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飞翔的天使（GL）》红月怜

1、无法飞翔的天使

　　楔子

　　“葵大人早！”
　　“早安，葵大人！”
　　每一日的清晨，我都要在这样恭敬的问候中走入校园。
　　这所学校是天主教会办的女子学校——虽然这么说了，其实这里就是有钱人才会来的地方。大约是希望借助宗教的力量培养出纯洁、高贵、优雅的贵族千金吧，因此这里出去的女性订婚的几率也远远高于其他学校。
　　纯洁、高贵、优雅……事实，真是如此么？
　　每天看着身边满是温吞吞的少女，宁可迟到也不愿跑步弄乱裙摆。伪装出一副天使的笑容，描画出一对最纯净的双眸，只是为了一张好看的画皮而已。
　　和老师发生不伦之恋，为了找刺激而去体验所谓援助交际，欺负家世不如自己的学生，每天就这样空虚而无聊的过日子，却还要不停地祷告。
　　是祈求什么呢？以为神会原谅自己么……
　　然而表面上看，这仍然是一个弥漫着优雅气氛的学园，如它的名字一般——蜜可丽尔 。

　　Part.1

　　秋天，银杏叶刚刚开始飘落。
　　因为是教会学校的关系，女生们无论什么季节都是一身的黑色。据说这样的制服是由修女服改良而来的，因此百摺裙是过了膝的保守设计。比起其他学校，这里染发的人不仅少，也大都不敢尝试太夸张的颜色，远远看去难免觉得单调。
　　不仅如此，这里也是近乎封闭的空间，因为是全住宿制的关系，学生要出去必须经过许可，否则将受到处分。
　　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培养出怎样的女性……
　　我讨厌这里！
　　然而藤原财团毕竟拥有私立蜜可丽尔女子学园的三成股份，因此我也理所当然地享有特别的权利。
　　虽说是有钱人的地方，藤原家的实力也是不容忽视的，所以，不论是后辈还是平辈，甚至连前辈见到我都是一脸恭顺地微笑：“葵大人！”
　　包括理事长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讨好的讪笑。
　　那笑容让我觉得反胃——刚开始只是那么觉得而已，然而后来却真的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觉。

　　那一天我在学生会后面的水池边干呕，难受地眼泪都出来了。模糊间只看见胸前蔷薇十字架徽章反射的耀眼阳光，然后左侧忽然传来细细的女声：“葵大人，没事吧？”
　　我转头，一个娇小的女生站在我面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你是……？”我疑惑地微皱眉头。
　　她歪着头笑了，露出白色的小虎牙：“优奈，一年C班的浅田优奈。”
　　我愣了一下，那笑容如此纯粹，温暖地如同透过树叶落下的阳光。带着凉意的秋风温柔地拂过面庞，长发扬起，视线开始模糊。
　　“优奈……”我思索着这个名字，“啊，是上次应聘加入学生会的？”
　　“是的，可惜没有被选中。”优奈笑着点头，修剪地很整齐的刘海微微晃动，“当时面试时葵大人还有提问我呢。不过，记不得也是正常的，优奈并不是那么抢眼的女孩子啊！”
　　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什么来。这所谓的竞选只是走个形式，真正决定各人命运的是自己的家世背景。
　　不过，被看到这样的窘态还真是令人伤脑筋啊……
　　“优奈不会说出去的！”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她眨着大大的眼睛，“优奈什么也没看到。”
　　“你……”我愕然，常常被哥哥取笑只有1种表情的自己竟然会这样被轻易看透吗？
　　她只是回以笑容：“加油哦，葵大人。”
　　“唔。”恢复了平日的表情——其实也就是面无表情，我抚着象征学生会长身份的徽章，向会议室走去。
　　忽然，我转过身，发现优奈还站在原地注视着我。于是我快步走上前，有些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关于这次学生会的新加入的各位，我谨代表本学生会，对各位新成员致以热烈的欢迎！”
　　啪——
　　我似乎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开了门。
　　然而还没有等我说抱歉来晚了之类的话，所有人齐齐起身必恭必敬地一鞠躬：“葵大人，贵安。”
　　是的，我是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的。
　　抽动着嘴角，我挤出一个微笑：“学生会新成员临时增加一个——一年C班的浅田优奈，从今天起就是我专署秘书。各位有意见吗？”
　　沉默。
　　“很好，那会议继续。”
　　我拉着一脸震惊的优奈坐下，体会着独裁的快感。

