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锦衣卫》姜七临

4、第四章

　　白银被劫一案本应由北司调查，但涉及锦衣卫千户之死，南司也要加入调查。
　　皇帝另有任务派给叶湑，故他在大殿中多留了一会儿。待走出大殿，顾成君站在廊下，正等着他。见他出来了，顾成君走过去。
　　二人相对而立，顾成君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茶叶，轻轻说：“你回去上点药。”叶湑望着他，粲黑的眸子里溢出不曾有过的温柔，但转瞬即逝，化为了一片欲言又止。
　　顾成君淡然的将他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踮起脚在他耳边喃喃道：
　　“叶湑啊。你太自负。”
　　说罢，她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顾成君的父亲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父虽死，却仍有残留的势力。所以，只要顾成君不愿意，没有人能让她卸职。
　　叶湑奉命调查户部尚书，留在京中。顾成君想都没有想就知道是叶湑祖父的手笔，北司十二千户多半是贵族官宦子弟，谁去调查谁就会担上指挥不力的罪名，那些死了子弟的官宦人家又怎么会心里不存怨愤。当年，叶湑的父亲与顾成君的父亲曾是同僚，顾父死后叶父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叶湑的指挥使，便是袭自父的官职。叶父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意外殉职，叶家只剩叶湑这一根独苗，叶湑的祖父自然不会让他做一些不利于仕途之事。
　　想起叶湑那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祖父，顾成君只想笑笑。老人家，喜欢大家闺秀很正常。她出身教坊司，被人轻视也没什么。
　　经过三日昼夜不停的赶路，顾成君与宣崇明终于在第四日的黄昏赶到金州。此地就是白银失窃之处。
　　案发地偏僻的紧，周边树木丛生。满地的尸体无人敢动，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臭，几只嗡嗡的苍蝇的胡乱的飞着。顾成君的眼睛登时圆睁，他一把揪住旁边陕西布政使的衣领，“为什么不收尸？”说罢，拳头眼瞅着就要落到山羊胡子布政使的脸上。宣崇明拦住了她，“凤凰。”顾成君一把丢开布政使，脸转到一边，不忍再看。
　　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打了虽然没什么大事。锦衣卫办事，谁敢多说什么。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怕他报复，就怕他不配合，给查案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宣崇明拍了拍顾成君的肩膀，道：“他们也是怕现场被破坏，不利于查案。这种死了锦衣卫的案子，他们也不敢管。”
　　这句话说到了布政使的心坎里，他本来在西安府正等着赈灾的白银了。突然，金州八百里加急文书，报信的官差累的喘不过来气，他是个慢性子，给官差上了杯茶，自己也悠悠的端起茶杯品茗。官差一口气喝完茶，然后大喊：“不得了了大人，锦衣卫死我们金州了。”他吓得顿时一口茶岔了气，差点没呛死自己。
　　“这种大事，你还喝茶。快，八百里加急。”
　　另一个官差马鞭一扬，马儿跑的飞快。另一边，布政使让底下人赶紧备马车，他要亲自过去。
　　他去时，苍蝇铺天盖地，犹如发了蝗灾一般。鲜血引来了他们，密密匝匝的一大群，铺在地上，就像一床黑色会蠕动的地毯一般。
　　布政使当即就吐了，大小官员也都吐了。
　　这怎么也是锦衣卫的人，要是让上官看到了，可怎么得了。布政使当即下令，赶紧把苍蝇给我都灭了。
　　布政使望着那几只漏网之蝇，杀了底下官员八辈祖宗的心都有了。躲过了顾成君的拳头，他又对底下官员改了观，几只苍蝇就差点被打，若是上官看到了当日那满地的苍蝇，会不会拔刀杀人。
　　想到这里，布政使对自己当日做的决定感到无比庆幸。
　　尸体已经发臭，若是再不掩埋，只怕……顾成君和宣崇明商量过后，决定仵作当场完验尸后，尸体就地焚烧。
　　高高的柴堆无声之间便了垒起来，犹如雨后的春笋，在悄无声息间拔地而起。
　　夜幕降临，从高空俯视，大地上火光点点。新扎起的的营帐，升起的火堆。一些火堆前围坐了谈天说地的官吏，另一少数围坐了一圈锦衣卫，他们肃穆的盯着火堆，一语不发。
