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公子》绝世名伶

4、霍老爹

　　渔夫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了。自打远古时候起，人类就习惯了临水而居，从人类始祖伏羲模仿自然界中蜘蛛结网教授人们捕鱼开始，那帆影片片，渔歌声声的美景就从未断绝过。
　　锦江是锦国最大最宽的河流，青阳镇就在这条江的中游旁，霍家村是青阳镇最大的一个村。
　　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对于霍家村的人来说，霍老爹只是霍家村里四十年来最好的渔夫。
　　但对于纪零而言，霍老爹绝对是个宝，无价之宝。
　　因为如果没有霍老爹，就没有江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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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老爹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但是精神看起来比十六岁的小伙子还要好。
　　从八岁那年第一次撒网开始，霍老爹就迷上了捕鱼的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觉练就了一身捕鱼绝技。
　　甚至有人说，霍老爹就算闭着眼睛撒网也绝对不会空手而归。虽然现在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依然利索得很。
　　今天霍老爹的心情很好，因为他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了两只喜鹊在门前的大树上欢叫。
　　“看来今天的运气应该会不错吧！”他这样想着。
　　他的运气看起来还真的不错。
　　第一网撒下去他就捕到了一条肥大的鲈鱼，看起来足足有十斤重。
　　第二网撒下去，又有好几只个头不小的家伙。
　　不过近午时分，霍老爹的收获就已经比前一天多了一倍，里面甚至还有一只无比肥美的大螃蟹，在明天的集市上绝对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霍老爹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
　　正当他准备再撒一网的时候，突然发现浪头变得有些异样。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一片乌云从远处缓缓飘来，风势也渐渐大了起来。
　　霍老爹知道不久将会有一场暴风雨袭来。
　　于是他决定提早收工回家。
　　把心爱的小舢板泊在岸边，霍老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收拾东西。
　　四周很安静，除了江水拍岸的声音和偶尔几声鸟叫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离岸边不远的小树林却显然并不平静。
　　霍老爹年纪虽大，但听力并不差。
　　当他听到异样的声响时，第一反应便是抓起了放在手边的鱼叉。
　　霍家村的周边群山环绕，偶尔有野兽误闯进人居住的区域也并不奇怪。
　　他紧张地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暗暗祈祷不是一只饥饿的豺狼，手心泌出了丝丝冷汗。
　　然而这奇怪的声响只延续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若丝线，若有若无的微弱呻吟声。
　　其间仿佛还夹杂了孩童强自压抑的低低抽泣声。
　　霍老爹迟疑了片刻，拿着鱼叉小心翼翼地循着声响处走了过去。
　　费力地拨开交错缠绕的枝叶，霍老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叫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惊恐与错愕的漆黑眸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孩，虽然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泥泞，却掩盖不住俊美灵秀的轮廓。
　　他的衣服破烂不堪，有些地方还染上了斑斑血迹，手上正抱着一个红色锦缎包裹，包裹里似乎有什么在微微蠕动着。
　　他的双目有些通红，霍老爹刚刚听到的抽泣声显然是他发出来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柔弱得让人怜惜。
　　霍老爹松了一口气，放下鱼叉，刚想要靠近，男孩却倒退几步，眼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霍老爹停住脚步，柔声说道：“孩子，不要怕，爷爷不是坏人。”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霍老爹想了想，把手中的鱼叉放在地上，拍拍衣服，示意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善意的笑容让男孩眼中的警惕之色淡去了几分，却依然不肯靠近。
　　“告诉爷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犹豫着没有回答，却下意识地用力收了收臂弯。
　　包裹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霍老爹和男孩都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红色包裹是婴儿的襁褓。
　　男孩有些惊慌地看了霍老爹一眼，手忙脚乱地拍着哄着，婴儿的啼哭声却越来越大。
　　正当他手足无措时，一双大手伸过来把襁褓接了过去。
　　他大吃一惊，正想叫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霍老爹盯着包裹里的小生命，眼中充满了异样的光芒。
　　这是一个父亲面对自己孩子才会有的慈爱眼神，看不出一丝虚伪，却又夹杂着某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熟练地轻拍着襁褓，嘴里还小声哼着什么，没多久婴儿停止了哭泣，很快安静了下来。
