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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又梦到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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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箱东西被叶德盛拎上楼。
“不要回信用卡?”,叶熙问他。
叶德盛瞅了叶熙一眼,一语不发的把行李箱拖进叶熙的卧室。
“早晚都是你的,要回去也没什么用,不给你攒点家底,照你这花钱的速度非得穷困潦倒不可”。
叶熙惊讶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骂我一顿”。
叶德盛这回倒是被叶熙气笑了:“我可不敢,骂你一句你十句等着我,我还想再多活几年,明天我要出差,卡你省着点用,如果额度透支,别想着让我再给你打钱”。
“噢,我知道了”,又要出差啊,叶熙立在那干巴巴的说,目送他下楼。
第二天四点多的时候叶熙又醒了,她打开手机看着睡眠记录,睡眠时间一共为三小时二十分钟,深睡时间为十二分钟。
真是糟糕的睡眠质量啊。
大脑浑浑噩噩,思维变的迟滞,她呆呆的坐在床上,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欲望,只想维持一个不变的姿态什么都不要做。
响起的闹钟唤醒了行尸走肉的叶熙。
她机械的拖动着脚步走进洗手间,叶熙觉得她应该洗洗头发,于是半眯着眼睛拿着洗发水动作迟缓的往头上到。
倒得有点多,没揉几下就起了很多很绵密的泡沫,叶熙打开水龙头对着脑袋冲了下去,随着泡沫一起冲下来的还有她的头发。
很多。
头发掉的有点快,这样下去会秃的吧,不知道秃头的样子会不会很丑,应该不会,毕竟颅骨长得还算合格,后脑勺也很圆,就算秃了也还是一个俊秀的秃头。
不知道武则天秃头的时候是什么样,那个时代没有生发的药膏,不知道她的头发会不会长得很慢,柳屋生发液听说很好用,植发也不错,不要美人尖,美人尖怎么会是美人的象征呢,不觉得白素贞的美人尖看起来很像西游记动画片里的猴哥吗,猴哥猴哥,这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
泡沫被水冲净,叶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脱缰的思维终于静止了一下,她拿着毛巾擦头,白色的毛巾上印着起司猫。
猫这种动物有弓形虫,寄生虫真的很可怕,以后不要吃牛蛙和三文鱼刺身,米其林十八星也不吃,要不要买一盒阿笨达什么,达什么呢,想不起来了,记忆力一向很好的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阿青送的太阳伞也想不起来放哪了,今天要记得涂防晒霜,室内也要记得涂防晒,太阳光线是皮肤的杀手,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现在吃着舍曲林,谁知道会不会和驱虫药发生致命的化学反应,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该吃药了。
叶熙吃了药。
暂停键被按动。
大脑安静下来了。
叶熙开始打哈欠,总觉得眼睛睁不开,思考的速度变得很慢,一切东西在脑海都被无限拉长,拖着着长长重重的尾巴慢慢旋转。
单词书被翻到321页,叶熙背到第二个单词的时候开始昏昏欲睡,持续的乏力和困倦使叶熙的学习计划无法顺利进行了。
若是以往,叶熙一定会全身发抖,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摔东西,崩溃的大哭一场后彻夜不眠追赶学习进度。
可是她现在很平静,一种虚假的平静。
服用了舍曲林后血清素的含量无法降低,所以无法痛苦,也无法欢笑。
她是一堆瘫着的腐肉,她是没有灵魂的躯体,她是世界喧嚣之外的虚无。
为何而生,生为何故。
不得欢笑,不得解脱。
叶熙既不想要真实的痛苦,也不想要服药之后虚假的欢乐。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盯着一书桌上那把裁纸刀,想到了一劳永逸的方法。
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
