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她的4.3亿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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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梨回过头，发现真的是星海。
她又重新在同一个地方见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回从背后拥抱她的人，不再是苏释耶冒充的。没见到他时感觉还好，真的见到他，她只觉得百感交集，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对星海来说，他们前一天才身心融合，没有半点伤感，只觉得甜蜜无比。他温柔地笑了起来，给了她一个紧紧的、安全感十足的拥抱。
她也满足地把眼睛闭上，深深呼吸。
这一天，梵梨告诉了星海许多经过润色的真相：因为体质特殊，他的寿命比一般捕猎族短很多，所以她暂时把他冻结起来，直到研究出了让他续命的方法。现在已经是1765年后的耀光时代，很多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需要他自己去探索。
既然回到了红月海，他们就在这里多逗留了几天。通过各种信息调查，星海自己发现了很多秘密，也知道苏释耶已经离世的真相。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梵梨知道很多事是瞒不过他的，心想只要他不知道他只是拟态生命，别的都可以老实跟他摊牌，便说：“在你沉睡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就跟……”
“不需要解释。”星海微笑道，“梨梨，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痛苦。那些都是你的伤疤，我不想揭开，只想帮你治好它们。”
不管过多久，他还是没变。
像是年少时的哥哥，又比那时的哥哥少了尖锐的防备。
当晚，他们一起回到了她住过的贫民窟小巷逛了逛，一起追忆他在这里接她上学的点点滴滴。因为过了太多年，很多事她都忘记了，但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两年前的事，还是那么记忆犹新。
就像跨越时间，这个少年从过去来到了现在，把他们的青春都再赠予了她。
他们还一起从曾经出海的方向，游到了红月海的海面上。这一晚，海面下了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的大雨。乌云遮蔽了夜空，海豚在天边的海洋中央冲天而起，暴风刮过孤独岛屿上的灌木丛林。他们在雨中大声说话，看着鱼群跳跃，浪涛翻卷，一起穿梭在狂风骤雨之中，过了疯野的四个多小时。
随后，暴雨停歇，乌云散去，露出澄澈的万里星空，梵梨突然也变得安静起来。
她只能听见海的声音。
这是亿万年不变的星辰之下，风暴之中，大海之上。
这里有人鱼唱晚，海鸟啼鸣。
大海如此广袤，有海神族、捕猎族、海洋族，还有数以万计的海洋生物。在这深深海洋之中，珊瑚可以活四千年，相爱的海神族夫妻可以厮守上万年。按理说，他们的寿命那么长，应该有很多很多时间去忘记过去，走向新生，寻觅新的爱情。但是，她却悲哀地发现，不管游多久，即便精疲力尽，她也再遇不到那个人了。
苏释耶。
她的以太之主，她唯一的神灵，已经不在了。
曾经他在风暴之井下，被深海压制，被邪能环绕，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她一同遨游在海面上，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亲密依偎、颈项缠绵。那时的她，早就做好了与他永不相见的准备。但是，只要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里的某一个角落，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种置身于无尽空茫宇宙中的感觉。
而最令她痛苦的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每当她回想起苏释耶，不仅能想起他在深海里涣散沉醉的眼神，能记得他每一次转身时留下的孤独背影，还能记得他在她身体里冲击的每一个瞬间，也记得他亲昵的吻在每一寸肌肤上留下的痕迹。
她记得他把她推在岩石壁上炙热的吻，记得他第一次与她彻彻底底融为一体的快乐。
关于他的一切如此清晰，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不会有了。
深蓝，无尽海洋之主宰，我的前身，我的主，我高不可攀的存在，请饶恕我的罪。
这一夜的我又让您失望了。
我又变回了你最害怕袒露在世人眼前的模样。无所畏惧，一心一意只爱着那个男人。
苏释耶，苏释耶……
你在哪里，可有听到我一丝一毫的呼唤？
在海风中，她只是渺小一粟。在夜晚中，星斗之光动人至此，让她变成了遗落在天地之间的沙砾。她大大张口，胸膛随着音节剧烈起伏，唱着长而凄婉的歌曲。沉睡的鲸鱼浮出水面，无数海豚在海面跳跃，似乎都被这带有诅咒般的歌声蛊惑了。
“梨梨。”
在歌声编织的幻想中，她听到他在耳边低低地说着，宛如一场久违的、陈旧的梦境。
“过来，我牵着你。”
星海说着这样的话，就好像他在她的眼前。
记得当年，她曾经对他说，你可真是我理想中的情人。
“梨梨，你不是我理想中的情人。”他微微一笑，连抚摸她额头的动作都是优雅的， “你是我理想中的妻子。”
那一瞬，整个圣都都像度过了凛冬，开出了鲜花。
从苏释耶离开以后，梵梨确实没有伤心太久。因为她相信，只要能把星海找回来，就等于找回了半个苏释耶，她就会快乐的。但现在星海回来了，她除了欣慰和亲切，就只感到了囤积了214年的强烈空虚。
这么多年，她还总告诉自己，就算回来的只是星海，时间也会让一切浓烈的感情褪色。
时间会让她忘记一切的。
可是，时间啊，你已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么。
这份可笑而自欺欺人的幻想，麻痹了她一时，却毁了她的余生。
星海和苏释耶长得一模一样，但她没办法带他去见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和他一起讨论光暗海的政治，没办法和他牵手去斐理镇，没办法叫他哥哥……
