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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出旗不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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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作罢,潘爵没有回府,白石出还在他的小院等。
三日黄昏,潘爵没有回来,白石出已守在大堂整整一天。即使不相信那人或许已无法归还,白石出仍要谨遵他的嘱托。他召手下,传府中老少仆人皆来此地,命管家拿来每人卖身契分发下去,又让众人各取几两银子,从此离开潘府各奔前程。
大堂挤挤,却当下无人说话,死寂气氛活像在为堂上尊贵身份哀悼,谁也不敢动作。
白石出见大家不为所动,想必都在等一个缘由,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当真要留下为人守灵不成,便冷道,“望大家遵守老爷命令,以后众位都是自由身了,各自安好。”
众人呆滞,白石出实在不会劝人,便朝管家使个眼色,管家领会踏入人群,三言两语打发人出了大堂。顿时偌大的屋子只剩白石出一个外人,无人点灯给黑暗的空壳还原本色,一家老小早已破碎。
白石出还在等,直到这天彻底成为历史,才决绝踏出去寻一个工具,以将整座府邸的秘密彻底销毁。
潘云旗肚子饿,一天就被安排了一顿饭,心里暗骂那些没规没矩将她遗忘的下人。她无意从阁楼窗间望去,夜空下笼罩的好像只是黑糊糊一团,没有光亮的潘府甚是丑陋诡异,于是潘三小姐只能在深夜里摸索着出来寻吃的。游荡好一会儿,正纳闷怎就不见一个仆人驱使时,忽看到一人拿着火把飘在远处,火光依稀照亮一个熟悉背影,潘云旗立马小心翼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地牢建在潘府最荒芜的园子地下,日常有潘爵在朝时带领的精兵把守,如今那些精兵尽被调走,只剩下一群蠢蠢欲动想冲出去的犯人。这些犯人从未出现在朝廷通缉名单上,却是深藏民间声名狼藉、人人痛恶的江湖恶霸,所谓犯罪尽是百姓所定之罪,朝廷不闻不问也无力过问,皆被潘爵一一抓来关在此处。“潘官”之名因此享誉,潘官即判官,阴间地下组织里陟罚臧否的主宰,林摘、项敖则如黑白无常,帮忙索命、拷问。说到底,无论恩怨立场如何,潘爵在带领众人行一件义事,且一行便是十余年,所以白石出总是甘愿供他召唤。
潘云旗一帮小辈从未来过此处,与棠骨反应一样,她如霜的面孔有了不雅波动,无论是血腥腐臭味刺激着嗅觉,还是狭长幽深压抑着神经,她总想掉头跑回去,可回头望已是漆黑一片,找不到来路,左右两壁由青砖砌成,严密光秃,水滴下落,半点生命迹象也没有,她惶恐思考着自己是否离开潘府,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家怎会存在这种地方。前方白石出一丝光亮还在前行,潘云旗很想追上去叫住他,可前脚还没迈出火光熄灭了,或者说,消失了?
“白石出!白石出!”潘云旗置身一片黑暗中,摸着墙壁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竟不曾想此路有转折,“铛”一声撞在青砖上,一下倒地撞得两眼发懵,恐慌之中只能待在原地低声啜泣。她身边常有人在,何曾受过这种苦?
不知哭了多久,潘云旗等不到人来,撞得伤口也没有那般火辣,便起身拍拍裙子灰尘继续走。里面空气有些稀薄,潘云旗呼吸急促,直到感觉来到一片开阔地带,侧耳细听,她能听到更多呼吸声。
“有人吗?”
“白石出,你在吗?”
潘云旗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断定此处也是个无人的空盒子,可那些时有时无的呼吸声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她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她贴着墙面缓慢移动,忽然感觉有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她立刻慌张地惊叫起来,而那双手越箍越紧,似乎想生生把她拽到墙壁中去,潘云旗不敢去触碰腰上的邪物,只能用手抵着墙面向外拉扯,忽想起靴旁佩戴着一把贴身匕首,她正想低头去抽时,便觉得自己的双手也被人钳制住了,整个身体贴在墙壁之上无法动弹,任眼泪噙入嘴中扰了呼救声。
此时,感觉靴旁匕首被人抽出,眼前一物带风掠过,有不明湿热的液体溅到脸上,潘云旗大喊一声,当下被松开晃得重重跌在地面。听到脚步声,潘云旗本能地向后躲避,摸着地面不断退,直到抵达另一面墙壁时,有同样的邪物拦住她的肩,彻底将这姑娘吊着的弦绷断,大哭大叫起来。
“白石出,救我!”
