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日照江南岸

36、偶像的品格

　　黎睿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脸是白的唇是紫的。

　　他从五层楼跳下来，有威亚护体，照理应该没有危险，可落到垫子上的姿势似乎不对，整个人脸朝下触垫后便久久不能动弹。等到周围的工作人员发现时，黎睿已经痛得面容扭曲，全身虚脱，完全说不了话。

　　救护车赶到，他被人手忙脚乱地台上担架。黎睿在剧痛的半晕半醒之中还勉强留有一丝清醒，把眼睁开一条缝，咬牙指着何斌，让他从救护车里滚下去——他不相信兰姐是凭空听到了那些消息，总疑心是有人告状。首当其冲的嫌犯当然就是何斌，因而黎睿记恨至今，连医院也不让他去。

　　“你要他跟车？”执行制片看见黎睿手指所向，目标居然是萧沐，心底不禁大呼不可思议。

　　黎睿趴在担架上，侧着脸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表情还极不耐烦，仿佛在说，少TM给老子啰嗦。

　　“来不及了，萧沐就萧沐吧。”大家看情形也不好意思再阻挠，七手八脚把萧沐推上了车。

　　于是萧沐就坐在了黎睿的担架旁边，双手握着他的右手，看他挺尸一般躺在自己面前，一面嘤嘤含泪一面给他打气：“没事的，你会没事的。相信我，你一定能再站起来的。”

　　黎睿的眉毛拧了拧，似是不大高兴，嘴唇翕张却没有声音。萧沐听不见他说什么，把头凑了过去，这才听见模糊的两个字：“松……开。”

　　“什么？是不是哪里绑得太紧？”萧沐一手握着黎睿的手，另一手去摸他身上用来把人固定在担架上的尼龙绑带，查看一番，说道，“可是这些都没法松开，松开了你会滚下来的，那样伤就更重了。”

　　“我说……你的手……松开……”黎睿深深蹙眉，气音中透露出极大的怨念，“都是汗……脏死了……”

　　“我的手？”萧沐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立刻触电似的松了手，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刚才吓出的冷汗，连忙在裤子上蹭了蹭。

　　“到了医院……”黎睿受伤了还不安分，又说道，“办完手续，帮我……买点东西……”

　　“好，你说。”萧沐掏出手机，“我记一下。”

　　“拖鞋，枕巾，脸盆，牙刷，牙膏，杯子……爽肤水，润肤露，面膜，漱口水，空气清新剂，厕所除臭剂……湿纸巾，电蚊拍，花露水……饼干，矿泉水，发蜡……”

　　萧沐记了满满一手机屏幕，眼看要翻页了黎睿还没有停的意思，实在忍不住：“别的我都理解，可这发蜡是怎么个意思？”

　　黎睿虚弱道：“虽然没工夫化妆了，发型还是不能乱……”

　　萧沐服气。

　　不愧是偶像中的偶像，用生命来诠释什么叫装逼。

　　黎睿被送到医院，先后被推去做各种检查。萧沐有时陪同在侧，有时守在门外。虽然黎睿没明说过，但每一个关门的瞬间，萧沐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发现蛛丝马迹——他分明就是在害怕。

　　医院冰冷的，缺乏色彩的墙面很难不让人想起巨大的冰窖，把人往里一放，就像是埋进古墓里一样。萧沐中学的时候也有过一次摔伤，当时他被紧急送医，老师一到医院就跑去通知家长，剩他一个人被推进黑漆漆的小房间，独自面对那些庞大而陌生的机器。

　　他至今仍记得，当时室内唯一的光源只有CT机上的红色信号灯，机器运作时尖锐的噪音毫不客气地穿透耳膜，把没有温度的频率一直送到大脑。于是，这恐怖的记忆就永远的镌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再也磨灭不去。

　　萧沐亲自体验过，故而不敢深想。他知道被遗弃在那屋里的滋味，因此连厕所都不敢随便去，只等黎睿被推出房间来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迎上去，叫他四处逡巡的双眼不至于落空，不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这些天来萧沐与黎睿形影不离，他太知道他卸下盔甲后是什么德行。要是黎睿在一群陌生的医生面前失态，估计能悔恨上一辈子，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莫名其妙的傻事，比如派人去威逼利诱这些医生们，逼迫他们删除关于他的记忆之类。

　　一想起这些后果萧沐便胆战心惊，天晓得他是经历了黎睿多少折腾才活到现在的，决不能让这家伙再祸害别人。

　　于是大义凌然如萧沐不惜辛苦自己一路陪黎睿辗转完所有科室，直到亲眼看见他被推进病房、打上点滴、带着折腾了一天的疲惫阖上眼皮，这才累得伏在他床边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中，萧沐感觉有人进了屋，高跟鞋的脚步声清脆而清晰，敲木鱼似的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颅骨。他挣扎着撑开眼皮，似乎看到病床前依稀有个大波浪的背影，在自己来得及阻止之前猛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屋子里就像是同时打开五六个声道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立体声的骂街。

　　那尖锐声音分明字字铿锵，入耳却听不分明意义，隐约只能听见几个关键词，什么“海报”什么“看板”，什么“三板斧”什么“表情僵硬”……萧沐觉得这些词汇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源。

　　节日鞭炮一般的痛骂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声音又短路似的蓦地一顿。

　　萧沐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了，一眨眼，没想到一张抹着烈焰红唇的血盆大口赫然堵在自己面前。然后他眼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移形换位，像是被人举高拎到了空中，然后一个抛投，浑身失重——他竟被当成沙包一样地被丢了出去。

