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一只洋娃娃》李乂

1、第 1 章

　　1.
　　我有一个朋友。
　　很多故事都这么开头。
　　这是一个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
　　好了。我开始讲了。
　　2.
　　我有一个朋友，高中生，好看，买个麻辣烫能被搭讪二十八次那种，长发，白净，大眼睛。
　　七岁的时候，过着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
　　十七岁的时候，变成失去双亲的公主。
　　她落寞、沉默、泪眼朦胧。
　　她不再是被捧在手上的高岭之花。
　　她成为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丑闻里那个可怜的牺牲品，成为丈夫被妻子婚内出轨的证明，成为离婚时索要财产的筹码，也成为妈妈心术不正遭报应车祸死了爸爸心灰意冷远走他城，被抛弃的丢弃的，茶余饭后得到不值钱的同情的孩子。
　　刚开始，是那些并不熟识的人，他们嘲笑的话语，恶意揣测的表情，幸灾乐祸的开心，穿着粉色裙子的女生们，捧着脸哎呦哎呦叫着好恶心。
　　然后是，认识的人，班级的同学，兴趣相投的社团组员，刚巧在同一个学校的邻居家孩子，意外联系上约吃饭逛街的小学同学。他们沉默着，在看热闹的人问起时，面色不善，撇清自己，说不怎么认识、没什么接触这样的话。
　　再之后，是她身边的，牵手拥抱笑着捏脸的室友，送礼物聊天逗她开心的爱慕者，亲密无间的朋友们，逐渐失了耐心，没了心情，变成冷漠的安静躺在电话通讯录的一条条名片记录。
　　我朋友啊，很可怜吧。
　　还好她身边有一个执着的追求者呢。
　　这个人呢，我也见过，长得端正，个性沉稳，智商很高，学霸型男神，公认的和我朋友最配。
　　但是我朋友不喜欢他，我朋友说，他给她的感觉，不太好。
　　我朋友这种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真的是很矫情对吧。
　　3.
　　但是事情慢慢变了。
　　为了叙述方便，那个追求者，这里就叫他A吧。
　　A打了在我朋友面前说话不干净的学校里的混混学生，A把几个聚在一起编排我朋友幸灾乐祸的女生训哭了，A在老师言语难听冷嘲热讽地训斥我朋友时掀翻了桌子，A甚至找校长批了他和我朋友的长假，每天去我朋友家照看她。
　　只有我知道怎么回事。
　　轮到值日那天，那些原本故意和我朋友分到一天值日，平时大献殷勤的男生们，瞬间撕破了斯文的伪装，有一句没一句的讽刺啊说风凉话啊，然后言语轻佻，举止难看。
　　只有我知道，A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冲了进去。
　　A深情的跟我朋友说，没关系的，即使所有男生都这样，心思龌龊，行为猥琐，永远会用这样异样的有色的眼光看你，但我会一直像对待洋娃娃一样好好爱护你的。
　　只有我知道，我十七年都活的晶莹剔透的小公主一样的好朋友，已经在巨大的让人措手不及的打击中，变得脆弱不堪。
　　像一个踩在逐渐融化的冰层的孩子，除了如履薄冰再想不出任何词句。
　　于是，我的朋友，慢慢地，放下了对A的设防，即使我曾经无意中亲眼看见品学兼优的A，踩着奄奄一息的小猫，残忍的开怀的笑。
　　而救命的稻草，也在最后，成为压垮我朋友的最后一根稻草。
　　4.
　　然后啊，我放任我朋友和A同居，看着她断了和别人的联系，默许她开始足不出户，开始不想除了A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这或许很好。
　　A对我朋友很好，买漂亮的花纹复杂的裙子，精致的美味的食物，画面精细剧情优秀的番剧，趣味的制作精良的游戏，他包揽了我朋友的一切，给了她一个城堡，阻绝了所有的外界的事物。
　　再然后啊，有一次，我朋友来找我。
　　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像一只被捕猎的小鹿。
　　我的朋友啊，你不是找到了保护你的王子么。怎么还如此紧张？
　　不不不，她失声尖叫大哭崩溃。
　　A不是王子，A只是一个有着收藏癖的控制狂。
　　A把她变成了一个洋娃娃。
　　我朋友啊，要乖乖的听话哦。要做一个符合主人喜好的洋娃娃哦。
　　不能有思想，不能说主人讨厌的话，不能吃除了主人给的之外的食物，不能穿除了主人给的衣服，不能随便哭，不能随便笑……
　　然后A来了。
　　笑容款款，风度翩翩。
　　A说，听话，我们回家了。
　　他表情冷静，语气平淡。
　　我退了一步，蓦然感到深秋起风般的凉意。
　　5.