黑暗中一阵喘息声,身体上的手又忽然松开,湿热液体滴到衣服上,她也吓得蜷缩成一团,远离墙壁哪也不看哪也不去。
“三小姐。”
潘云旗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第二声“三小姐”响起,她抬头望去,有一束光亮起,照着白石出的脸与身形,黑暗烘托着他的浅灰长衫,暖光将这抹冷色映得极为温热,潘云旗如从冰窖挣脱的飞蛾般像那光源扑去,紧紧抱着,不怕火蔓延到身上只知紧紧拥住。
白石出猝不及防将火把挪了挪位置,才免于伤害到这姑娘,可被她抱住那一刻浑身一震,竟然有个女孩在他怀里颤抖,静听此时心跳,俨然盖过了火把的灼烧声。
白石出随后恢复镇定,被那人抱着将火砸向湿滑墙面,瞬间唯一火光熄灭重新陷入黑暗。潘云旗只轻轻移动脑袋感到奇怪,手却半点不松,心也半点不怕了。
“怎么将火熄了?”姑娘的声音明显比往常乖顺了许多。
“这里不能长时间见火。”白石出声音仍然轻冷,本踏入这宽阔地方他便将火熄了,方才听到动静赶来,他蹙眉敏锐观察到潘云旗的处境,数次叫她她不应,这才不得已生起火光唤醒她的意识。
“擦擦脸。”白石出转道。
“嗯?”
潘云旗听到裂帛之声,感觉身边人递给她什么东西,她便松开一只手去接,轻轻朝脸擦拭。一擦脸那液体便生出巨大存在感,湿热感觉加上剧烈腥味令人作呕。
“这是什么?”潘云旗似乎已经猜到,却还是不禁问出了口。
这是血,是被关押在墙壁后面,常年不见天日的几个犯人的血,然而白石出不想说这么多话,含糊道,“没什么,擦干净就好了。”
潘云旗低嗯一声。
“我们走吧。”
潘云旗总以为此时,他会及其简洁地教训自己一句,可此话一出心里顿时温暖起来,她将揽着他脖子的手向下移,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像个要跟自己情哥哥去逛灯会的小姑娘。白石出则任他抓着继续朝前走。
“这是哪?为什么要来这?”潘云旗问。
“地牢,要处理这些犯人。”白石出答。
“犯人?”潘云旗心里猜疑,脚下一五一十规规矩矩跟着他的步伐。
“要左拐了。”白石出提醒道。
潘云旗嘴上嗯一声,嘴角翘上天,她觉得自己在挖宝,不停挖掘着白石出更为难测却温柔地一面。殊不知,深陷其中的人任对方反应多随意,都是一种自我琢磨的慰藉。
左拐再走一段路,又是一个房间,此处没有外面的潮气,干燥到要着火一般,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潘云旗不识,白石出要去拿这堆放的危险禁物,只能退开潘云旗的手,而姑娘甚是不安地马上将两只手都攀了上去。
“我有事,”白石出要抗两袋炸药,他不想让潘云旗靠得太近,想想便解开腰带递给她一头,“你若怕,就牵着一头。”
潘云旗摸过来,心中还是不安,“我想触到你,时刻知道你在身边。”
白石出不语。
潘云旗感受到他为难,便主动打起圆场,“你若非让我牵也行,除非你要不停和我说话,让我知道你时刻都在。”
“好。”白石出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白石出错开两人牵线的轨道,一边洒着火药一边同潘云旗回话。
“白石出?”
“嗯?”
“你在吗?”
“我在。”
“你今年贵庚?”
“而立之年。”
“你的家在哪里?”
“琼州休灵关。”
“你有兄弟姐妹吗?父母是否安康?可否娶妻生子?”潘云旗有些后悔,这话应该分三次问的,又觉得自己聪明,不留痕迹地问了。
“我有师父,师兄师弟。”
……
见到微弱月光,潘云旗甚至不高兴也不满足,她嫌这条路太短,终究没能将心意坦露出来,可不顾一切回来是对的,为此她愿付出任何代价,就在刚刚萌生出来的念头。
白石出一直将火药洒到牢口,而后直起腰缓缓将潘云旗引出,咽口唾沫,大概说了十几年来最多的一次话。
“怎么了?”姑娘先站定,抬头却看面前人脸色凝重,也不知为何能从那向来冷峻的表情中看出凝重,大概是从自身得来的经验吧。
火折握在手里,白石出沉下一口气,忽然将目光转向姑娘。脸上的血迹被胡乱抹擦,素白月光将她映得多了几分凄美,像从地狱中盛开攀爬的曼陀罗,如果忽略掉那双清冷而不沾世事的明眸的话。
潘云旗身体猛然一倾,身后臂弯揽住自己,她离他又近了些,不容她低头作何反应,高大的白石出已然携着她跃出地面。潘云旗瞧见,一丝亮光从他另只手中刚一生出,便被他大力向后掷去,目光不禁追随那道亮光弧线,耳畔轻语,“不要回头。”潘云旗一时呆滞,之后便扭头随着白石出的动作在空中跌宕。
“张开嘴。”
“啊?”
口型并未完全张开,身后已爆出强烈轰鸣声,一座深埋地下的地牢登时不断有零件向空中迸发,白石出带潘云旗落到不远处一座屋顶,将女孩护在身下又捂住了她的耳朵。女孩原本被吓得紧闭的双眸悄悄张开,抬眼从下方窥见那人的脸,他正回头张望爆炸的起源,眉头微蹙,鼻峰挺拔,颌骨刚毅清晰,呼吸不紧不慢,虽有碎石崩来却皆被他挡在身外,这个人的胸膛像极一座山,靠得不近却护得安稳,余光中园子在自下而上沦陷焚烧,持续了很久。
刚在寒潭下过了没几天安生日子,此时地面突然大幅度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