　　像是从深海骤然浮上了水面，萧沐忽然睁眼，脑袋同时从胳膊上滑下，背心满是冷汗。

　　果然，一切都是噩梦。他赶紧朝周围看去，没有长波浪，也没有高跟鞋，可唯独病床和病房的景象没变——黎睿的摔伤不是梦。

　　萧沐泄气一般长叹了一声，藏不住脸上的失望。他细细回味那弥留在记忆中的碎片，许多内容已经随着那梦境退潮，倒是骂街的只言片语他还依稀记得，萧沐现在终于想起来，那是他写过的差评里的用词。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他却听得难受，仿佛被鞭子抽打在皮肉，有火烧一般的灼痛。

　　也许梦是没有逻辑可言的，萧沐想。他艰难地直起腰，两条手臂都被压得没有知觉了，正想着活动一下肩膀恢复，忽然见到床上的黎睿动了动，似乎是已经醒了。

　　萧沐探过身去，把他掀开一角的被子又盖上，转头看见自己的座椅下躺着一件黎睿的外套。

　　那大概是刚才搭在他肩上的，醒来时不小心滑落了。可是给他披上的是谁呢？萧沐瞧了瞧已经空了的吊瓶铁架，也许是哪个有爱心的护士小姐姐吧。

　　毕竟他也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汉子啊，这么窝在一张小椅子上，也怪不容易的。

　　“你要不要喝水？”萧沐觉得手臂的麻木好些了，便起身去饮水器边倒水——黎睿住的是单人特需病房，除了因为入院紧急一时来不及加床以外，其他条件跟一间三星酒店还是差不了多少的。

　　黎睿的双眼紧闭，睫毛却不停地颤动，像是努力扮演睡着了的样子，尽管不知道目的为何。

　　“你不是醒了吗？”萧沐理所当然道，“这里空调有点干，真不渴吗？”

　　黎睿这才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作势醒了，转头过来，还多此一举地揉了揉眼睛，故作睡眼惺忪状。萧沐看见那演技一阵无语，心道您这又是何苦，这么浮夸，难道怕人看不出来吗……

　　但他终究是没有拆穿，乖乖给黎睿倒了杯温水，双手给他送了过去。等到黎睿把杯子捧在手里，咕嘟咕嘟喝完大半杯，才从嘴里含糊说出两字。

　　萧沐没听清，不过也用不着听清，会让黎睿不好意思明明白白说的不过也就是那两个字。于是他大方道：“不用谢。”

　　黎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蹙眉盯着那死气沉沉的条纹看了一会儿，先是嫌弃那颜色和自己的肤色不衬，后又拐到究竟是谁替自己换上的。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向萧沐，碰巧对上的却是对方腰间一大截雪白的皮肤——萧沐正好弯腰在一堆塑料袋中努力翻找着什么，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背影正被人大肆窥视。

　　“肚子饿吗？”萧沐终于淘到了宝贝，转过身来，左手一罐八宝粥，右手一个面包，给他出了道选择题，“要吃哪个？”

　　黎睿躲闪似的调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随便。”

　　“随便？那就是不饿嘛。”萧沐歪了歪脑袋，黎睿从被送到医院就没吃过东西，自己中途塞过两口面包已经饿成一张纸片了，不知道黎睿是什么做的，竟然那么能扛。

　　忽然被子里发出滚雷似的一串异响，黎睿的肚子直接用声音代替言语回答了萧沐。顿时，大明星脸上颜色骤变，如同打翻酱料铺一般五花八门百味杂陈，

　　萧沐闻声忍俊不禁，脸上的酒窝霎时蹦了出来，把左手一伸，替黎睿做了主：“喝粥吧，面包太干了，一会儿越吃越渴。”

　　黎睿仍旧有些尴尬，萧沐见他不动，就问：“没力气吗？需要喂吗？”

　　“不不不。”黎睿这下活了过来，旋风似的一把接过八宝粥，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罐子解决了。

　　萧沐见他吃得那么香，欣慰地笑起来。

　　黎睿放下空罐，鼓着嘴一面嚼着八宝粥丰富的用料，一面含糊不清地问萧沐：“现在几点了？”

　　萧沐看看手表：“凌晨两点。”

　　他从晚上六七点一觉睡到现在，时间可过得真快。不知道没了他们俩现场的拍摄怎么样，能不能紧急调整，补一些其他人的戏份，要是不得已开了天窗，那剧组的损失可就大了。

　　“不好！”黎睿脸色倏变。

　　“怎么了？”萧沐问，黎睿眼神中的惊恐让他不安，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的脸，”黎睿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超过十二小时了还没有卸妆。”

　　“……”萧沐只想一个白眼翻到天上。

　　“你不知道带妆睡觉多可怕，就是十张面膜也补不回来。”黎睿正色，仿佛这是一件人生头等大事，非常严肃而又认真地看向萧沐，“让你买的东西都买了吗？”

　　萧沐把身体往旁边一让，身后的沙发上都是他趁黎睿刚睡着时到附近超市按清单采购的物品。

　　黎睿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

　　萧沐忽然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只宠物，被主人用目光爱抚，心中竟会涌起满足。他抗拒这种感觉，但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说：“那……你是想躺着卸还是坐着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