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齐而泠

2、第 2 章

　　金陵城的落日迫不及待隐入地面，微凉的夜色卷着不易察觉的清香，在这不大的巷子里静默不语。

　　美人迟暮，也不过如此。

　　半大的少年举着糖葫芦，耀武扬威地抬起下巴，用眼角斜睨身前的青年，竖起食指和晃了晃，撇嘴：

　　“哼！说话不算数变小狗！”对上身前青年投来的疑惑眼神，少年委委屈屈小声说道，“说好了要叫我五禽戏......”

　　身后小少年眉眼与那人有九分相似，只是少了久经沙城磨砺出的沉稳与坚韧，多了些透着青涩的稚嫩。

　　青年提起自太常公家顺来的美人醉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液顺着下颚淌进衣领，润湿一片衣襟。神志被酒液麻痹，他看向小少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暖意：

　　“五禽戏......你大哥可是行家。”

　　听到此话，小少年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狗眼憋出几点泪光，控诉着眼前已喝成醉鬼的青年：

　　“你真讨厌！大哥都几年没回过京城了！”

　　被小少年挑衅，他也不恼：

　　“你这年纪最该熟读四书五经，学哪门子大人打打杀杀。”

　　小少年恨恨跺脚，死木头真是油盐不进！

　　青年淡淡一笑：

　　“你爹来抓你了。”

　　话音刚落，一只短靴破空飞来，砸在身前少年的后脑上，引得小少年哇哇大叫：

　　“哪个不长眼的！敢偷袭你乔爷爷！”

　　青年后退几步，向小少年身后人抬手施个虚礼：

　　“相爷。”

　　来人一袭仙鹤补服，浓眉大眼，双鬓微白，集浩然正气于一身。在看到立在一旁的青年后，来人脸色微赧：

　　“小将军，见笑了。”

　　小少年听得自家老爹声音，顿时噤声，飞扑到青年身后，抖得像开春入水的旱鸭子。

　　“安若素，安小将军，安将军，小的可就靠您了。”小少年一脸恳求神色，虚伪的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青年不由失笑，微醺着，不动声色瞥了眼揪着自己腰间外衫的脏爪，抬眸向乔相淡笑，看似不经意道：

　　“小公子过几日就十五生辰了吧......是该管管了。”

　　趁机将糖渣抹在青年外衫上的人闻言猛地一僵，迅速收回手，跳出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咬牙切齿：

　　“你怎么跟我大哥一个德行！我好不容易偷溜出来......你居然......居然......”

　　“兔崽子今天先生罚的书抄完了吗？功课没做完还想出来摸鱼？”乔相脱下另一只短靴一靴底抽向小少年，“我看你是想借着小将军名号与王家那姑娘私会吧？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乔相额头青筋毕露，不顾形象地教训自家不孝子，小少年抱着头躲向安若素，嘴中还不忘狡辩：

　　“不关我事儿！您老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总爱听人嚼舌根儿......唉唉唉别打脸啊！打残了我以后讨不到老婆你老了谁养你......”

　　安若素没骨头似的靠在木栏上，好笑的看着小少年抱头鼠窜，不时接几个小少年嗖嗖嗖放过来的眼刀。

　　此时日头已尽数没入山峦之后，软软的风里夹杂着早蝉急促的鸣叫，柳叶间隙星星点点透着京城人家点亮的灯光。

　　月影笼罩着三人的身形，安若素晃晃不大灵光的脑袋，微微颔首：

　　“相爷，时辰不早了。”

　　这句场面话无疑是小少年的保命符，闻言小少年便喜形于色，偷瞥了眼自家老爹的脸色，没脸没皮地凑上前缠住乔相的手臂撒泼：

　　“老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下次我要在犯错，您就......您就扒了我的皮！”

　　乔相气笑了，对上这样的小儿子他还怎么在下得去手？

　　简直就是传承到了他大哥撒泼耍赖的精髓。

　　乔相指使混小子去捡之前扔过来的短靴，穿好后略觉尴尬地理理袍服，向安若素致意：

　　“让小将军见笑了，那老朽先行一步。夜里风大，伤身，小将军也早些回府吧。”说罢转身揪起混小子一只耳朵，一边走一边骂道：

　　“回去再收拾你！”

　　父子二人的身影渐远，嬉笑怒骂也随模糊的身影消散在风里。

　　夜里风大，伤身，小将军也早些回府吧。

　　安若素闭了闭眼。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曾有人对他说过这么句话。

　　当年，一切都还未曾发生，他仍是万人景仰的百战将军，那人也依旧是丞相家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