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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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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二零一八年五月份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半,一则娱乐新闻席卷网络——萧辰宇逝世,警方排除他杀可能。
闷热的城市变得聒噪起来,这座城市的人们上一次这么一致地讨论同一条娱乐消息还是在两年前,萧辰宇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
这条消息是我的闺中密友兼娱乐记者安达告诉我的,我站在窗前抽烟,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不息的川流。
刚按下接听键,那边就传来高分贝的声音:
“卧槽,萧辰宇死了!”
“这真是条爆炸性的新闻。”窗外的太阳有些刺眼。
“妈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除了你!”
“娱乐记者要上岗了。”我吐了一个烟圈,半开玩笑地说道,看着它消失在了高温里。
当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你的世界里的时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就会有意无意地获取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就好像是你忽然多了一个你关心的朋友,但其实这个朋友根本不认识你,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讲过话甚至没有打过招呼,而且这个朋友已经死了,你其实也不关心他会葬在什么地方,会有哪些人去参加他的葬礼,他生前的朋友会不会永远纪念他。
只不过是因为死亡这件大家早晚都要经历的事情把你们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这真的是一份友谊,那这份友谊绝对是不单纯的,它带着好奇,带着窥探的欲望,带着无限接近死亡的渴望和恐惧。
因为这一则消息,第二天的六一儿童节在成人的世界里多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每个六一都有一群嚷着要过节的超龄儿童,他们为自己买气球买糖果买玩具,只是这个六一他们的气球拿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走了,不哭不闹,也不跳起来把气球抓回来,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它飘上天。
含在嘴里的糖有了苦涩的味道,买回来的玩具被扔在了一边。
但他们像谈论所有八卦一样讨论着萧辰宇的死亡,或者干脆避而不谈,这个城市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地过完了六一。
每个六一安达照例会给我送一个大大的彩虹棒棒糖,我照例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把这个棒棒糖吃掉。最好是站在窗前,在太阳出来之前,这样我就可以惬意地看着对面还来不及撤下的六一儿童节的巨幅广告。
所以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一手拿着棒棒糖一手拉开窗帘的时候,我对这个城市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
糖果色的巨幅广告不知道在昨晚的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则拍卖会的通知,拍卖的时间是下周的周六和周日,也就是六月九号、十号,拍卖内容是城郊一栋豪宅以及豪宅里的所有物品。为了吸引到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拍卖方决定即日起开放一周的时间以供市民参观。
而在这之前,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萧辰宇。
嘴里的糖果衍生出一种工业塑料和胶水的味道。那天早上我刷了十分钟的牙,漱了五分钟的口,洗了个澡,然后背对着窗户点了一支烟。
无论是永恒的死亡,还是短暂的欢乐,都不会在这个城市做过多的停留。
天边出现了一缕阳光,太阳出来了,这个城市要开始升温了,我忽然非常不愿意醒来,执着地认为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上午。我嫌恶的拉上了窗帘,企图回到昨天晚上去。
01-2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很快,网上不停有照片流传出来,除了官方发布的构图精巧光线美丽的拍的像是广告的图之外,更多的是随手拍的照片,歪歪斜斜,亮的太亮,暗的太暗,滤镜太厚到颜色失真。
这些图大量的充斥着微信、微博以及各种网页,人们谈论的话题开始从萧辰宇的死转移到了萧辰宇的房子有多大、萧辰宇家的沙发是从哪里进口的、要是我也有一张萧辰宇卧室那样的床该有多好、萧辰宇的梳妆台怎么可以这么奢侈……等这些问题上。
人们大肆讨论萧辰宇生前的那栋豪宅,就像是在讨论一个旅游观光的景点。
这些照片不用找,点开手机就能看到,所以尽管我对萧辰宇的手机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凭借着各种各样的图片,我居然也能大概知道他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了。
安达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城郊看看。
“不去。”
我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更换电视频道,直接拒绝。
“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你就真的不想去看看……”
安达的游说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效果,更换电视台的时候恰好发出来的尖叫声反把我吓了一跳。
“钟——可——欣——!别告诉我你宁愿在家看电视也不愿跟我出去!”
我都懒得回话就把电话挂掉了,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恐怖片,国产的。
白眼一翻,还不如睡觉!
01-3
“砰!砰!砰!钟可欣!开——门——”
我从沙发上霍然醒来,箭步到了门口。安达制造出来的噪音简直就是杀人利器,唯一让她收回武器的办法就是以闪电的速度把门打开。
虽然安达打扮得很漂亮,我承认在我开门的那一瞬居然有被她的装扮闪到了,但我还是从心底觉得她就是顺着电话信号波来索命的厉鬼。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她:“有约会?”
安达十分惬意地坐在了沙发上:“嗯。”
“和谁?”
“你。”
我翻了一个白眼:“不去。”
“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不去。”
“今天是周一,人应该不多。”
“不去。”
“可是我都已经化好妆了,还特地挑了一条裙子。”
安达穿的是一条粉红色的长裙,裸色的高跟鞋,指甲抹的也是粉嫩粉嫩的颜色,短发遮不住脖子,脖子上没带任何东西反倒让人更加容易注意到锁骨,嘴巴只涂了裸色唇膏,脸上的妆轻薄得几乎看不出来她是化了妆。
除了她的眼睛。
她把一切都装饰得像是十七八岁的轻盈少女,眼妆却走了桃花妆的风格。眼睑微垂的时候,最为魅惑。
我静静地看着安达,想起眼前这个人半分钟之前在我门前厉声催命,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
“当你沉默的时候,你的皮囊还能装饰你的灵魂。”
我往门外看了一眼,安达明白我在说什么,当即沉下脸来,“你到底去不去!”