　　Part.2

　　午休时间我出了学校。
　　不需要什么许可，我的脸就是我出门的唯一凭证。
　　转了几趟车去了新宿，然后漫无目的的闲逛。
　　学校压抑又虚伪的气氛让我难受，这里虽然喧闹，却能好好思考。
　　思考什么呢？我的人生还能有什么转变？不是早已定下来了么？
　　就这样一路上完高中，大学，继承家业，然后结婚。
　　甚至连结婚对像都是从小定下的。
　　这样的人生没意思透了。
　　也许是看到了我的绝望，所以才会派天使来到我的身边吧。
　　——优奈。
　　那个人，已经成为我每天去上学的理由——或者说意义。
　　这样想，真是自大。
　　然而即使是天使，又能陪我到何时呢？
　　“葵前辈。”
　　耳边回响着优奈叫我的声音和语气。
　　她叫的不是葵大人——这是我要求的，优奈必须是特别。

　　逛来逛去进了一家书店，格调还算比较高雅的那一种，灯光柔和，静谧的乐声轻轻流淌，一副文化气氛很浓厚的景象。
　　我站在一排放着厚重精装书的书架前发呆，在这里好象可以忘记时间般。
　　一切都虚幻起来，直到一本装帧地很精美的书递到我眼前。
　　转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女性对我微笑，大大的眼睛闪着慧黠的光芒：“觉得无聊的话，就看看这个吧。”
　　“哦，唔。”有些愣神得接过那本书，我低头将书转过来。
　　——《追逐飞逝的云彩Ⅲ》 作者：松下夕露。
　　想问问这是什么书的我抬起头，却不见刚刚那女子的身影。
　　有些疑惑地咬着下嘴唇，我莫名其妙地决定买下这本书。

　　回到学校后，我小心翻开了书。

　　——追逐着，追逐着，随着云彩的航迹一直前行。

　　原来是一本游记，文比图多很多的那种。
　　我本来并不屑于看这种东西的，因为觉得游记只对于没有去过的人有吸引力。
　　然而，在阅读中，我却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每年都会出国渡假的我，相同的景色早已看过或许不止一遍。
　　但是，通过这本书，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原来即使是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看也是不一样的。
　　那么，世界也是如此吗？在我眼里灰色的世界，要如何变地色彩斑斓起来？
　　我想知道答案。

　　Part.3

　　“葵前辈，午安。”看到优奈一边笑着一边向我小跑而来，我也笑了。
　　午休时间我都会和优奈一起吃饭，通常是买了食物后拿到学生会室里去吃。这一片区域是学生会以及学生社团的天下，午间一般不会有人，所以我们也就享受着这仿佛幽会般的感觉。
　　“今天是葵前辈要回家吧。”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银杏叶飘落，优奈问。
　　“嗯，每个周末我都会回家的。”
　　“真好呢，优奈就不能……每次葵前辈走了都觉得很寂寞……”她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很悲伤的样子，却又忽然抬起头微笑，“但是没关系的，在这里等待葵前辈回来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果然是……天使啊……
　　“优奈……”我喉咙动了动，“和我回家如何？”
　　“哎？”一瞬间优奈脸上划过复杂的表情，“不、还是不要了。”
　　“哦。”既然对方已经拒绝，我也没有纠缠下去的兴趣，不过总觉得优奈有些奇怪，还是我多心了呢？
　　呼出白色的气，优奈转移了话题：“……真期待哪！”
　　“唔？”
　　“圣诞节啊！”
　　“还早呢，还有一个多月。”
　　“只还有一个多月啊，很快就到了！”双眼闪闪发光，她欢快的就像个孩子——不，只有16、7岁的我们本来就是个孩子，只是压抑地太久而忘记了吧，自己原本的模样。
　　我低下头笑了，然后温柔地注视着我那令人怜爱的天使：“那么，想要什么礼物？”
　　“哎？”优奈惊讶的表情实在很可爱，用食指抵住下巴努力地思考起来，“礼物？哎哎——太突然了想不出啊……嗯……”
　　我进一步说：“说你目前最想要东西的好了——只要我能办到，不，我一定会办到。”只要天使陪伴在我的身边，什么都无所谓。
　　“那么……”优奈吐吐舌头，脸上有微微的红晕，“我要一个吻。”
　　“啊？”
　　“葵前辈的一个吻！”
　　我微微扬起嘴角：“那么，就请期待圣诞节吧。……但愿，今年依旧是白色圣诞节。”
　　“是啊……”

