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相见（二） ...
-
苏妲己觉得自己快要撑死了。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接受冰冷的狗粮，伴着并不甚和煦的风呼呼地打在脸上。
虽然祖神夫妇相处方式几乎没有多少亲昵举动，甚至于羲皇陛下的面容上一丝动容都未曾浮现，但是那种爱人间相互完全信任的感觉却是苏妲己能够感觉到的。
她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缘，半只眼悄悄打量着祖神夫妇，因着娲皇的面容尚有些幼稚，羲皇陛下仍是如祖辈口中一般面无表情，实实在在的面瘫，倒是颇有些兄妹的感觉了。
兄妹？
苏妲己思及此，突然有些可怜两位祖神，本无血缘关系偏要说成兄妹关系，人类扣上的大帽子摘都摘不下来，偏偏是祖神夫妇并未在意此事，不然怕不是一场腥风血雨。
“有苏氏妲己，何故而笑？”
风栖正巧瞅见妲己嘴角还没卸下的笑容，不禁发问。她似乎感觉到妲己心里在想什么奇怪的内容。
“娘娘，请恕妲己冒犯，只是思及俗世间一些传说颇有些不妥…”
苏妲己的笑容有些僵硬，谁想得到自己这般胡思乱想竟被娲皇陛下看见了，若是羲皇陛下知道……
“吾与小娲并非兄妹。天地混沌初开，惟我二人存于世，吾也并非年长于小娲。况吾二人并非血肉之躯，以法则之力铸体，何来血缘之说？”伏羲陡然开口说到，戳破了苏妲己最后一丝侥幸。
风栖侧过头看着伏羲说着这些话，头一次在这个时代感受到他不甚平静的心绪。
“伏羲与我早就得知这些编造的故事了，人类并不知道神明的存在，何必要怪罪他们的无知呢？即使知道，人类也不会使神明的存在碾压过人类的地位。即使这就是不容抗拒的事实，但是这也是一个作为人的骄傲。”
她作为人的年岁也不过区区十五年，这段人类的记忆却让她比曾经的女娲更多了几分作为人而思考的辨证思考。
苏妲己垂首不再多言。她明白一些神明对于人类和精怪的看法，可是她或许永远都很难站在人类或者神明的角度来思考，凡人总觉得精怪是性情中人，这一点怕是他们猜测的最对的。
“我二人都不甚在意，你也不必自责，倒是你的身份…既然是有苏氏妲己，又让我帮你对付一个人，想来这个人的身份也只能是那个…”
“姜尚，姜子牙。”
苏妲己和风栖同时出声道。姜子牙，在封神演义的呼风唤雨并非全是谎言，这个在真实历史上也声名赫赫的人并非半点能耐没有。当年他以凡人之躯奉天道之意而行，功德加身，金光万丈，是众多精怪和神仙所不能及的。
而今转世投胎，身上功德虽随时间而被消磨，却总是比苏妲己这个违逆天道的人强，二者若真的打起来还真是要苏妲己伤筋动骨才可胜之。只可惜天道的地位即使是在信仰崩塌的年代依然不容撼动，苏妲己也是拿姜子牙没办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我二人是生死仇敌，他辅佐那无良的乱臣贼子趁我夫君帝辛兴师平定东夷之时发动大兵入境，致使我夫君只能临时组建军队，死于鹿台之上，宁死不愿为乱臣贼子侮辱!”苏妲己的眼圈有些发红，愤恨地说到。
“天道何以不助帝辛行事？他所行之事皆为人民而行啊。”风栖不甚了解此段历史，毕竟那时她在补天。
“您与伏羲陛下消失后，祭祀之位归于天道所受。可惜我夫君虽是信神爱神之人，但却曾以祭天之礼祭拜过他的父亲，被天道认为是大不敬之罪，故而不助。”苏妲己的九条尾巴不受控制地伸展而出，却被伏羲轻轻一抬手压了回去。
“倒是像天道做出来的事。不过，这并不妨碍你我的交易，我可护你不受功德的影响，但你和姜子牙争斗之事我不便插手，这是你们的因果。”
她轻轻抬起纤细的胳膊，食指正对着苏妲己，在空气中微微振动出奇异的波动，苏妲己只觉得身侧的空气和禁锢的法则似乎都发出一声声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枷锁被猛然打开，那种被天道束缚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不见，力量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渗入她的肌肤，血液，每一根脉络，冲刷洗礼已然长久压抑的身躯。
“多谢娘娘恩赐！妲己必定助娘娘重整法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妲己站起身，化作狐身，对风栖敬了九尾狐一族最大的礼节，叩首回答说。
风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挥挥手让她莫要在意这般小事，毕竟九尾狐一族，可是天生九尾，天赐的机缘，也算是她与伏羲创造的世界的一个初始产物吧。
转过头，风栖看到伏羲冷峻的面容，她现在看到他，连眼角都带着笑意。“说来阿羲那里想必已然找到了陨落的神了吧？”
“嗯。杨戬和哪吒。”伏羲面上的线条稍显柔和了少许，微微点头回答道。风栖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笑着看向妲己，瞧得那向来清冷平静的女子面上阴晴不定。
“看来是熟人呢，妲己？”内心里带着些许未褪去的少女心性，风栖不由得开口调侃了一句。
“回禀娘娘，不过是书中杜撰。我与他二人从未见过……不论那杨戬香火成神，抑或是哪吒托胎下凡，都已是在我被封印之后的事情了。”有苏妲己作为源于青丘的九尾狐，天赐的生灵，自然有着她的骄傲与准则。她不屑勾引那些神，他们也不过是后来的“窃位者”。她只追求与自己同道之人，对她来说，就是那个千年未曾见的一面的夫君——帝辛。
她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忍住提出了一个要求。“娘娘，恕妲己不敬，恳请您帮小狐找一个人。”风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回答到：“商朝末代君王，帝辛？”
妲己点了点头。“我早已料到你会求我去寻他了。不必担忧。”作为执掌姻缘的女娲，风栖早已经看到缠在妲己身上若隐若现、藕断丝连的姻缘线。她看向了线沿向的远方，勾唇一笑。
一切才刚刚开始。
日本，东京。
披着斗篷的男人焦急地进入一栋大厦，乘坐电梯到达地下1层后顺着一条扭曲而偏僻的道路来到一扇紧锁的大门前。他抬起手输入密码，大门晃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在他视线中缓缓向两侧移动出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男人左右观瞧片刻，闪身进入黑不见底的通道。