　　当霍老爹把襁褓递回男孩手上的时候，婴儿已经甜甜地睡着了。
　　“这是你弟弟？”
　　男孩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看出霍老爹并不会伤害他们，但男孩的戒心显然并没有完全消除，老半天才小声说道：“我叫简傲云。”
　　“你是不是迷路了，爹娘呢？”
　　简傲云眼眶又一红，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他突然跪了下来：“爷爷，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我爹，他……他快不行了……”
　　在不远处，霍老爹见到了一个满身鲜血，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中年男子。
　　霍老爹还来不及震惊，天空中突然一声炸雷响起，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风也开始失控。
　　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襁褓中的婴孩被雷声惊醒，又放声大哭起来。
　　“爷爷……”简傲云有些着急地扯了扯霍老爹的衣角。
　　霍老爹顾不上多想，半背半扶地架起男子的身体，转头对简傲云叫道：“孩子，快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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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咆哮嘶吼后，老天爷终于累了。
　　世界又恢复了色彩缤纷，天地万物在阳光的肆意爱抚下一片清新美好。
　　迷迷糊糊中，霍老爹感觉身体被用力推了推，紧接着听到了简傲云激动的叫声。
　　“爷爷，爷爷，我爹……我爹……”
　　霍老爹脑中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眼睛还未睁开，他就冲口问道：“你爹怎么了？”
　　“我爹他醒了……”
　　中年男子果然醒了。
　　不但醒了，甚至连之前吓人的高烧都退了下去。
　　霍老爹很惊讶。
　　“你醒得可真快，”他一边帮男子检查伤口，嘴里一边念叨着“之前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起码要睡上个三天三夜……”
　　中年男子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面色苍白，显然还是有些虚弱。
　　霍老爹仔细打量着他，虽然年过不惑，但面容清癯，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斯文，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似乎隐隐藏着异样的悲愤。
　　“你的伤……”
　　“半月左右就可痊愈。”男子突然接口说道。
　　霍老爹一愣。
　　“实不相瞒，在下略懂医术。”
　　“原来如此”霍老爹点点头，“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怎么会带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来到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听到“孩子”二字，男子身子一震，脱口叫道：“水儿……”
　　“爹，水儿在这里……”简傲云从霍老爹身后钻出来，小手抱着襁褓，稚嫩的脸上满是惊喜。
　　从男子醒来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床上，或许是担心影响男子的伤势，直到刚才他都一声不吭地躲在一旁。
　　男子的眼中浮起喜悦：“云儿，你没事吧，娘和姐姐呢？”
　　简傲云摇摇头，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娘让我赶紧跑……我当时好害怕，就抱着水儿一直跑……一直跑……”
　　男子眼神一暗，闪过一丝悲痛，却强笑着：“别担心，娘和姐姐会没事的。”
　　“真的吗？”简傲云脸上又重新焕发希望的光芒。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男子吃力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简傲云的小脸，随即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霍老爹说道：“在下简振英，不知老伯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霍家村，属青阳镇辖下，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霍老爹。”霍老爹爽朗地笑了笑。
　　简振英沉吟片刻，正色说道：“老爹既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我也就不隐瞒，我本在京城行医，因为不小心得罪了某些权贵，为了家人的安全，打算返乡归隐田园，谁知对方却不肯罢休，半路派人追杀……”
　　他的话条理清晰，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如果你仔细一想，其实又有许多事情没说清楚。
　　霍老爹并没有追问那些所谓的“权贵”是谁，又为什么要对简振英赶尽杀绝。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简振英苦笑：“妻子和女儿现在生死不明，我又重伤在身，实在是……”
　　“我明白了，”霍老爹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等伤好了再说。”
　　简振英摇摇头：“不，这样太危险了，追杀我们的人随时可能会回来，我不想连累老爹……”
　　“这里是我捕鱼时临时休息的小屋，地方很隐蔽，平时也不会有人前来，昨天那场雨大得足够把你们留下的痕迹冲走，没有人会发现的。”霍老爹把目光移到了简傲云身上，“而且带着这两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你能逃到哪里去？”
　　简振英转头，只见简傲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恐惧。