　　放课后我直接来到学校门前，管家千叶已经到了。
　　坐上车后习惯性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我问千叶：“你觉得东京怎么样？”
　　“在下不明白小姐的问题。”那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是严肃的表情，语气措辞总让人觉得像时代剧里的忠犬武士。
　　“……就是说，你喜欢东京吗？”
　　“喜欢。”千叶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这样么……”我意义不明地笑起来，然后吩咐司机道，“掉头，去新宿。”
　　“小姐？”
　　我垂下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

　　Part.4

　　在离书店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下了车，因为不想太过招摇，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没有带上保镖——虽然管家一直说那是我父母的要求，但是没有人可以违背我的愿望。
　　——我要去找一个人。
　　没什么理由，我就是相信她一定会在。
　　穿越一排排书架，我来到上次那排精装书前。
　　“又来了？”她微笑着问。
　　我点了一下头，第一次主动同别人搭话：“我叫葵，你呢？”
　　“清水紫菊，叫我紫菊好了。”
　　这次终于可以仔细观察眼前的女子。
　　身高1米65左右，长直发整齐地披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算不上漂亮，但有种名为知性的感觉。
　　“呐，紫菊小姐，那本书的前两本还有吗？”
　　‘哎？你真买了啊？“紫菊将一只手贴近脸边作惊讶状，“前两本的话应该是比较早前出版的了，你去问问书店有没有存货吧。”
　　这句话彻底让我否定了她是这家书店店员的假设。

　　“小姐，实在很抱歉，但是这两本书真的是比较久之前出版的了。请您稍等，让我打电话去出版社问一下。”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店员满面笑容，并没有显得不耐烦。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是的，哎？这样吗？……好吧，我明白了。”他挂掉电话，“实在很抱歉，出版社那里也没有了。”
　　“哦，多谢。”
　　有些失望，我快步走回那排书架。
　　紫菊已经不见了——和上次一样。
　　就像突然神隐了一样，或者说，就像幻觉一样。
　　但那本书却是真实的，沉甸甸地在我手中存在着。
　　我立了一会，转身离开。

　　然后，我又回到了那个大的令人恐怖的房子。
　　父母长年不在，通常家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
　　对于哥哥，我从来都是直呼他本名的——无关礼貌与辈分。
　　“序。”我抬头看他，后者站在楼梯转角对我点头。
　　“回来啦！”序爽朗地笑起来，“怎么那么晚？”
　　确实，已经晚上了。
　　“……有点事。”
　　“哦，还没吃饭吧。啧啧，菜已经冷了啊，我叫厨子做新的来。”
　　我点点头：“我的房间收拾好了吗？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那是一定的，那待会再让人去请你来吃饭吧。”序和我不同，我几乎很少笑，而他很少不笑。但我知道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而扣上的面具而已。
　　没有答话，我径直向自己房间而去。
　　究竟是为什么要回来不可呢？每次都怀着可笑的希望，结果终究只是幻象。
　　这里永远都不会有温暖的感觉。
　　“序。”我停住，没有转身，“从下个星期起我不回家了。”
　　“哦。”他微笑却冷淡地回应着，对于我而言，他不是必须的，对于他而言大概也是一样吧。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天使一直在一起了吧……
　　心中怀着卑微的祈愿，我开始盼望着礼拜天的到来。