有的人是注定活在回忆中的。和他所有美好的未来，永远只会出现在梦中。不会再有重逢。
他是真的不可能回来了。
想到这一点，哪怕是星海在身边，绝望也还是张开了它漆黑的大口，从她的内部开始一点点蚕食她，一点点让她从内往外开始坍塌。她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星海，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不可能的事。
之后，梵梨和星海回到了圣耶迦那，她在圣耶迦那大学陪他修完了学业。因为怕遇到太多老朋友，毕业后他们又换了几个海域生活，最后回到了红月海。现在种族歧视现象比以前少了很多，以星海的学历和能力，他很轻松地便在“海族舰艇”就职，梵梨则在落亚魔药监管局工作。他们在落亚买了一套房子，便到星辰海旅行结婚了。
“这里是我的家乡。”途径斐理镇，星海指了指对梵梨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小镇楼房，“曾经，我和父母就住在这里。”
遗憾的是，因为苏释耶团队的修改，他没有任何关于妹妹的记忆。
“嗯，很美。”梵梨微笑。
就这样，幸福的一百五十年过去，星海作为拟态生命的寿命到了极限。他们度过了最纯粹的一百五十年夫妻生活，彼此都觉得这一生毫无遗憾。
他去世那一天，身体各项机能大幅度衰退，自己对大限的到来已经有所感应了。他没有同意让梵梨送他去研究所，而是在他们的小家卧房里，握着梵梨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至走到生命终点前，星海依然面带微笑。她抚摸着他的额头，看着他全身越来越放松，心跳声越来越幽微、缓慢，最后完全停止。
办好了星海的葬礼后，没再等希天来找自己，梵梨主动回到圣耶迦那。
第二年，圣耶迦那举办了一场空前繁荣的典礼，庆祝圣耶迦那的宗主诞生。苏伊大神使回归的消息传遍光海，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一夜间，圣耶迦那的来访人次刷新了燃烧时代以来的历史最高记录。在圣都创世门前方的高台上，市政官一番热血沸腾的演讲后，对下方十多万民众喊道：“现在，有请我们圣耶迦那的宗主、深蓝的智慧宗神——苏伊梵梨！”
梵梨拿着大神使权杖游上来，圣灵海羽像刚落在她发梢上的花瓣，还在海浪中轻轻摇曳。她身穿海浪般的白裙，蓝色长尾缓慢摆动，尾鳍上的圣灵之光熠熠生辉，赛过所有宫殿的珠宝。
即便沉寂了一千多年，很多年轻海族都能认出她的脸，而且认定了如今她的苏醒是光海的救赎、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她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好像能透过海浪，看见那个把她抛弃的、栖息在无穷宇宙中的至高无上神。她拥有深蓝所有世俗的情感，却从未进入过宇宙，不能理解深蓝的境界。她终究是自私的，只能以一个引路人的身份，去克服本能的欲望，热爱她的追随者。
梵梨深吸一口气，举起权杖：“愿神庇佑圣耶迦那。”
下一刻，欢呼声撼动整个圣城。
如今，梵梨已经收获了名誉和权力，在海洋的全盛的和平年代，拥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她可以参政，也可以投入到神职事业中，亦或是挂着闲职，与家人朋友消磨光阴……但是，绝大部分时间里，她选择了与自己独处。
一百七十三年后的一天，黄昏时分，梵梨一人游到光海神殿附近闲逛。因为城市太大，光海心脏的海族们不像是在游泳，倒像是被风吹动的蒲公英冠毛，漫无目的地在海洋中缓缓流浪。随着光海深渊文化的融合，圣耶迦那的街边出现了有许多深渊企业家开的气囊咖啡厅、书店、甜品店。这一日，不管是这些店铺、钟楼还是公交舰站上，都贴满了以头版示人的报纸，醒目的镶金字体打破了这座都城的宁静：“苏伊梵梨回归！”
街头巷尾都陷入了关于这个主题的热议中，梵梨却一个人游下风暴之井，来到了回忆神殿。
这座建筑虽然是仿品，但也经历了近两千年的风霜。而它的原身寿命长达3.3亿年，至今仍是海洋现存的神殿中规模最大的前三名。因为，当初是以太之主亲手创造了它。它曾经是深渊族们寻找回记忆的圣地，曾经承载过上万人的颂歌，也曾饱经沧桑。而事到如今，它已变成了一个供海族旅客们参观旅游的重要景点。为了照顾下阶海族，这里的门票不贵，所以只要他们经过黄昏区，就很容易被这里吸引。
放眼望去，八十间陈列室中一直都有海族进进出出。梵梨身披白色斗篷，头戴圣灵海羽，随着人群游动。一路参观下来，发现这里增添了很多以前没有东西，例如一些大大敞开的石制的镀金书本，上面有古海族语写的故事和连环画一般的战争革命事件。这里还展示了一些蛮荒时期深渊族用过的东西，大部分是戒指和鱼叉。它们被展示在橱窗里，下面以银牌标了好名字、古海族语的名字、年代、历史事件等等。
梵梨在二楼看见了一个苏释耶用过的铂金戒指，过了这么长时间，它的外形竟没有丝毫改变。她依然记得，当年她很喜欢这枚戒指，因为和他的发色配极了。原来，它是在一次巴曼薄亚的万人集会中遗失的。真有意思，如果不是看见这些介绍，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次集会了……
“苏伊大神使。”
听见这个声音，梵梨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见了夜迦摘掉眼镜的脸。她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夜。”
“这么久不见，你回来也不通知一声，看到我也不怎么激动，我是真伤心了。我可是激动了一个晚上没睡觉呢。”
“我是表面看上去无所谓，内心波涛汹涌。”梵梨看看四周，发现他也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只是无聊而已。”夜迦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与他往窗台走。
“看来圣大的工作对你来说还是太轻松了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到光海神殿工作？”
“那就不必了。除了工作，什么事都有点没兴趣。”
“那为什么还……”
“工作我是特别没兴趣。”
“……”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她的4.3亿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