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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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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静静地漂浮在半空。
黑雾蒸腾,遮天蔽日,曾经繁华的米德加如今笼罩在绝望之中。
恐惧、憎恨、咒骂、悲鸣,黑雾缭绕发间,我平静地聆听着人类绝望的哀嚎。
我不拒绝憎恨,因为憎恨成就了我的力量;我不畏惧黑暗,因为黑暗就是我本身。
我不再压抑自己,彻底解放力量。
漆黑如夜的单翼在我左肩舒展开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
感觉了一下西玛的位置,我向北方的忘却之都疾速飞去。
从我的视角向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以纯黑的米德加为中心,整个星球的生命之流在不断被侵蚀吞没,染成腐朽的颜色。
我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停在了忘却之都上空,无形的屏障拒绝着我,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古代种。在我眼中,整个星球的绿色都汇集到了此处,浓郁得令人作呕。
底下克劳德和扎克斯站在及腰的湖水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扎克斯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存在感十足。
“克劳德,你那个梦中女孩到底靠不靠谱,白魔石真的在这吗?这样摸不是办法,我们应该弄台抽水机过来的……”
“哟,西玛公主,再稍等一会,让扎克斯骑士找到神秘魔石来救您!”
“摩西摩西,这里是扎克斯频道,呼叫白魔石,白魔石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刺目的黑斑已经蔓延到了西玛的脸上,她倚着树干痛出满头冷汗,却仍被扎克斯逗得眉开眼笑。
我出神地凝视了她一会,调动她体内的杰诺瓦细胞,从内部侵蚀着结界。
无形的屏障在我脚下碎裂,我收拢单翼,降落在湖面上,向西玛走去。
扎克斯没心没肺地朝我挥手,大声问:“怎么样萨菲,你那边有进展吗?没有的话来帮我们一起找白魔石吧,克劳德的梦中……呃咳咳,迷之天音说白魔石在湖里,可以治愈西玛!”
我脚步未停,只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扎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由自主退了两步,作出防备的姿态。
克劳德的反应更加剧烈,他全身战栗,眼眶张大,瞳孔紧缩,一层层的悲哀和绝望漫上了他的双眸。他猛地冲过来挡在西玛身前,颤抖着苍白的唇恳求我。
“不……别这样,萨菲……求求你,再对我笑一笑吧,千?”
我对他露出一个优雅完美的笑容。
他停住了呼吸,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
“你在干嘛呀克劳德,别挡在那,让千过来呀!我有话要跟他说。”
克劳德浑浑噩噩地让开了道路。
我走到西玛面前,蹲下身,抚上她的脸颊。
这一回她没有力气再躲避我,只是皱了皱眉,苦笑道:“我现在很难看吧?”
“不,”我温和地反驳她。“在我眼里,你又鲜活,又明亮,是此世唯一真实。”
我软下眉眼,无限温柔地问她:“你愿意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吗?”
她明亮的眼睛深深凝望着我,反问:“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为什么哭泣?”
这一回我没有再嘴硬,说“我没有,是天在下雨”。我的思绪不由地回到那一天,那一天我剜掉了追踪器,杀光了守卫,逃出了神罗,我自由了,天下之大,我无处不可去得。我脚步轻快地走在街道上,穿行于人群中,渐渐地,我的脚步越来慢,越来越重……
“因为我突然发现,街道上人来人往,可我一个都不认识;城市中高楼林立,可没有一处是我家。”
我垂下眼帘,缓缓说道:“雨水又湿又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天就要黑了,天黑之前,我希望被人发现,如若不然,就让这世界与我,一同沉浸于黑暗之中吧。”
“不是吧千,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居然在想这么可怕的事?你是什么黑暗游戏里的大魔王吗?”
