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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鬓花颜金步摇 ...

  •   暮春的暖风中已夹了一丝暑意,蒸腾得绿杨荫里的花叶,散出一蓬一蓬的浓烈气息。叶绮蜗居在青芙院里,做了一天的针线,直到天光日影,渐渐暗淡下去。
      今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及笄之年。叶绮记得逸琴及笄的时候,大半个皇城的贵女都来道贺,连郡主都亲自登门了,逸棋逸书及笄时,府外人马簇簇,遮天压地停了一大片,行人只好绕道走,逸画及笄时,芳姨娘拿出自己的私房给她做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上面最大的一颗红宝有鸽子蛋那么大,没有瑕疵,没有裂纹。

      如今到她及笄了,舅舅说好了要与舅母一起来吃寿面的,谁知黄河突发水患,皇帝留住早朝的大臣研究如何治水救灾,到这时还没散,逸棋逸书早就说婆家有事,不能来了,只有逸琴,虽然人在千里之外,却早就在梦蝶轩预订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今日送过来看时,竟比逸画的红宝头面还精致。
      刘氏早就嘱咐厨房给表姑娘添菜,不过青芙院门庭寥落,满桌的鱼肉只能把寂寞的气息映衬地更加浓重。

      黄昏的时候沥沥地下起了微雨,红殷殷粉嘟嘟的蔷薇在被雨水洗得发亮,依兰撑着青绸油伞走进院来,摇头道:“老爷在宫里议事,还没回来呢!”那伞是淡粉的地子,绘着大片大片的石绿,近了细瞧才看清是两大朵荷叶,伞骨上淋淋漓漓地滴着水珠子。
      叶绮走到西洋镜前照了照:簇新的桃红洒花褂子,素绒绣花掐金线背心,二色金流云蝙蝠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别着一根翠玉簪子,她挺了挺胸脯,她的生辰,没有酒宴,没有戏文,但绝不能没有热闹。
      叶绮打起精神来,吩咐厨房的人把早就晾在一旁的寿面煮上,对依兰剑兰道:“去把院子里的嬷嬷丫头都叫进来,姑娘我今儿做寿,咱们不分大小辈数,好生在青芙院里乐一乐才好。”

      青芙院里的丫头正值豆蔻,哪有不爱玩爱闹的,今儿难得姑娘高兴,厨房里又给备了许多好菜,叶绮一声令下,欢乐的气氛一下子点燃,就连厨房里的嫂子都来凑热闹。
      豆豉蒸鱼酱香浓郁,鱼香藕片香辣脆嫩,软炸虾仁鲜香柔软,雪梨密枣粥清甜可口,最妙的是叶绮亲手擀的寿面,绿豆粉和面,又掺了桂花,味道清新甘甜,丫头们一人吃了两三碗。
      叶绮灿烂的笑颜亦如青芙院石阶边那一株兰花,雅致静好,屋里觥筹交错,笑语喧然,竟没听见守门嬷嬷恭敬的声音:“老爷太太,里边儿请!”
      屋里一堆花朵儿似的女孩子,正闹作一团,见崔阁老和刘氏来了,个个敛容理鬓,行下下礼去。

      崔阁老还戴着六梁冠,穿着青缘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显是从宫里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刘氏则穿着家常的浅银色羽纱褙子,上面点缀着连环菱形纹。
      刘氏上前一步,轻嗔道:“阿绮,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叶绮讪讪道:“承舅母吩咐,厨房里给做了许多菜,也没什么人吃,我怕辜负了舅母一片心意,故而与下人分享,方才她们还念叨太太的恩德呢!”
      刘氏最喜听人恭维,当下也就不计较了,崔阁老却不大高兴,转脸问刘氏道:“怎么?我一天在宫里走不开,你也没来瞧瞧阿绮么?”
      刘氏语塞,低声道:“我......我不是想等着老爷回府,一起来给外甥女儿贺寿么!”
      崔阁老不便当着下人给妻子没脸,因说道:“这次水患闹得厉害,皇上拉了阁臣们议了一天的事,就误了给阿绮贺寿了。原本照皇上的意思,是要通宵议事的,倒多亏了永宁公主,才开恩放我们这帮老头子回来。”

      “永宁公主?”刘氏道。
      “是啊!今日是永宁公主的生忌,皇上说要回去陪陪贺兰皇后。”崔阁老说起皇帝,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刘氏才醒悟道:“啊呀啊呀,就是那个一出生就夭折了的永宁公主啊,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皇上还没忘呢!”刘氏一时嘴大,又说错了话。
      “住口!”崔阁老厉声叱道,“公主也是你能信口议论的?”
      刘氏吓得闭紧了嘴,叶绮却涌出一丝心酸来,公主都殁了那么久了,还是爹娘心上的宝贝,哪像她,只如秋风中一茎细草,飘零无依。

      刘氏说错了话,便想说些别的来描补,扶着崔阁老在金花藤椅上坐下,笑道:“这是给姑娘的贺礼。”
      卞嬷嬷取出一只蒙着绛红金丝绒的奁盒来,打开看时,是一支烧蓝滴珠凤头步摇,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叶绮只觉得这步摇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逸书先前嫌样式老旧不要了的那一支么?
      刘氏可真会旧物利用。

      一时寿面端上来,叶绮笑道:“外甥女没有什么好孝敬的,请舅舅舅母吃碗寿面吧!”
      崔阁老尝了一口,赞道:“不错,这定是外甥女的手艺了。”
      叶绮谦逊道:“舅舅喜欢就好。”
      见崔阁老脸上有了笑意,刘氏也欢喜道:“那罗家的小子能娶外甥女,也是福气了!”