　　Part.5

　　幸福总是破灭地如此简单。不，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幸福，上帝才要让身在其中的人体会突然失去它的痛苦。
　　“优奈呢？优奈在哪里！”我拍着学生会的高级红木桌站起来，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葵大人，请冷静一些。”会计松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安抚我，反射的刺眼眼光让我眯起了眼睛。
　　“浅田同学并不具有入会资格。”松山用一贯平淡的口吻说，“那只是葵大人单方面决定的，无法得到学校承认。”
　　“所以你们就赶她走了？你们……！”
　　“请冷静下来。”松山皱着眉头，“我只是告诉你实际情况而已——更何况，是浅田同学自己提出辞呈的。”
　　“什么……”我脑子就这样停止了思考。
　　“很抱歉，但这是事实。”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我撑着桌面，双肩不停颤抖，断断续续地好象自言自语一样说话。
　　“是真的。”松山将一封信递过来，我清楚地辨认出是优奈的笔迹。
　　我沉默，脸上逐渐浮现出冷笑。学生会室里令人压抑地沉默着，大概谁也不曾见过我的这种表情吧。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我依然感觉到了……那名为无望的情绪。
　　天使终于还是要离我而去么……
　　可是，为什么？
　　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不可以这样，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穿越人群、树林、时光，寻找着天使的踪迹。
　　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眼光，我就这样毫不优雅地奔跑着。
　　从教室到中庭到运动场再到花圃再到教堂……直到再也跑不动。肺像要炸开了，我就这样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拼命呼吸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双腿不由自主地瘫软跪下。
　　没有！没有！没有！
　　优奈就这样，消失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却还是努力支撑着自己，我来到教职员室找到了优奈的班主任片冈老师。
　　“哦——葵大人，真是稀客啊！”
　　“优奈在哪里？”我无视他的殷勤，直截了当地问。
　　片冈顿了一下：“浅田优奈？她请假回家了。”
　　“……给我浅田家住址。”
　　看来，我要去一趟了。
　　不管有什么结果——也不要什么结果，即使要结束，我也不想结束地这样不明不白。

　　Part.6

　　入夜。
　　新宿。
　　我穿越一片片的店面来到了一块高级住宅区，这里就是优奈住的地方了吧。虽然和藤原家的豪宅无法相比，也算不错了。
　　说来，我好象完全不了解优奈。
　　家庭背景，喜好，经历……完全都不知道，甚至因为常常在一起连手机号码也忘了问。
　　所以她就这样消失地彻底，几乎就要无法找寻。
　　徒步走着，我数着门牌一路过去。
　　浅田……浅田……浅田……有了！
　　站在门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浅田家的房子，居然是和式的设计，我哑然，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念蜜可丽尔呢。心中的疑问先放在一边，我试着敲了敲木制的大门。
　　“有人吗？”声音落入夜色中，很快被风吹散了。
　　旁边房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名老者。
　　“请问……”我礼貌地向那个人询问。
　　“哦……是找浅田家啊……他们搬家了。”老者咳嗽一声，似乎有些惋惜地说。
　　“……咦？！”过了很久我才消化这句话的意味。
　　老人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真可怜啊，听说是公司破产了，所以房子也要拿去抵债了呢！”
　　“……这样，啊……”后面的，再也没听进去一个字。返回的路上只觉得脑袋空荡荡的，优奈的笑容和声音不停涌现，几乎要把自己淹没。
　　新宿的街头依然热闹，可是那喧嚣似乎离我非常遥远。
　　“哟~”
　　我转头，一部黑色林肯在我身边停下，窗口露出的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的脑袋。
　　“……重华……”有气无力地叫了他的名字，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继续低头走着。
　　“真冷淡哪，葵。”
　　“……你快回家吧，这么晚的新宿可不是中三的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你才是吧，女高中生独自在入夜的新宿游荡，今天可不是周末哟……”
　　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我的额角却爆出几条青筋：“……够了吧！我不想见到你！”
　　“……”
　　一阵沉默，其间车以极缓慢的速度跟着我的脚步。
　　“我明白了……”
　　车窗摇上，林肯迅速驶离了我的视线。
　　重华……结城重华…——我的……未婚夫。
　　真好笑，明明只是双方为了自己利益而将孩子作为牺牲品而已而已，却总是有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我只能逃避着，天真地希望天使来救我，结果受到天罚了，不是吗？

　　Part.7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书店，抬头就看见紫菊微笑的脸——无论何时都让人感到安心的笑容。
　　“……松下夕露。”我开口，叫出另外一个名字。
　　“哎呀，你知道了啊！”虽然语气是这样，但是完全没有惊讶的表情的女子笑着说，“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买了你的书之后……不要把别人都当傻瓜，作者近照还是很清楚的。”
　　“你居然会注意那种地方啊……真是败给你了。”紫菊摊手，表情很俏皮，“不过呢，我可没有骗你。清水紫菊，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哭泣一般地笑了。
　　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声音很轻：“带我走……”
　　“诶？！”
　　抑制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涌出：“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带我走！带我走吧！哪里都好！什么地方都可以……拜托……！”我生平第一次，使用了请求的语气。
　　紫菊沉默着，将我抱在怀里，轻拍着我颤抖的背。