我被她精准的比喻逗得莞尔。那天之后,我又找到了人生目标,我回到了神罗,并捏造出一个吟游诗人模板来封印记忆保持情绪,以确保目标顺利达成。可如今,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人生有如空花泡影,转瞬即逝。一切有形之物皆化为无形。唯有通过占有和死亡才能达到永恒。”我欣然颔首,向西玛伸出手去。“天又要黑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黑斑已经漫上了西玛的眼角,她气息奄奄,形容比我头次见她时的流浪儿还要狼狈和糟糕。可是扎克斯克劳德防备我、惧怕我,唯有她仍旧对我微笑,温暖明丽,一如当年。
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对我粲然而笑。
“我愿意。”
西玛的身躯骤然崩塌,化为墨绿色的光点,融入我的身体。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终于,不再孤独了。
我看向失魂落魄的克劳德。
“克劳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杰诺瓦在哪吗?”我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轻声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它就在这里,在我的身体当中。”
“很多年前,应该就是你在北大空洞打败我的时候,我抓住机会,反控住了杰诺瓦,并以此为条件,与星球意志那个反复无常的婊(那啥)子做了个交易——我以此身为容器,封印杰诺瓦,她则让我的意识离开这个世界,做一个安吉尔口中那样的普通人。”
“然后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在地球上生活了26年,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拥有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一切,快乐和痛苦都如此渺小简单。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理应如此。只要我的意识死去,那么这个世界我的身体和杰诺瓦细胞也将一同失去活性,彻底消亡。”
“然而——”
说到这里,我无法再维持冷静,嗓音转厉。
“然而,她毁了这一切!我居然又被莫名其妙拖回了这个世界!我凑合着活,为了西玛,为了杰内西斯,为了安吉尔,为了露西莉莉,为了……你,克劳德,我竭力压制杰诺瓦的本能,我自己想办法离开这个星球,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契约。”
我蓦然失笑。
“然而这一切毫无意义。”
我松开克劳德,展开片翼,停在空中。
“单方面撕毁契约,可以啊。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做个普通人,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来呀!互相伤害呀!”
狂风卷起我的长发,漫天乌云在头顶汇聚,忘却之都半空中漂浮的银白光点被染成黑色,我伸展双臂,让身躯从边缘雾化,融入这无边黑暗,同时厉声狂笑。
“抛却这无用的身躯,我将化身黑暗,向星球复仇!来吧!与我一同沉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吧——”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我。
克劳德的六式深深地扎入我的胸膛,比任何一次的受伤都让我感觉到痛苦。眼前人影模糊,视线逐渐虚化,这一切我不该早有预见?
我曾以为我早已铜皮铁骨,百毒不侵,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在实验中成为“怪物”,我不觉得难过;与安吉尔杰内西斯背道而驰,我不觉得难过;再次成为萨菲罗斯,失去身为普通人的一切,我也不觉得难过……而这一刻,我他妈怎么会这么难过。
我阖上双眼,坠入生命之流。
无尽的绿光将我淹没,急切地消融着黑暗。心口剧痛,生命流逝,神志模糊,反倒激起了我的斗志。
我不该迟疑,不能痛苦,这都是软弱的证明,只会成为败北的契机。没有人需要我,那又如何,我自己拯救我自己。
难过?悲伤?这些软弱无用的情绪,我根本不需要。
老妈子一样的安吉尔,每天不跟我斗两句嘴就浑身不痛快的杰内西斯,脑回路清奇的扎克斯……还有克劳德。
曾饱含希冀地向往,一切都会好。
曾真心实意地感谢我的照顾。
曾嘶声质问我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为我所受的一切苦难而哭泣。
曾在漫天星辉里,悠扬笛声中凝望我,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曾被我夺走一切,重来一次仍旧不含憎恨、厌恶,即使是将大剑送入我胸膛时,也不带丝毫杀意的,我天真的主角君。
然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时光斗转,画出一个充满讽刺的圆。
我所经历的一切苦痛,所做出的一切挣扎,都那么地苍白可笑,毫无意义。
有人拥住了我的身躯,力道大得令人生疼,灿金色发丝和碧空般的双瞳映入我眼帘,嘴唇张合吐出的语句低沉真切,萦绕在我耳畔。
我不去看,不忍听,不愿想。
软弱的感情,无用的记忆,多余的躯体。
我将这一切全部抛弃,只想着一件事——侵蚀这个星球,毁灭这个世界。
我回到了宁静的黑暗当中,没有谁能够再伤害我。
这才是我的永恒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