      叶绮一怔,随即转过脸去。刘氏又笑道:“外甥女莫害羞,罗家已经遣人来了,想要外甥女儿过了中秋节就嫁过去。”
      崔阁老也微笑道:“我本想依着崔家的规矩,待你满了十八岁再遣嫁,只是罗老爷说了,罗家人丁不旺,希望幼子尽快开枝散叶,他说得恳切,我也不好推拒。”其实崔阁老原本就怕生生等到叶绮十八岁会夜长梦多,听说罗慕之聪明颖悟,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在杭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神童了,若再过上几年,真等他中了进士,肯不肯认这门亲事都悬着呢!罗老爷子才提起这事,崔阁老就乐得就坡下驴,爽快地答应下来。
      连婚期都定了!几个月之后,她就要嫁为人妇,叶绮还真有点紧张!

      刘氏却不曾在意叶绮起伏的心绪,在她看来,早早地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拖油瓶打发掉,她就可以清净了!
      刘氏笑道:“今儿我跟你舅舅来,是要嘱咐你,该绣嫁妆了,时日是仓促了些,不过你的针线功夫一向娴熟,我也尽是放心的——能有这样的好亲事,可见我和你舅舅疼你!”
      刘氏的心里是不大舒服的,昨儿逸书跑回娘家,哭诉承平伯世子平庸无能,家里只靠着禄米过活,越发的清寒了,刘氏也是又心痛又无奈,当初给女儿定了承平伯家,原是图世子老实忠厚,逸书进门之后不受夫家的气,谁知凡事有利则有弊,夫妻相处时,逸书可以呼风唤雨,家道中落,却让她缚手缚脚,穿戴气派都不如人家,逸书连往日相好的姐妹都不大来往了。

      想到这锥心的事,刘氏不觉又信口开河起来,“这门亲事原是订给逸画的,岂能错的了?你也算是高嫁了!”气得崔阁老两肺直扇!这个婆娘,越发得不知所谓了!虽然叶绮早就从芳姨娘的口中得知罗慕之原是与逸画订过亲的,可经由刘氏之口说出来,这又算什么?难不成亲生女儿剩下的,才给了外甥女!
      刘氏见崔阁老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也知道说漏了嘴,幸亏崔阁老几十年混迹官场,涵养功夫深厚,依然温声叮嘱叶绮道:“罗家是江南首富,家里头膏粱锦绣自不必说,但说到底也是商家,舅舅我虽不才,大小也是阁员,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你虽是外甥女,可这十几年来在我膝下长大,与亲生女儿无异,罗家若有人想在你跟前造次的,只管挺起腰来,不必畏惧他们!”

      叶绮微笑,福身施了一礼,道:“舅舅给我订的人家,必然是家风清正,夫婿正直,外甥女想来必不会受什么委屈。”却暗自寻思,真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只好由她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不说京城与杭城千里之遥,就算真的诉苦诉到崔府来,又有什么用呢!
      叶绮从小就明白,许多苦楚,与谁说都无用,哪怕你的苦处比山高比海深,旁人对这些事情的兴趣,也不会超过一折戏文。所以,无论逸画怎么刻薄她,丫头怎么拜高踩低地轻视她,她从来不对任何人倾诉,只是默默地寻找机会,讨还公道。

      及笄的生辰宴之后,叶绮就忙碌了起来,忙着为未来的夫婿做衣裳鞋袜,为公婆妯娌小姑绣见面礼,大到绣屏,小到香袋荷包,尽管有依兰和剑兰两个帮忙,叶绮夜夜扑倒在红木阳刻藤蔓硬榻上的时候,还是颈酸腰痛。
      花枝摇落一地清冷月色,青芙院里挨挨挤挤地植满了木香,密密层层的枝叶如一匹苍绿的羽缎,打着斑斑点点的花骨朵儿,叶绮折了几枝搁在床头,花瓣娇柔胜雪,映着皓月,沁出凉凉的清香。
      逸画的婚期也订下来了,她只比叶绮年长一岁,原是该过两年才嫁的,但前有流霞庄的缘故,崔阁老也生怕这事拖得长了又生出闲话来,不如早嫁了尘埃落定的好。
      逸画的婚期比叶绮早几日,女红却大大不及叶绮,针线上的人又不似以往那般奉承过气的四姑娘了,芳姨娘只好拿出私房银子来请外头的针线娘子帮着做。

  •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易《长恨歌》: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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