　　我有一个朋友，她死在了17岁的冬天。死在装修精致漂亮，宛如公主房一样卧室里。
　　她穿着粉色的、缀满珍珠、蝴蝶结飘带的华丽非凡的公主裙，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纤长的睫毛，水嫩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像一个真正的公主洋娃娃。
　　而她的床边，洒了一地的安眠药。
　　她的王子，说会保护她的王子，从恶毒配角那里拯救她的骑士，在警察面前，身心崩溃地冲到床前，手指颤抖，泣不成声。
　　6.
　　后来，围绕我朋友的闲言碎语更多了。
　　不同的是，这次，我朋友从配角，变成了主角。
　　她不懂事，脆弱，矫情，太作，放着那么好、不计较她家庭情况、耐心呵护她的男朋友，自私的、不懂感恩地选择了自杀。
　　人们提起她，都会不约而同的说一句，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男朋友啊。
　　7.
　　有些，只有我知道的事。但我没有说。
　　比如，我朋友啊，才不是她妈妈出轨的孩子。
　　比如，A啊，才不是我朋友的青梅竹马。
　　A才是我朋友爸爸出轨在外的私生子，我朋友的爸爸才是那场害死妻子的车祸的元凶。
　　比如，A才不是爱着我朋友。
　　私生子的恨，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A遇见我朋友的那一天起，就被精心的藏着。随着少女越来越出众的样貌，她的单纯美好，像百合花瓣一样的晶莹，却对世界险恶的可笑的如此无知，扭曲的好感，加速了这种可怕的复仇。
　　A磨的锋利的匕首，一步步地，裹上了甜蜜的糖霜。
　　比如说，A顺着关节准确地踩死流浪猫时，脸上残忍而开怀的笑。
　　比如说，A故意散播的恶心传言，难听不堪的话语，巧妙的煽动着大家的情绪，精妙地让老师知道那些令人作呕的谣言，抹黑、编造、鼓动。让这一切，病毒一样迅速发酵着。
　　比如说，A花钱买通学校的混混，神情冷淡的听着他们制定着下作的计划，在最后一秒，才不屑的笑笑，换了一副嘴脸冲进教室里。
　　比如说，我朋友曾经拼命逃脱出来，却还是被抓回去。
　　比如说，她作为一个洋娃娃，居然敢私自逃跑的这件事，惹怒了A。
　　比如说，A笑着灌她吃下大半瓶安眠药，然后心情愉悦地给她换上了漂亮的衣服，整理好头发。
　　8.
　　我洗了把脸，镜子里是我。
　　肥胖、肿胀、皮肤蜡黄、雀斑、蒜头鼻、大小眼、干枯头发。
　　难看的要命。
　　我朋友怎么会是我呢。
　　别闹了。
　　就是这样，被孤立、嘲讽、打骂、任人欺负、没有存在感的我，才能在打扫厕所、擦年久失修的栏杆、捞被丢到杂草水洼里的书包、被锁在废弃篮球架上的时候，知道这么多事情呢。
　　9.
　　但是，亲爱的，我的朋友。
　　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活的那么幸福呢？
　　我丑陋、可怜、贫穷、被人欺负，就活该的么？
　　他们，那些你的爱慕者，把厕所里的纸篓扣在我座位上的时候，他们抬脚飞踹凳子腿冲狼狈摔在地上的我大声嘲笑的时候，投篮一样把吃剩的饭盒垃圾砸到我脑袋上的时候，你为什么，只是微微皱着眉，不太高兴地拿纸巾擦着桌子，冲他们说，你们别闹了。
　　他们围着你，说你真善良啊。
　　你腼腆的笑，和他们轻声细语的聊天。
　　你明明知道，他们就是想跟你搭上话，才做这种事。
　　所以，我也只是，隐瞒了这么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么。
　　就像即使是举手之劳你也没有哪怕试图救我一样，我也选择了当一个无关的路人甲。
　　10.
　　没有人的人生，有权利美好灿烂一辈子。
　　那就太不公平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