　　顾成君独自一人坐在一堆火边，直愣愣的盯着燃烧的火堆，眼里一片寂寂。她眼里倒映着火光的燃烧的光芒，一如不久前，那十几堆火光冲天的柴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环绕在她耳边，而后愈来愈小，最终化作一片黑夜里斑斓的灰烬。死亡的灰色像极了锦衣卫大营中的帷蔓，层层帷蔓中，暗藏着敌人。他们背靠着背，警惕的盯着四周，手中是把把沾满鲜血的长刀。敌人何处都可能会出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背后是最脆弱的地方。
　　危险之中，他们背靠背，将自己的后方交由对方保护……
　　宣崇明提了几坛酒，慢慢走了过来。他打开一个坛子，递给顾成君。然后打开另一个，饮了一口，道：
　　“锦衣卫本来就是一条看不到光的路。死在敌人手里，是荣耀。比起死在内部权力的斗争中，这已经是一条很好的路了。”顾成君淡淡一笑，喝了一口酒，“你这是有感而发吗？”宣崇明望着顾成君，也笑了出来，“顾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顾成君沉默了一大会儿，黯然道：“我都知道。你和徐离，我都知道。”
　　“所以，你那么冷漠。视若无睹，是因为什么？”
　　“我喜欢叶湑。”
　　喜欢一个人就是盲目，可以为了他对一切视若无睹。明明有违初心，却依旧相信他。只是因为喜欢。
　　宣崇明大笑，笑意中充满了悲呛，“好一句喜欢。我们五个人一起训练，一起出生入死，而后有一日我们其中一个遇到了困境。你视若无睹，仅仅是因为你喜欢另一个。”顾成君看向宣崇明，眼中尽是淡淡外流的惊讶，她反驳道：“去你妹的，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视若无睹？是，我就是个狠心的人。”
　　半晌，顾成君猛灌一大口酒，“我不会卸职的。我要坐上指挥使的位置。这是我爹的遗愿。我要代替我大哥完成他。”宣崇明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顾成君，“京中飞鸽传书，户部尚书府被查抄，户部尚书入了诏狱。户部尚书夫人，把户部尚书一个没出嫁的小女儿，送到了叶府。”
　　顾成君劈头盖脸的夺过来，大致扫了一眼，然后一把丢进火里，“与我何干，他要娶是他的事情。”宣崇明似乎有些愣了，忽而，他又笑了，“如果你做了指挥使，他却娶了别人。是不是得不偿失。”
　　“我未必一定要嫁他。”顾成君冷冷道。
　　“小郡主出身皇室，还是嫁不了心上人。只能嫁给徐离，一个她认都不认识的人。若有一日我做了指挥使，你觉得我的婚事可能由我自己做主吗？”
　　“不太可能。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若所托非人，只怕陛下不得心安。”
　　“人嘛。得陇望蜀是不好的，我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对于我最大的眷顾了。”
　　次日，金州衙门，陕西布政使端坐在公堂之上，顾成君与宣崇明左右分坐堂下，金州知府坐在其末。
　　堂中央站着一个锦衣卫仵作与金州地方的仵作，陕西布政使咳嗽了声，金州仵作打开个厚册子，开始讲了起来。
　　“禀几位大人，经属下验尸得知。锦衣卫千户何生，身上有伤口二十二处，其中二十处箭伤，两处刀伤。致命的伤口是脖子上的刀伤，应该是受伤失去反抗能力后为贼人所杀。锦衣卫副千户何冉，身上……”听到何冉这个名字，顾成君立刻喊道，“等等！何冉？”
　　没等金州仵作开口，锦衣卫仵作已经抢先一步点点头，道：“现场十四具尸体，十三具是北司千户的尸体，还有一具是何生的弟弟何冉。因为何冉属于外加人员，不算在总人数里面。所以地方上清理尸体的时候，误以为北司十四位千户都死了。”
　　顾成君皱了皱眉，“少了谁？”
　　“昭绎。我哥。”
　　“天权？昭成。你还有什么发现？”
　　昭成打开小册子，将重点的东西呈了上去。
　　“回大人。玉衡、开阳，摇光三位大人是中箭而亡。但现场没有箭。其次，歹徒用的刀都很锋利，所有大人们的绣春刀上都有崩坏的痕迹。而且现场地势平坦，但地上的血迹明显过厚，远远超过了十四个人的血。”
　　宣崇明眯着眼睛，侧身盯着顾成君手中册子，凝神细想，“用了箭，不是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们带走了箭，还带走了自己这边人的尸体。除非他们用的箭，或者他们的尸体上，有什么东西会暴露他们的身份。”顾成君听闻此言，赞同的点了点头，“何生的刀我用过，是把官制好刀。有崩坏的痕迹，说明歹徒的刀不仅锋利而且比较重。普通的工匠根本做不出来。”
　　“毕，你放只鸽子回去查查匠籍。”
　　宣崇明身后，一个看起来书生气十足的锦衣卫站了出来，答到：“是。”然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