　　……

　　“冷静下来了吗？”紫菊温柔地问着，像姐姐一般抚摩着我的脸颊——虽然我并没有姐姐，却还是固执地这么觉得。
　　那份通过手掌传达的温暖，有着让人无法舍弃的依恋味道。
　　“嗯。”虽然看不见，但此刻眼睛一定是红肿的吧。
　　歪头思索了片刻，紫菊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你要和我一起旅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点头。
　　旅行……啊。
　　只要可以离开，怎样都行。
　　“正好我的下一次旅行又要开始了，可以的话12月24日上午8点我在这里等你吧。”
　　“……为什么是这里？”我疑惑，如果要走的话，不是应该约在车站或是机场吗？
　　紫菊狡黠地笑了：“因为这里有特别的意义呀。”
　　“……那么约定吧。”我决定相信她。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也并不了解对方，我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亲切和熟悉。
　　“嗯，约定。”紫菊用力点点头，然后安慰似的拍了拍我。
　　我露出自己并不擅长的微笑，然后垂下脑袋：“谢谢你……”这句低的几乎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还是从齿间漏了出来。
　　“嗯？没听见！”
　　“吓！？”
　　“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谢……谢……”
　　“还是太小声了啦！”
　　“不要戏弄我了！！！”终于明白自己被戏弄，我涨红了脸抗议起来，换来的却是紫菊更加大声的笑：“啊哈哈哈哈……对不起，因为葵太有趣了就忍不住……噗哈哈哈……”
　　此刻的自己，或许是幸福的吧。
　　我伸出手，试探似的握住她的。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抓住那份温暖。
　　心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的话……
　　如果我能早一点抓住优奈的手的话……

　　Part.8

　　优奈仍是没有来学校。
　　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我每天都盼着平安夜的到来。对主从来没有如此虔诚过，所以大概主也不愿眷顾着我吧。
　　就在我盼望的日子还有一天，希望已经渐渐破灭时，发生了转机。

　　放课后的学生会室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优……奈……”艰难地呼唤着眼前的人，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葵前辈……”优奈忧伤地笑，不敢看我一样低下头，“我是来办退学手续的……但是，更想见你……”
　　“什么都别说了！”我一把抱住她柔弱的肩，禁不住哽咽起来，“我也想见你……好想见你……”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出了口却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两句。
　　“我们家破产了……”优奈将头靠在我肩上，闷闷地说。
　　“……我知道。”说着，我将她抱地更紧一些。
　　“所以我不能再留在蜜可丽尔了。”
　　“没关系。”我将她抱得更紧，“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嗯，谢谢你……优奈好开心。”优奈在我耳边低声地说话，温柔的气息包围着我，“……虽然有些唐突，但可以送我到校门口么？”
　　“当然。”比起在学生会室里等着我的那些人，当然是优奈比较重要。
　　而且，只是让她们多等一下而已，没关系的吧。

　　……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我停住脚步，问一路上都沉默着的优奈。
　　风吹动黑色的长裙，头发也飞舞起来。
　　优奈点头，然后露出忧伤的表情：“葵前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无法转身离开，只是定定望着眼前的人。
　　“还记得吧……那天的约定……”
　　“记得，当然记得！”我立刻回答，“也就是说……”
　　阳光的笑容在优奈脸上现出：“那么……平安夜，请与我一同度过。”
　　也就是说……24号，明天么……看来要向紫菊道歉了呢，因为天使回来了，我不能离开。
　　正这么想的时候感觉到脑后沉重的撞击，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意识就涣散了，完全昏迷前我仿佛看见优奈悲伤的面容——有什么液体滴到了我的脸上，好烫……