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困得连睁眼都很勉强,四肢变成了一团浆糊,软绵绵提不起一点力气,她弓着腰慢慢倒在床上,迟滞混沌的犹如被包裹在一个厚厚的茧里,叶熙很快就在这个茧里面昏睡过去。
起雾了。
她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地面铺就的红砖侵染着夜晚潮湿的气息。
刷着蓝色油漆的窗框已经掉了漆,露出发灰的木头,左上方的小格窗子破了一角,一只小蜘蛛在那结了一张小小的网。
窗外的草木开的正盛,一个包着藏青色头巾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裤子,正端着一个铜盆在地上寻觅着,捡起被风吹落在地上的玫瑰花。
蛛网挂了一层细密的露水,透过蛛网叶熙看到那个女人苍白消瘦的侧脸,她身旁站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梳着一个支棱八翘的马尾辫,那女孩的眼睛颜色很怪,一只眼睛是轻快明亮的琥珀色,另一只眼睛却灰蒙蒙的,此刻她的两只眼睛都放着光,正踮起脚费劲的摘树上的玫瑰花。
花树上的露水洒了小女孩一身,她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却依然雀跃的踮起脚尖掰着枝条去采摘枝头上面的那朵格外娇艳的花朵。
蛛网上的蜘蛛爬到窗框上,网上细密的露水星星点点抖落下来,小蜘蛛懒洋洋的伸了伸腿。
蛛网之外,小女孩心满意足的摘得了那朵最漂亮的玫瑰花,喜滋滋的捧在手中舍不得放下,消瘦苍白的母亲抱起盛满落花的铜盆,嘴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容。
这是叶熙七岁那年吵闹着要吃糖渍玫瑰,那年学校里种植的玫瑰花开的正好,母亲抱着铜盆领着她去摘玫瑰,叶熙的手被花刺划出了很多伤口,可是她依然抱紧那朵玫瑰花,快乐的和母亲踏着月光回了家。
美丽的事物从来无法长久。
那朵最漂亮的玫瑰花没过几天就枯萎腐烂了,叶熙看着它一点点衰败,却没有任何办法。
第二年她们去了上海,叶熙吃到了甜品铺子的糖渍玫瑰,装在漂亮的玻璃瓶中,甜得让叶熙长了一颗蛀牙,那颗蛀牙疼的她死去活来,她再也不想吃糖渍玫瑰了。
叶熙怅然的走过长廊,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母女,她们在铺满月光的小径上越走越走,直到消失在银白光辉中。
那是叶熙永远回不去的时光,也是记忆里难得温柔的时刻,此时竟然在梦里的月色中重温。
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正出神的看着那对母女消失的方向,她的周身笼罩着朦胧的光晕,透过那团光,叶熙看到这个人影穿着白色连衣裙,脑袋上还带着一顶米色太阳帽,帽檐很大,遮住了她上半张脸,露出了她弧度优美的下巴。
叶熙静静站在她的身边,长久的凝视着她。
“你为什么又来到我的梦里,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和我说一说话”。
人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白的光晕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一刻这一团光影似乎有了生命,竟然叶熙沉寂许久的心忽然热烈起来。
叶熙对她说到:“其实那个小女孩就是我,我原本都忘了,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有时候什么都想起来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记忆里这个晚上没有这么美好的月光,那时月光很黯淡,她们打着手电筒在地上找玫瑰花,找不到就从树上摘,手电筒的光芒招来了很多蚊虫,叶熙被叮的浑身是包。
回到家里时叶熙的哥哥正在家里哭闹,他一直哭一直哭,叶熙的母亲和叔母怎么哄都哄不好,口水从他一直无法闭合的嘴里流出来,母亲给他擦着口水,他蹬着腿只会啊啊啊的叫。
叶熙的哥哥叫叶矞,矞是彩云祥云的意思,叶熙的父母翻遍了整本书才找到这么一个心满意足的字,这是一个多么美好意境的名字啊。
可惜,他出生一个月后脑出血,从此成为了一个脑瘫儿童。
那盆玫瑰花也没有做成糖渍玫瑰,她的哥哥踢翻了铜盆,手舞足蹈的把那些玫瑰花全部踩得稀烂,玫红色的汁水流了一地,只有那个被叶熙揣在怀里的玫瑰花幸存下来,可是它后来也离开她了。
它自顾自的衰败,丝毫不顾她当时是如何的希望它得以完整的留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