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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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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湛蓝,星斗满天,海风温软,我和傅并肩漫步。
高大的椰子树黑峻峻地在风中摇曳,虫鸣声起。这样的场景,那样熟悉,好象在梦中走过无数次,身边的人和梦中是同一个人吧。
前一天,我还在寒冷的北方缅怀过去。而此刻,我却在天涯海角处回首,人生的无常,再酸再苦,都抵不过现时嘴里含着一口清甜的椰汁和肚子里的海鲜啤酒。
对面走来几个男人,沉默无声地走,速度很快。随着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立刻紧张了。我紧绷着身体,抱着手里的椰子,脚步迟疑,警惕地张望着四周,看看有什么可以依傍或是防备的东西。傅看出我的紧张,他一只手揽住了我肩,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倒是把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的几个男人吓了一跳,他们一齐回头看我一眼,又快速无声地走远。
短短的几秒,我汗湿衣背。我紧紧地搂住傅的腰,不论走得多别扭,我都不松开。傅被我缠得也是一身汗,但他没有推开我,任由我象个寄生物一样挂在他腰间,一手拎着一大袋子的水果,一手放在我脖子上。他的手掌那样大那样软,温暖又干燥。也许他那虚弱的心脏连我也打不过,可有他在身边,我就是觉得安全,从未有过的安全。
傅订的是一间海景房。豪华宽大,一个大落地窗,一拉开窗帘便能看见海。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站在窗前惊呼:“听,海浪的声音,啊,月亮出来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腥咸的海风吹了进来,吹动窗帘,吹拂着我的衣服和脸,我深吸了一口气。举目远望,目之所及一片粼粼波光在月下荡漾,浪涛阵阵,如梦似幻。我不禁想起了老三和宁宁,他们在哪里呢?他们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吗?他们还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吗?
我和傅已经有了一些默契,他看到我的神色,知道我又伤感了,为了逗我笑,努力开玩笑:“为了能和你度个蜜月,我也蛮拼的......一直想和你有个蜜月旅行,这次算吗?”
“算,当然,谢谢你。”
“我先洗个澡。”
“我也洗。”
“一起。”
“还是你先吧。”
我洗完澡出来,傅摆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拍拍床,示意我过去。我擦着头发,走到床边,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那枚亮闪闪的戒指,我看他一眼,爽快地拿起来默默戴上:“挺合适的。”
当年,大唐拿着戒指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一生近乎完满,我深深地爱着他,并深深地热爱着这个世界。可是我的幸福太短暂了,在一天之内,从高空被抛向深谷,我能活着,却从未感谢过命运。是以今天将戒指戴到手上的时候,心里一丝波澜也无法荡出。也许,是傅买的戒指太小了,不知道他再换个大点的钻石,我会不会露一点欢欣鼓舞的表情。但是今天这个戒指,我不戴是不行的了,我已经拒绝了他一次,再拒绝,我们估计就该彻底清零了。
他的眼睛里有了光泽,拉着我的手轻轻地亲吻:“我爱你。”
“啊。”我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不是感动,是尴尬。
“我爱你。”他看住我,又说一遍。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矛盾的人,又特别爱演,瞬间就能入戏,我却不行,但我又不能揭破他。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想挣脱他的手站起身,又被他紧紧拉过去,“说你爱我。”
我只得诚实地摊手:“我说不出来。”
“你知道婚姻的本质是什么吗?”他很严肃地问我。
我摇头。
“你看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应该知道婚姻的本质是联结,成熟的联结方式是爱一个人,与她在一起,共同努力,完成自我,又成就对方。我说我爱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承诺,想和你一起践行我们的契约。”
“我已多年没有谈过爱情,我以为婚姻就是最现实理性的传宗接代,资源共享,老了能有人在旁边端杯热茶......”
“你真实际。”他被我气笑了。
“不是如此吗?爱和性是本能,婚姻不是。在我们的婚姻里,你比我老,女人的寿命又比男人的长,我已经做好了老年孤独的准备,就现在,我有收入,不需要你养活,婚姻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可我还是接受了,你不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很实际的付出吗?”一提哲学,我爱辩论的毛病又犯了。
他苦笑一声:“谢谢你说这些大实话,虽然不中听......但你说的这些不就是爱吗?我们之间只有爱才能联结,我们两个独立个体的联结,我们经由对方与世界的联结。只有爱。”他一把揽过我,将我按在床上,随手关了灯:“当然,还有激情,你不是要激情四射吗?”