　　Part.9

　　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纯白的世界，像天堂一样静谧安宁。
　　“呐，还记得吗？我们相遇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怀疑呢？”
　　是……谁？
　　“葵……本来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好熟悉的声音……如此温柔而有力……
　　“为什么呢……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你，却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我看。”
　　……快点……我要快些想起来……
　　“为什么你的寂寞那么深刻，连我都感染了。”
　　……
　　“装做比谁都坚强的你，其实是渴望被爱的吧……”
　　什么……？
　　“为什么变成了我放不下了呢……为什么……”
　　声音颤抖着，似乎带着哭腔。
　　不要……哭啊……请不要哭泣……
　　努力地集中意识回想，记忆的碎片开始聚集到了一起。
　　ゆ……な……
　　对了！就是这个！
　　“……优……优奈……”嘴唇嗫嚅着，发出的声音让自己逐渐清醒过来。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优奈没有表情的脸。
　　“优奈！”大叫一声想站起来，却又被手腕上的力量拉回去。
　　被、被绑住了！？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天色已经很暗了，不知道是几点。身处的地方是很小的木制房屋，我被绑在屋内一个柱子上，一直维持着坐着的姿势。
　　弥散着的汽油味，刺激着我的神经。
　　“醒了啊。”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优奈的口中说出，带着嘲讽地笑意，“不要看了，蜜可丽尔后山的守林人值班的小木屋而已——不过今天他不在。”
　　望着判若两人的她，我没来由地一阵窝火：“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虽然一瞬间有“那不是优奈！”的想法，马上就打消了，逃避是没有用的，现实再残酷也必须接受——已经，这么决定了啊……
　　“发怒了么……我大概是整个蜜可丽尔见过你表情最多的人了吧！还真是荣幸。”优奈抬起下巴看我，话语尖刻。
　　“回答我！”
　　她的冷笑逐渐化作鄙夷：“……还不知道吗？藤原家的大小姐……”
　　“……什么？”
　　“你以为我家变成这样子都是拜谁所赐啊……嗯？”
　　愣了一下，我虚弱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竞争对手……啊哈哈哈……又不是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一个东西扔了过来，擦着我的脸颊撞到后面的墙上，粉碎。
　　是……我的手机？！
　　我深吸了口气，换上一贯冷漠的表情：“那么，你想怎样？要钱？还是要藤原财团帮助你们？”
　　“啧。”优奈不悦地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我要什么你就可以满足我什么么？那么……我要你去死。”
　　“……好啊。”我闭上眼睛。
　　“少答应的那么轻松！”
　　我睁开眼睛将她发怒的表情都收进心底，轻轻地说：“既然天使都已经放弃了我……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什么……！？”优奈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狼狈，但马上又恢复了，“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我叹息一声，“但是我要告诉你，第一，关于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第二，我不是第一继承人，如果死了，藤原财团照样会有人继承；第三，我……喜欢你，即使你背叛了我。”
　　“哼！说什么蠢话呢！”优奈一瞬间呈现出复杂的表情，慢慢走近我，蹲下，与我视线平齐，“那么我也来告诉你一些事情吧。你从来就没怀疑过我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学生会后面吗？那里明明是普通学生不会靠近的地方……”
　　“……”我沉默。
　　“是的，我是计划好接近你的……还是说你因为太想被爱而冲昏了头？”
　　“……”心开始绞痛起来，就像有人将手伸进自己胸膛用力捏着心脏一样。痛苦让我表情开始扭曲，嘴唇颤抖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接近你的目的大概只是因为有趣而已吧……毕竟我们家对于藤原财团来说实在很微不足道，这次的破产也只是连带着波及而已。所以我想看看啊，那么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藤原家的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
　　“……呵。”我发出轻声的感叹，紧紧咬住牙齿，不让一丝呻吟漏出口。
　　“可以的话找出些破绽来，然后作为藤原财团的负面新闻报道出来，很有趣吧！”
　　“……”
　　“也说不定能对我们家有点帮助，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呢……”优奈的口气软下来，“可是呢……我居然认真起来了。”
　　“……”
　　“因为看到你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居然感到心痛，居然想要去安慰你。陷进去了……我。”叹息着抚着我的脸的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优奈……”我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怀着和当初截然相反的心情，真是讽刺。
