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名為愛》Nomyhprom

1、第 1 章

　　眼前的三層式建築破舊如牙齒掉光、行將入木的老人，看不出原色的墻面像紙片一樣脆弱，一片片地破碎開來，風一吹過便輕輕搖擺；生了銹的鐵門輕飄飄地開合，被踩踏到向下凹陷而光滑的鉄門檻纖細得不堪一擊，我跨過它，像古代新娘跨過火盆那樣的欣喜與忐忑，衹是新娘子欣喜之餘會忍不住顧盼、依依不捨自己的娘家，而我，頭也不回、毫不留戀地離開，離開這替我遮擋了十八年風雨的孤兒院。
　　沒有人送行，不可能有人挽留，所有的人不過逢場作戲，在年滿十八之前蟄伏著等待羽翼豐滿，一旦能夠離開，誰也不會停留片刻。就像一塊墊脚石，它的存在衹是被我們踩著向前。三樓正中央的合金窗戶已經關不上了，微風拂過就會吱吱呀呀地被吹開。我終究忍不住回頭。這聲音陪伴了我十多年，總在我房門外發出斷斷續續的陰森的呻吟，不知會不會有一天，那兩爿對開的窗戶突然就掉下來，像一個跳樓自盡的人，在落地的時候發出生命中最沉悶的聲響，而後一世寂靜。
　　理所當然地，從窗戶看進去的走廊並沒有人。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在吃飯，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沒有人會選擇缺席。我看著那昏暗的走廊，仿佛那裏匍匐著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我忍不住後退，然後果斷地回頭快速離開。

　　<一>
　　之前在書上看到過這麽一句：最是蒼涼不過秋風。但我認爲，所謂觸景傷情，不過是碰了釘子的人心懷不忿的説辭。比如我，離開孤兒院後想去有員工宿舍的工廠找份工作落脚，卻不想市内唯一一間工廠人手已然足夠，到了多一個都嫌浪費錢的地步。我走在街頭無所事事，便不自覺地感嘆這秋風悲涼得煞人了，自己就像一片落葉在秋風中飄零，身不由己。
　　胡思亂想間一隻手從後面抓住我的胳膊，嚇得我猛地打了個哆嗦。我轉過身，不是預想的揪著我不放的骯髒乞丐，也不是來找茬的壯漢或地痞流氓，我忍不住眨了眨眼，面前讓人眼前一亮的帥哥並沒有消失，害得我準備好的對駡臺詞一句也用不上，衹好保持著微微張嘴的樣子等待對方先開口。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嚇到你。”男子略微尷尬地收回手抱歉地對我說。“衹是我剛剛在馬路對面看到你的時候喊你你沒有反應，一直追上來喊你你也聽不見，所以就……”説罷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看著他纖長白净的手指微微出神，並隨之將視綫轉移到他直挺的鼻梁、富有英氣的臉。
　　我覺得我現在的心情應該是害羞的，突如其來的異樣感覺讓我難以快速正常地思考，我的視綫依然黏在他的臉上，嘴上卻不經大腦地說：“你是跟蹤狂嗎？”
　　男子被這個犯罪色彩濃鬱的詞嚇了一跳，慌忙擺手，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絲緊張的紅暈：“你誤會了！之前我們見過的！”
　　我的内心在話脫口而出後就一直在自打嘴巴，如果他是跟蹤狂那我就應該是殺人犯了。我扯了扯嘴角，試圖稍稍回復到平和正常的氣氛：“哦，可能是我不記得了。”
　　他像是靦腆地笑了一下，一霎那仿佛秋風回暖變春風，夾雜著清新的香氣撲面而來。“之前路過後街的那所孤兒院時見過你，你那時站在三樓的走廊上看書，時而看向窗外，就是那個時候跟你對上了視綫。”他一邊回憶一邊笑著說。
　　看書？確實我有靠在窗邊看書的習慣，由於室内的燈光也比較昏暗、房間也沒有窗，所以相對來説我更喜歡白天的時候站在房門外的走廊的窗戶邊就著自然的光綫閲讀；也確實有看風景讓眼睛休息的習慣，不過怎麽會見過他而沒有印象呢？
　　“那時候你看過來也沒有移開視綫，所以我就跟你打招呼，不過你沒有理我。”男子忍不住笑了笑：“倒是問你看的什麽書的時候你的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了，還興致勃勃地向我推薦那時候你看的那本《安娜卡列寧娜》。”
　　那本書？一個月以前的事了我還真的沒什麽印象……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確實見過，我也好像的確做了這種蠢事。
　　對於他開心的樣子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衹能木訥地“哦”一聲然後等待他的下文。
　　“那之後我時不時就會往那邊走，就爲了等你偶爾看到我的時候向我推薦你看的書。”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溫潤的黑眸中帶著些許遺憾：“不過自那以後也很少見到你了，就算見到一兩次你也沒有理過我。”
　　大概是在申請離開孤兒院吧，在十八歲的來臨前就要早早做好脫離的準備，不浪費一分一秒。
　　他看了看我手上提著的小行李箱，疑惑地問：“你這是要離開那裏嗎？”
　　我不禁感到些許窘迫，下意識地想將這個粗布和鐵皮拼凑的窮酸箱子藏到身後，視綫飄忽地小聲應了。
　　他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小動作，開心地跟我說：“我最近開了一家圖書咖啡店，正缺人手，雖然工資少一點但是包吃包住，你有興趣嗎？”
　　顧不得心底的一點羞澀，我震驚地看著他生怕他後悔似的快速點頭。
　　他又笑了，笑得溫吞如水，柔柔和和地滋潤了心底某處的乾涸。
　　在他領著我去店裏的路上，我望著前面寬厚的背影不禁想到，方才答應他的急切，説不定，也不是完全出於生存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