“去。”
01-4
安达站在豪宅门口,神情十分激动。嘴里不定地念叨:“卧槽,太有钱了,太有钱了!我以后也要有这么大的房子!卧槽!”
围墙和木制的大门都很高,开在右边,如果关上的话应该可以完全挡住行人的视线。走进了只能仰望,像是古代的城墙。
只是现在这门是敞开的,可以看到豪宅的前院。
院子左边摆放了一个造型奇特的石头,石头是在一个池子里,池子里有水,还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高出水面很多来,旁边还有几个比植物矮一点的石峰。造型奇特的石头从它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吐出水来,水就落在植物的大叶子旁边,落回到池子里。
小石板路蜿蜒通向房子,在小路的右边,房子的侧面有一棵树,我叫不上名字,长得不高也不壮,叶子很小但排列有序,枝叶一层一层的展开,树下有泛黄的落叶。
安达的小石板路走得有些艰难,她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很庆幸我没有穿高跟鞋出来,我很后悔我没有穿一双鞋底厚一点的鞋子出来。
我不习惯走这种小石板路,脚下的小石头硌的我生疼,尤其是有另外几十斤的重量压在我的脚上的时候。
安达一步一个低声的“卧槽”,我配合她的音量:“还好我没穿高跟鞋出来。”
“就你那只能面试和死人了的时候才能穿的黑色高跟鞋?”
肩膀上的重量轻了一点,我顺势逃离安达的范围:“那你自己走。”
安达一把抓住我:“别别别,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下。”
我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是一场葬礼,我完全可以穿上我的黑色高跟鞋。
这其实就是一场葬礼。
可是当我和安达终于走进客厅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没有人愿意把眼前的景象看成是一场葬礼,客厅里甚至感到不到一丝死亡的气息。这更像是一个聚会,富丽堂皇的建筑里,热闹非凡。
来这里的人很多,他们都穿着鲜丽,男士低调奢华,女士高贵大气。他们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从脚下的地毯到墙上的字画,从椅子到杯子,从窗户到扶梯,当然这只是匆忙扫一眼能够简单概括出来的东西。
“意大利进口的沙发……”
“宋代的花瓶……”
“这桌上的绸缎……”
“这刺绣……”
“这窗花……”
安达的每看到一个东西都要低声惊呼,并且拦住自己口中的那个“卧槽”。
我的第一个感受是我的双脚得到了解放。
经过小石板路炼狱般的折磨之后,这种柔软又有质感的地毯简直会让人觉得到了天堂。我低头的时候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些,却被无数双高跟鞋吸引了注意力。
看来,遭罪的不只是安达一个人。
但是很显然的,没有人去注意脚下的地毯。他们打量着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件家具和饰品,仿佛要从中窥探死者生前的秘密。
这种好奇化为成一种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好像他们就是死者的家属,那种认真的劲儿,要通过每一件物品来回忆起关于这个死者的点滴。
但这种热情仅限于这栋豪宅里,出了这个门,谁不冷漠谁是傻子。
这个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和照片里看到的差不多,以至于我站在房间里居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我来过这个地方似的。
但环绕一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看到图片的时候就是这种怪怪的感觉。只是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如果拍卖方的工作人员没有移动过这里面的东西,如果这就是它们本来的位置,那么……
“走,我们去看看梳妆台!”
安达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拉到了楼上萧辰宇的卧室里。
圆形的床和其他的空间对半分,进门的左边是浴室,浴室门口正对着床,而床的侧对面就是梳妆台,靠着窗户。
梳妆台是金色的,可以想象如果是晴天,阳光照进来它熠熠生辉的样子。镜子特别大,旁边还坠着一些流苏,镜子前摆放着各种化妆品、护肤品和香水。
安达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站了好久,直到有某位贵妇坐在了她前面的椅子上愉快的照起了镜子,她这才走开。
床的对面,放的是一张米白色的小长桌,两张椅子,一台电脑,一盏台灯,桌子前是米白的的毯子。
我条件反射的扭头看了一眼床,整张床都是灰色系的,深灰色的床单被子,深灰色的枕头,深灰色的床头柜,深灰色的衣柜。
卧室赫然被截成了三部分,分裂的,没有任何关联的三部分。
走出卧室,从走廊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前院里的石头在吐着水。池子里的绿色和池子外的草打着招呼,但没有一条路是通向池子的,池子里有鱼,很显然没法近距离观赏。
左边的那棵树下有一张长椅,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坐过了,吹了一阵风,青黄色的小叶子悠悠而下,几片叶子落在了椅子上。
孤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无法靠近的。
再次回到楼下,我忽然明白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从哪里的来的了。
这里的几乎每一件东西都奢侈无比 ,每一件东西都显示着主人的品味和爱好,但是,他们的摆放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整个布局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色调,归纳不出一种风格来。
没有风格就是这栋豪宅唯一的风格。
我忽然生出了和周围的这些人一样的好奇心来,这些东西像是密码,锁住了死者生前的秘密,站在密码前,几乎是出于本能得想要解开,找到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