　　霍老爹说得没错，以自己现在的情况，确实没法照顾他们。
　　从好的方面想，追杀的人应该也想不到被追杀的人还会冒险留在附近。
　　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父子就听从老爹的安排，不过……”
　　话音一顿，他脸上又流露出一丝犹豫。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霍老爹眉头一皱，明显对简振英的欲言又止有些不快。
　　“我有个不情之请，请老爹一定要答应。”
　　“你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如果有一天追杀我们的人找来，请老爹不要管我和傲云，马上带着水儿离开。”
　　这个要求显然不合常理，霍老爹呆了一呆：“这是为什么？”
　　简振英微一迟疑：“因为这孩子是我一位好友之子，他刚出生便父母双亡，将他交托于我，我决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否则到了地下我也无颜面对故友。”
　　他面对着霍老爹说话时面色坚定，但看着简傲云时眼里却是疼惜和不舍。
　　这是怎么样的一份沉重的责任，让他宁愿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至亲？
　　霍老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若水，江若水。这是我那位好友临终前为他取的名字，意思取自‘上善若水’，希望孩子以后能够宽厚善良，宽广无私，不与人争强斗狠。”
　　“江若水……”霍老爹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简大夫，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收养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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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轮到简振英愣住了。
　　“老爹，您这是……”
　　霍老爹脸上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神情。
　　“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儿子，三年前一天晚上，他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掳走，从此不知生死，那年他才十五岁……我的老伴从此一病不起，在一年前也走了……”
　　简振英也沉默了。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一个老年得子后又经历了失子，丧妻之痛的可怜老人。
　　“爷爷，”霍老爹觉得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简傲云，“您……你喜欢水儿是吗？”
　　霍老爹弯下腰，轻抚着简傲云的头：“是的，爷爷第一眼看到水儿就很喜欢他。”
　　简傲云认真地看了看怀中的襁褓，咬了咬嘴唇，转身小声对简振英说道：“爹，爷爷是一个好人，您还有云儿，可是爷爷只有一个人……”
　　“云儿，你……”简振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江若水疼爱非常的简傲云竟然会答应。
　　简傲云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爹，云儿想留在这里，保护爷爷和水儿。”
　　简振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刚才还在害怕哭泣的无助孩童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不少，虽然眼角还带着淡淡的泪痕，一本正经的稚嫩脸庞却意外多了分坚强。
　　他的眼里忽然有点湿湿的感觉。
　　他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和云儿就一起暂时留在霍家村。”
　　“太好了，”霍老爹一脸欢喜，“霍家村正好缺个大夫，每次村里人生病都要走几十里路去青阳镇，碰到急病真是要命，您来了，大家一定非常高兴……”
　　霍老爹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的时候，襁褓里的江若水醒了。
　　他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手在空中挥动着，嘴里也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想抓住什么。
　　霍老爹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小若水一把将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怎么都不肯放开。
　　襁褓微微散开，阳光正好洒在小若水的身上，他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粉红色的皮肤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连头上的胎毛都还没有脱落，脖子上挂着一块红色的美玉，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然而，他的右边脸上赫然有一大块朱红色的胎记，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看起来让人心惊。
　　原本应该是个漂亮的孩子，却因为老天爷造人时不小心手一抖，留下了瑕疵，让人不由得扼腕叹息。
　　霍老爹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块胎记一样，眼神依然温柔。
　　倒是简振英显得有些不安。
　　“老爹，您真的不嫌弃水儿……”
　　“简大夫，天下怎么会有嫌弃自己孩子的爹娘呢？”
　　笑容如云雾般慢慢地在简振英的脸上散开。
　　“老爹，云儿说得一点都没错，您真的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