大门在他背后迅速关闭，幽暗的灯火将旋转的阶梯照的有些渗人，潮湿的空气中混着诡异的腥味，偶尔还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背后作响。
男人紧紧地抓住斗篷地边缘，加快了步伐。他并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这里曾经是他们一起创造的，这一切本来并不是如此的。脑中混乱的记忆搅成一团，在他的大脑中胡乱冲撞，每一根神经都感到痛苦。
地下4层，这是他的目的地。他似乎也忘记为什么选择这个魔鬼的数字，现在想来是宿命的选择，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故事前进。
不像是那通道一样阴暗恐怖，地下四层是一间很大的雅室，周围均匀地点着几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将整个雅室全部覆盖，烛光摇曳间能看清端坐在榻榻米上身着暗红色和服的长发女人低着头摆弄着茶壶与茶碗。桌上另有一个花瓶，其中插着少许红色花瓣的花，纤细而柔弱，随着女人的举动而摆动，频率竟出奇的一致。
“呐，兄长大人果然还是对我不放心啊。居然还有胆量来到‘这个地方’？”
男人摘下斗篷，注视着对面的女人的面庞，她仍然是记忆的模样，温柔而恬静。只可惜也仅仅是表面而已，内心早已经不知道被腐朽到什么地步了。她和前世没有区别，注定要沦落进最黑暗的深渊。男人突然恶劣地勾了勾唇，呐，我最亲爱的妹妹，这就是命。 “
“你利用你手上的生物医药公司做了什么我难道不清楚？这本来就是你我二人共同创立和发展的，可现在它变成了什么？伊邪那美，你不要走上过去的道路。”
男人皱着眉头指责着正在泡茶的女人，他和她曾经是夫妻，一起打拼建立了生物医药公司，直到那一天的一场大火，毁掉了一切，也瞬间激活了一切粉碎的记忆。
“呵…哈哈哈哈！伊邪那岐，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指责我？那个在公司破产后说着要挽救一切的男人是如何临阵脱逃的，我可清清楚楚都记得。”女人用修剪好的圆润的指甲轻轻摩擦着茶碗上镶嵌的金丝，她歪着头，从唇缝中溢出几声断断续续的笑声，像是老茧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而粗涩。
“你…...”伊邪那岐恼怒地后退几步，却也无法反驳。他当时确实是没有遵守诺言，可是……
女人的长发陡然间悬浮在空中，伸长，蔓延，在房间里飘舞着。在伊邪那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伊邪那美已然到了他的身前，用已然变得尖利无比的指甲摩挲着他的脸颊，她的身上已然充满腐朽的黄泉的气息——真正的黄泉津大神苏醒了。恐怖的怪物在她的脚边和身侧尖叫着爬行，半面腐烂的身体上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虫子。伊邪那岐的瞳孔已经失去焦距，他骤然想起了曾经他在黄泉见到的场景，与现在一样。
【燭一火。入見之時。於頭者大雷居。於胸者火雷居。於腹者黒雷居。於陰者拆雷居。於左手者若雷居。於右手者□□居。於左足者鳴雷居。於右足者伏雷居。并八雷神成居。】
这段曾经在古事记上阅读的文字和曾经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叠加在一起，更让他分外的恐惧。过去的他是如何做的？【於是伊邪那岐命見畏而。】他该如何？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哥哥，看着我啊。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的由来吗？いざいざ。伊邪伊邪，本来的意思就是‘来吧来吧正合我意’。”她丑陋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些许温柔的怀念的笑容。
“明明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哥哥你却违约了呢？因为我的恐怖而害怕了吗？”她的手已经滑落到伊邪那岐的脖子上，略微收紧就已经让伊邪那岐露出痛苦的挣扎的表情。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而后瞬间转变为痴迷和怨恨。
“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是如此的弱小，我的哥哥。你该称呼我一声伊邪那美命，不是吗？”她的脸上露出了高傲的神情，是的，伊邪那岐的地位在神明中因为与伊邪那美的关系而较高，但他本人，也仅仅只是所谓的父神而已。
“你不敢动我。天照已经苏醒了。”伊邪那岐突然笑了，他闭着眼不敢注视伊邪那美那丑陋无比的面孔。他或许曾经是爱她的，当然，也仅仅只是曾经了。
“哼。不然你以为我会只是对你动手到这个地步？”伊邪那美松开了掐住伊邪那岐脖子的手，怪物们在一旁尖叫着发泄着没有沾染到猎物的灵魂和生命的痛苦，桌上摇曳的红色彼岸花也似乎在讥讽地笑。伊邪那岐退后几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空气中只留下他淡淡的一句话：“伊邪那美，好自为之。”
伊邪那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就像很多年前他转身离开她一样毫不留情。地面上有一点点深色的痕迹，她腐烂的面庞上的眼睛流下一行泪水，瞬间被虫子们舔舐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哥哥，你果然不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面所说的话了。”
【“啊，真是一个棒小伙！”
“啊，真是一个好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相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