　　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多么残酷的现实，就这样生生地被摆在眼前。
　　她发出细微的叹息，用手指轻抚我的脸庞：“所以，我不是来报复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忽然发现原来我们其实都不了解彼此。往日的美好不过是泡沫一般的幻象，最终要被太阳蒸发在茫茫的海上。
　　“我不是你的天使，我是……带你下地狱的恶魔。”
　　“……”
　　她站起来，优雅地抬手理了理刘海，用仿佛唱赞美诗一样的声音说：“一起死吧……我的葵前辈……”
　　“等一下！”
　　“怎么？想反悔？”
　　“不……”我思考着怎么表达的时候，优奈已经取出了打火机。
　　“一起死……”念咒语一样重复着，打火机的火苗窜上来。小小的火光映照着优奈的小巧脸庞，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我拼命大喊：“住手！”
　　“不是说好了么……不可以反悔！”
　　“你要杀我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优奈也要死！”
　　“还用说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什么！？”
　　说话间打火机已经被优奈丢到地上，火苗开始高起来。
　　“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只有死。”优奈喃喃自语地样子，就像祷告般安详。
　　“对你来说钱就是一切么！你还有别的东西吧！你的双亲，你的朋友，你的梦想，难道都不重要吗？你的未来……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崩塌了？为什么要自我否定？回答我啊……优奈！浅田优奈！”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被烟熏的，我眼里泪水恣意汹涌着。好烫……这间屋子大半都燃烧了起来，几乎是一片火海。
　　不能死！不要死！
　　我听见心底这么大喊着。
　　人，还是有求生的本能的啊……
　　痛……手腕那里灼热起来，皮肤炭化是迟早的事。我条件反射地一甩手，居然发现可以动了。
　　火烧断了绳子……很好。
　　我就这样跳起来，抓着意识朦胧的优奈就往外拖。这个房子只有一个门，虽然烧起来但好在没有被堵住。
　　“快走！……要一起，活下去才是啊……”
　　用袖子掩着口鼻，我艰难地向门口移动，终于看见了外面星点的灯光，我尝试着呼吸，有新鲜的空气冲入肺部。
　　可是这时候的优奈，却打开了我的手。
　　“你在做什么！”我急忙又回去拉她，却又被躲开。
　　“没有希望了啊……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和妈妈已经先我一步上吊自尽了……如果不是想着葵前辈，我也早已经不在了吧……”优奈的脸上，是绝望的笑容。
　　我用力握紧优奈的手臂：“不会的。希望一直存在啊……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相信我。”
　　优奈慢慢露出满足似的微笑：“够了。”
　　“什么？”
　　“不能再连累你了……你会有光辉的未来的……我知道……”
　　火势越来越大……可恶，都没有人发现么？火苗疯狂地舞动着，顶上不断有东西落下来，房子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坍塌。
　　“没时间了，快跟我走！”我背过身去想把她拉出那房子。
　　三步……只有三步而已……
　　我迈开步子时，优奈也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背上一阵强大的推力……
　　“我喜欢你……葵前辈……”耳畔传来的话语，并不是幻觉。
　　我被推出了房子，又踉跄了几下跌倒在十步开外。
　　轰——
　　我睁大了眼睛，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有眼泪，混合着恐惧与悲伤，扑簌簌地落下。

　　只属于我的天使，回去她的天堂了……

　　Part.10

　　12月24日，街上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我依照约定来到了与紫菊相遇的书店门口。
　　我没有带任何行李，她也是。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如同多年的好友。
　　“……不去了？”
　　“唔。”
　　“真的不去了？”
　　“真的哟。”
　　紫菊好象困扰似的挠着头：“这么说我只好继续一个人踏上旅途咯……呀~~~~~~真寂寞啊——”
　　“噗……”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新书出来的时候，我会一边写一边传给编辑部的。”
　　“……那么我期待着。”
　　“圣诞快乐！再会~~”
　　“圣诞快乐！”
　　向紫菊挥挥手，我目送她坐上来接的车子离开。
　　奔驰……她家果然也不简单么。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我抬头望着纯净的天空。
　　没有下雪的迹象，看来大家期望的白色圣诞节是要落空了。
　　总觉得经历了很多事，到头来却什么也说不清楚。
　　但是我不会再逃避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勇敢地面对一切。
　　摹地，一根白色的羽毛飘落到我眼前，我用视线四处搜寻，却没有看见飞过的鸟。
　　晴朗的天空中隐约浮现出优奈微笑的脸，我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