将怀中的胡继天放于座上,几步走到清洪真人面前,握拳而拜。
      “恕在下刚才多有不诚,望真人恕罪。”胡泰鸣抬起身子,望向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目光却犀利有神的垂暮老人。“实不相瞒。在下对于当今皇上实在无法忠心尽献。先皇驾崩之前,虽贵体欠恙,但精神奕奕,谈笑之间与寻常无异。虽说病来如山倒,但先皇西去的实在太过蹊跷。”
      “这个老夫倒是略有耳闻。前一天晚上当今皇上刚去探望过,第二天早上先皇便驾崩。可是如此?”
      “真人隐居山野便知天下事,当真奇人也。”胡泰鸣叹口气,继续说下去。
      “突厥南下来犯时,我朝竟无任何突厥招兵买马贮备粮食的线报。虽说毫无准备,但边关将士岂容突厥人随意侵犯?可从突厥进攻始,半月之内竟连续攻下七座城池。而陛下委任在下为前锋将军后,仅仅十天,我军就将七座城池一一收回。”
      “那可要多亏将军的智勇双全了。”
      清洪老人微笑道。
      “不。”胡泰鸣微微苦笑。“并不是因为在下。”
      “哦?愿闻其详。”
      “在下与突厥军交锋时感觉,他们的战意实在是疲弱。总是短短几个时辰,无论战况如何,领军便下令撤兵。还有,在下曾收到线报。在突厥大军南下的前几天,边关驻守的军士很多都被撤离。”
      “哦?”
      “在下所想,先帝驾崩,所持的半块虎符无法使用。若还有谁能调动边关军队,那只能是持有另一半虎符的七王爷……也就是,当今皇上。”
      “恕老夫直言。将军对老夫所说这些,有何用意?”
      清洪真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胡泰鸣,后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单膝跪地,冲清洪真人拱手。
      “在下……希望真人将令徒潮汐托付于在下。在下深知小儿虽天性顽劣,却非池中之物。若能助小儿成就一番事业,在下为父一场,死后也能瞑目。”
      清洪真人内心轻笑。这老狐狸还不蠢么。至少没用为先皇报仇作借口。
      “将军快快请起。叫老夫受此大礼岂不是折煞老夫。”
      “真人,在下恳请真人,望真人看在在下为人父用心良苦的份上,圆在下这个心愿。”
      “将军何必如此。老夫此番下山正是为此而来。将军快快请起。”
      老人弯腰,将地上的胡泰鸣扶起。
      “将军不必如此,老夫也会将小徒潮汐托付于将军。天命不可违,既然潮汐命该如此,那老夫就恳请将军收留徒儿潮汐。”
      “真人请放心。真人将潮汐交于在下,在下定视潮汐为己出。”
      “多谢将军。有将军这席话,潮汐留在这里,老夫就放心了。”
      清洪老人合眼微笑,对胡泰鸣微微作揖。
      “将军,老夫就把潮汐托付于将军,日后有何作为,就要看将军造化了。老夫告辞。”
      “真人……”
      胡泰鸣刚想出声挽留,清洪真人已推开两扇木门,大踏步走出大堂。
      “师傅!”
      潮汐稚嫩的童音响起。
      清洪真人微微止步,腿上一紧,低头。原来是潮汐抱了上来。
      “潮汐啊。”清洪真人蹲下,摸摸潮汐的小脸。
      “师傅教给你的口诀可都背熟了?”
      “嗯。”
      潮汐抽抽鼻子,眼圈红红的。
      “潮汐,不许哭鼻子。七岁的大孩子了。坚强点。”
      “我没哭!”
      “好,潮汐最乖。师傅要走了,笑一个给师傅看。”
      潮汐艰难的动动嘴角,费力地咧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
      “真难看。潮汐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呜……师傅……”
      潮汐死命的咬着下嘴唇,眼泪却还是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好了,潮汐。师傅要走了。我们来这里之前,师傅的话你还记得么?”
      “呜……记……记得……”
      “那就好。潮汐。永别了。”
      清洪真人最后摸了摸潮汐的脸,便几步跳出潮汐的视线。没有回头。
      年幼的潮汐在建军府大堂站了良久。哭了良久。直至昏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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