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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1 章 ...

  •   直到走进墓园,栾舟都不敢相信,魏南风带他来见的居然是个已故之人?死人可不是不会说话么,他想起魏南风那个只字不肯提的妈,心下惴惴,停住脚步:这是要带我见家长的节奏啊?!

      魏南风见他停下,回头问道,“怎么了?前面再走一点就到了,最里头那排。”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栾舟有点不好意思地磨蹭过去,“我什么都没给老人家准备,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空着手来多不合适。”

      魏南风挠挠后脑勺,不知道小同志突如其来的客气是做何故:“准备什么?哦~你指祭品?她不在乎这个,还有,论年龄的话,人家比你还小三岁呢,叫妹妹合适点。”

      “妹…妹妹?不太礼貌吧…”
      栾舟整个人都斯巴达了:WTF?!魏南风他妈18就生下他了?!老魏主任可以啊,得亏那会婚姻法不完善,要搁现在,起码三年起步,死/刑不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墓碑前,照片上覆了层水雾,魏南风直接上袖子抹干净,遗像上的女孩长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算得上丑,跟魏南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袁芥?”

      “是我第一个委托对象。”像是听到了栾舟心中的疑惑,魏南风开口道,“也是我唯一一次失败的家排经历。”

      “啊……”栾舟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嗓子里像堵了块石头,在心里默默为方才乌七八糟的猜测道歉。

      魏南风掏出打火机点着一根香,轻手轻脚的插进香炉里,香烟袅袅,引来了墙头树梢上一群乌鸦,吱嘎吱嘎的叫着,呕哑嘲哳难为听。

      墓地的泥土湿软,他就随意的坐在香台上,跟上自家炕头一样,只有跟逝者很熟的人才敢这么做,两条腿无意识的晃着,像干了一天活坐在路边歇脚的农民工,没有一点人民干部挥斥方遒的派头,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丧”,栾舟从没见过他如此意志消沉的一面,心里没来由一痛。

      “…当时是怎么回事?她的死跟那次家排有关吗?”
      挨着他坐下来,栾舟问道。旁边的杂草已经高过膝盖,随着微风摆动,时不时擦过肌肤,像无骨的柔夷,把人的心绪拨扰地杂乱无章。

      魏南风借燃烧的香炉点燃一根烟,刚吸了两口就掐了,笑笑说:“制造点气氛就行,这地儿禁烟。”

      栾舟明白了,要搁平时,接下来这话可能有点费烟。

      “七年前,我跟党旗还在上大三,第一次接触到家排这个行业,领我入门的是我的导师,他说我很有天分,嘴皮子利索又善于揣摩人心,稍加学习就可以胜任这个职位。”魏南风笑着摇了摇头,“那会年纪小,别人夸两句就找不着北了,偏听偏信,总以为自己能翻天覆地,做一个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没成想,到头来却害了人家姑娘一条性命。”

      栾舟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深知有些往事一旦揭开一角便可窥血淋淋的全貌,石破天惊的前尘旧事里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和泪。

      魏南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从他的目光中吸取了某种力量,才能继续说下去。
      ……
      2011年,世博会的余温还没散去,危言耸听的世界末日预言暂时得不到验证,卡在过渡期的本国人民身心十分懈怠。教育局为了响应国家政策,把新一批985 211院校的毕业生通通发配边疆,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上山下乡义务支教,臆想各位象牙塔尖的佼佼者们能忆苦思甜,回来后积极投身社会工作。

      魏南风作为双学位研究生,奖学金不是白拿的,首当其冲被下放山村,由研究生导师带队,一行四人,西天取经似的深入山沟腹地。

      穷乡僻壤的生活条件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家家户户没钱盖房,连茅厕都跟猪圈伙用一间,经常这边蹲着坑那边猪刨土,头一个月,魏南风为此差点精神衰弱。