“小心你的心脏,你吃药了吗?”
“吃了。”他顿了一顿,“还有一个药没吃,是个中成药,需要用开水冲泡,我嫌麻烦。”
我不嫌麻烦,起身,开灯,找出药来,倒进杯子,用水沏开,端给他:“大郎,该吃药了。”
他很配合我,支起身来就着我的手一气喝干,皱眉:“好苦,不会是毒药吧?”不等我回答,重又关了灯,开始脱衣服,“我不要当武大郎,我要当西门庆。”
“官人,你行吗?”
傅在黑暗中的语气变得怒气冲冲:“什么我行吗,你不知道男人最恨女人问他‘你行吗’?”
“我是说你的心脏,如果让我拿激情和你活着相比,我更愿意你活着,我已经失去太多人......”
“我不会死,我学医出身,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心吧。”
“你是学医的?啊,看来我们真的不熟,还需要加深了解。”
“我们现在就是在做最深入的了解。”
“要不要先一起赏赏月培养一下感情,外面的月亮真的很美......”
“女人,你的话太多了,请闭上你的嘴巴。”
他用嘴唇堵上了我的嘴,我想说也没办法说了。
果真是他所谓的激情。他拿出看家的本领,玩出许多花样来,我只能感动于他的诚意,他,尽力了。我的脑子一直保持清醒,随着窗外清晰的海浪声,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扑上来又退回去......
“我这颗糖,甜不甜?满意不?”
“甜。”此时此刻,开不得任何玩笑,满不满意都要说满意的。我只是个俗人,一个一心想寻求安稳日子的中年女人,蹉跎半生,总算找到一个,至于他究竟是糖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我没有神仙眼,看不了那么远,为了那一点甜,总要扑上去试一试的。
傅几乎是在玉山倾倒的下一秒,便睡死过去。我折腾他两夜,他累得连事后烟也不抽了。他果真有些舍命陪君子的意思了,他果真是在我在身边便睡得象头猪了。
我担心他的心脏,不敢入睡,每隔一会儿便要用手放在他胸口,探听他的心脏是否还在力跳动。折腾半天,搞得自己一丝睡意也无,索性起床,悄悄开门出去,去海边转转。
绕过酒店,便进入沙滩。我脱掉鞋子拎在手上,光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信步而走。头顶的月亮将四处照得一片朦胧,海边仍有人在玩水,孩子的笑声,大人的惊呼,在海浪声中更加清脆和欢快。
远远地,有人在喊:“宁宁......”
我的耳朵一下子支愣了起来,随着海浪的轰响,我又隐隐听到一声象是老三的叫声:“宁宁......”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向海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叫:“老三,老三,唐永道,是你吗?老三——”
只有浪花飞溅。
我抓住一个擦身而过的游客,语无伦次地问:“你见过很好看的一对男女吗?男的梳个小辫,女的理的平头,很有气质,神仙眷侣般,女的还会弹吉它,男的叫唐永道,女的叫江宁。”
对方莫名其妙地摇头走开。
我瞬间泪流满面。
我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喊:“老三——宁宁——你们在哪里,老三——宁宁——”
我扑倒在沙滩上。手里抓起一把沙子,紧紧地握住,沙子却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流逝。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象细沙,想握又握不住,只有这海浪和月光恒古不变,阴晴圆缺潮起潮落在这茫茫天地间,冷眼旁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旁边有个调皮的孩子在学着我喊:“老三,宁宁......”
我一骨碌又爬了起来,老三和宁宁就是调皮的孩子,自由不羁的孩子,他们是不是在与我躲迷藏呢?对着大海,我用尽了力气喊:“老三,宁宁,你们快回来——老三,你快回来,快回来呀,老三,老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轰轰的浪涛更加暴烈,退去又复来,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沙滩。海水溅湿了我的衣角而不觉,我边走边喊,声音渐渐嘶哑,越来越象月圆之夜的狼,召唤、悲鸣、哀嚎,一声接一声,最后变成呢喃,絮絮被风吹远,淹没在阵阵海浪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