      好在魏同学心理素质过人,到后来,他每次捏着鼻子冲进去,五分钟内速战速决,不给隔壁母猪骚扰他的机会。

      回城前两天,魏南风领着两个组员兴冲冲的到河边吃烧烤,结果也不知道是水质不好还是鱼肉没处理干净,隔天回来就把茅厕当家了。

      正被肚子痛折磨的要死要活,一块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魏南风没在意,不一会,又一块,扔石子的人好像是为了引起他注意,一块接着一块从小窗里砸过来,末了,地上已经堆起一座小包。

      他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趴到窗口往对面看,正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吓得差点一脚踩进茅坑里,猪圈里居然有个人!看样子好像还是女的——真·猪精女孩。

      魏南风“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回答,他又尝试了各种方法跟她交流,回应他的只有不断的啊啊呀呀。

      “你不会说话?”他好像发现问题出在哪了。

      女孩点了点头。

      “好吧,”魏南风一抹额头的汗,“那我问什么你只用点头和摇头就好了。”
      “你被困在里面了吗?”
      女孩点头。
      “关你的人你认识吗?”
      点头。
      “你想让我帮你出去吗?”
      摇头。

      魏南风有些诧异,“为什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女孩没法回答,又换了种问法,“你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的?”
      女孩皱着眉,把头摇成拨浪鼓。

      魏南风思考了一会,“那么…你是宁愿被关在这里也不愿意出去?外面有什么东西令你害怕吗?”
      闻言,女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身高不高,必须踮起脚才能露出头,她指了指魏南风,又跳起来一手平举过头顶,反复的做这两个动作。

      魏南风眯起眼,不解道:“你是指我?不对不对,我…哦!男人?!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男人??”
      女孩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继而猛烈的点了点头。

      “你先别急。”魏南风也跟着紧张起来,掌心出了一层汗,“要不先跟我出去?我带你去找导师,他肯定有办法帮你。”

      女孩迈着碎步往后缩,说什么也不愿意踏出猪圈一步,魏南风无法,只能自行去搬救兵,他们明天就要回城,如果女孩真有什么困难,必须在一天之内解决。

      他转身夺门而去,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一眼,一字一顿地嘱咐道:“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然后马不停蹄的跑回村里为迎接师生专门腾出的两间平房里。

      当时媒体信息没有现在发达,人们对人口拐卖、强抢妇女这些案例知之甚少,导师和组员听过他的描述后皆是一惊,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找村长理论。

      村长是个面善的中年男人,个不高,五官衣着都稀松平常,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听闻他们的来意,一叠声解释道:“各位高知误会啦,那是牛四家的媳妇,去年牛四上外地打工带回来的,据说是捡的,不过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回来后夫妻俩三天两头闹矛盾,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一生气就摔东西大叫,邻居都劝牛四把她送走,但牛四看她可怜又舍不得,直到有一回,俩人又闹起来,她一气之下居然冲到村里,逮住个人就瞎比划,还大喊大叫的,把村民们都吓得不轻,大家伙一合计决定把她关到猪圈,还是牛四心好,隔两天就给她送点吃的,冬天还送棉被哩。”

      四人一听是夫妻矛盾,女方还是个傻子,虽然有点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多管。导师犹豫了一下,悄悄把魏南风叫到屋外,问他愿不愿意给牛四夫妻俩做一次家排,魏南风当时一捧热血上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晚,魏南风,牛四,女孩,三人聚在猪圈前的空地上,女孩一见牛四就躲,魏南风只好先对她进行心理干预,大概是因为智力低下的人思维比较简单,女孩很快就被引导着作出相应反应。当魏南风问道你为什么害怕牛四时,她忽然疯狂的哆嗦起来,手脚并用的拉着他,做了几个很不雅观的动作,魏南风被搞得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弄明白她指的是夫妻房/事,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当年的魏南风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半大小伙子,一看人家夫妻矛盾的原因居然是某些方面不太和谐,顿时没法问下去了。

      别别扭扭的跟女孩解释:“他那不是吓唬你,他是…因为喜欢你,想跟你亲热…所以才…哎哟,反正你俩之间没啥大事,以后好好过日子吧。——牛四,你媳妇不懂,你就慢慢教她,别心急,大男人下手别没个轻重。”

      牛四借着他的话顺杆爬起,点头哈腰的一一应下,拽着女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女孩临走前一直扯着魏南风的衣角,啊啊啊的叫,真跟村长嘴里的疯子没甚区别,魏南风也因此怀疑过一瞬,但看她脸上没伤,除了不会说话,走路也正常,就打消了最后的疑虑,扒开她的手放进牛四手心里,言辞恳切道:“姑娘你命好,遇见个肯照顾你的人,夫妻俩过日子就跟开新车一样,都得有个磨合期,你…慢慢就懂了。”

      次日回城的途中,魏南风把这事炫耀了一路,好像自己已经成了国际级的家排师似的。回学校后各自忙着赶毕业论文,这段插曲也逐渐被遗忘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
      ……
      栾舟始终在听,没有插嘴,这会一开口,嗓音带了些许沙哑,他深知故事到这里还远没有结束:“后来呢?”

      “后来…”魏南风从一开口就在拔坟边的野草,一根根在他手里翻转缠绕,一个草环就快成型了。

      “大概在我们回来一年后,那天下初雪,我待在办事处翻报纸,无意间看到一则新闻,九如市近郊水库发现一具女尸,本来这样的新闻也不算特别,可报纸上刊登了两张尸体打捞上岸时的照片,那件衣服我认得,跟当时我见到她时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虽然脸打了马赛克,但我知道,那就是她…”魏南风顿了顿,“经过调查,凶手是她同村的牛石,牛石是牛四的大名,两人对外一直是夫妻关系。通过跟档案库的DNA比对,找到她的出生资料,袁芥这个名字就是那时知道的,她祖籍是澳门,父母都是公屋的贫困户,没有登记联络方式,女儿应该就是经他们手卖出去的。袁芥到死都没满十八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栾舟心里咯噔一下,“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算正规夫妻关系…”

      “嗯,那根本不是夫妻关系不和谐,是婚内强/奸!不管拐卖人口还是猥/亵未成年少女,都可以定他的罪,但当时的我居然亲手把她送到了杀人犯手里…”魏南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现在想想,我真是高明透了!”

      天边突然乍起一道闷雷,一场暴风雨酝酿在即。栾舟把掉在地上的草环捡起来,珍而重之的戴在墓碑上,递给魏南风一只手。

      魏南风没接,就这么蜷成一团,由下而上仰视着他:“是不是没想到,像我这样自诩正义的人,居然也犯过不可原谅的错。”

      栾舟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没想到你居然一直记得。我不能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样说显得太冠冕堂皇,但有些事情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与错就能判断的。”

      魏南风哑然,栾舟直接拉过他的手把他拽起来,“反正你现在改邪归我了,这些黑历史就别到处给人抖了。”
      “像这样无人认领的女尸是不能葬在公墓的吧?”

      魏南风回过神:“啊…啊对,导师有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忘年交,找他帮的忙,据说那人比我还小几岁,但能言善道,精通各种关系,随随便便就搞来了一份证明,让我们连夜把骨灰带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把她葬在家乡吧,毕竟入土为安。就是澳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不论活人住还是死人住通通都很贵,我那会刚入职,没什么积蓄,差点破产!”魏南风说到这,生龙活虎的劲又回来了,好像刚才那个臊眉耷眼的是别人。

      对于有些人来说,善良和勇敢只是生命的底色,无论失望多少次,都不愿收回伸向深渊的援手。

      “他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坚持要做家排的吧。”栾舟想。

      照片上的袁芥是笑着的,掉落的门牙位置有两个豁口,起码那时,她还是开心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株初生于这个花花世界的小草,也曾生机勃勃过。

      每个人来人间一趟,都应该看看太阳,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栾舟拉起魏南风的手,十指紧扣,回头对着墓碑挥了挥手,默念一句:来世再见。

      结草衔环,来世以报;芦苇结舟,望君珍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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