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尽头》橘籽

9、第九章 教你骑车呀

　　（九）
　　功课日渐增多，每个周末都像战役。
　　早起后学着大人在广告里悠闲的姿态喝一杯味道还不习惯的咖啡然后便是机械地重复。在不同的习题上留下自己的笔迹，也留下不会的空白。那些空白可以治疗所有不够聪明的强迫症，除非强迫症到明知是错误的也要填满它。而程澈总是选择妥协，一直安心地认为一张试卷如果能全被做完才是不正常的表现呢。
　　傍晚终于扫尽了最后一张卷子的程澈趴在桌上想做片刻休息，困意渐渐笼罩。
　　只有周末才被允许使用，基本相当于消亡状态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程澈简直怀疑是自己做了太多的功课产生了幻觉。根本没有查看的欲望，顺着困意便在桌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转暗。
　　“啊…竟然过了两个小时！？”看着指向七点的时针不禁大吃一惊。
　　也难怪，因为爸爸妈妈都出差了，今天的程澈无异于留守儿童，吃饭睡觉全凭感觉。
　　“这什么情况！”满屏的短信又让女生睡醒后还不十分清醒的大脑大吃了一惊。全都来自同一个尾号是0618的陌生号码。内容也几乎是同样的“到楼下来。”
　　虽然内心充满了对方可能是猥琐大叔的猜测，但程澈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请问你是哪位？我想你应该是发错短信了。”故作淡定地在电话接通后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方一阵静默。
　　“如果没事的话，我挂断了。”天啊果然是猥琐变态大叔吧。
　　“不准挂！”夏橙彦的声音从另一端爆炸开来，冲击力跟原子弹爆炸无异。
　　瞬间明白了一切程澈不难想象此刻夏橙彦的模样：死盯着毫无回应的手机无可奈何地徘徊了两个小时后，从原本的风流倜傥变成了阴郁暴躁满脸黑线，然后接到了像回应变态骚扰者一样的电话后，彻底炸毛的样子……
　　“噢！我想起来了！上周放学前有说会联系我有事对不对…”瞬间心虚的声音。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哈哈哈，真不简单呐！你再不想起来我就变成石雕了好吗！”另一端的夏橙彦显然已经狂躁地失去了正常沟通的能力。
　　可是那种口头的承诺真的很难当真啊，天知道夏橙彦是从哪里找到的手机号，天知道会在这种时候联系我啊。程澈的头脑在完全清醒后也进入了作战状态。
　　“有什么事快说啦！你自己一根筋在楼下傻等怪我吗！”气焰瞬间上升。
　　“快下来。”出乎意料，夏橙彦的语气瞬间归于平静，明明这次很有理由修理女生一顿的却选择直接偃旗息鼓了？
　　“噢。”面对对手的宽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披上外套。”竟然已经是有些温柔的语气了。
　　被夏橙彦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的女生听话地套上了外套下了楼。

　　路灯暖黄色的光晕落在夏橙彦的身上，和他自身的气质说不出的契合，好像是他自带的光环一样。
　　然而……笔直挺拔的身体左侧靠着的竟然是一辆违和的女式自行车。
　　虽然最讨厌被放鸽子和等人，但在看到程澈的瞬间，夏橙彦的脸上还是不自觉地绽放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目光清澈流转，一扫方才的阴霾。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的？”看到夏橙彦的真人近距离地站在自己面前，程澈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学生手册上有啊。”夏橙彦扬了扬嘴角，回答地非常天经地义。
　　“那是隐私好吗！你怎么可以随便看！”程澈瞬间激动起来，脸颊涨的通红。毕竟上面还有类似入学成绩之类的信息……虽然自己明明不在意在夏橙彦心中的形象的。
　　“我是副班长，这些手册理应由我管理。而我对什么隐私也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你方向感这么差大概说家的位置也说不清所以直接看了你登记的地址而已。”夏橙彦的语气平淡，比刚才更加的义正言辞。
　　“狡辩！偷窥狂！”虽然自己的确是个路痴但在维护正义这一点上程澈决不妥协，说着说着便抬起双手想要做出对偷窥狂的攻击动作。
　　“停。”身高占有绝对优势的夏橙彦单用右手轻而易举地便握住了程澈的两只手臂，又用左手的食指点在了女生的头顶上，像是施了咒语般真的让程澈停止了动作。
　　大概两个人都被这种默契逗乐了，哈哈大笑起了，抖动的影子在路灯下晕成了模糊的一团。

　　“我考察过了，这段路没有车，行人也很少，就在这里开始吧。”夏橙彦突然站定，把一直拖着的自行车推给了程澈。
　　此时两人正处于本市新建的一个公园，行人很少。有一条横贯公园的长道，上下坡起伏，路灯整齐地排列两边。
　　“我吗？骑它？”手还是自动地接过了车把。
　　“不然你以为这个粉红色的小可爱是我的坐骑吗？”夏橙彦有时候对程澈大概只有五毫米的联想能力真的很无奈。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可爱又特别的东西啊。”虽然碰到自行车就犯怵，但挖苦调侃夏橙彦已经成了程澈在任何情况下的本能反应。
　　“这是我姐的！”夏橙彦看着程澈完全不领情的样子再想起白天屈辱的借车经过就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夏希然对青春期之前乖顺的弟弟一直充满怀念，作为借车的交换条件，夏橙彦的周日是以小学生的姿态度过的。
　　明明已经比姐姐高出了一个头，却要在每次姐姐叫自己“橙橙”的时候乖顺地低下头微笑接受姐姐的摸头礼；陪姐姐逛花卉市场并接受夏希然把花装饰在夏橙彦的衣服、头发甚至耳朵上；和姐姐一起摆各种可爱的pose和鬼脸拍合照；喝下姐姐调配的各种所谓有助于长高的奶和各种物质的混合物并表示非常美味……
　　重返十岁一整天之后，夏橙彦只想感叹自己当年没有在姐姐的“关怀”下夭折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但无论如何，获得了这辆自行车的永久使用权让夏橙彦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而享受了一天特殊待遇的夏希然其实也在默默感叹。程澈在弟弟心目中的分量，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重得多啊。

　　上一次这样颤颤巍巍地捏着自行车的把手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某个周末。
　　当时的班里就只剩下程澈和小望还不会骑单车了，但有一个难兄难弟陪着程澈还是心安理得了很多。
　　那个夏日的傍晚，太阳终于在渐渐消退的蝉鸣中终于有了要下降的势头。
　　正在专心看机器猫的程澈被没头没脑却十分猛烈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打开门，是小望因为在夏日里奔跑而面带潮红的脸，发丝也被细细的汗珠黏在了稚嫩的脸颊上，眼睛却亮的像要发光。
　　“程澈！我学会骑单车了！”小望拉起程澈的手就是一串疯狂抖动，那个画面就像一个人触电了然后碰到了另一个人，于是另一个人也被电流击地浑身颤抖。
　　程澈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失落。其实是很大的失落，大到她都做不到露出为小望高兴的表情。
　　“不过你别担心！我把我练习的单车拖过来了！就在你家楼下哦！虽然有点旧但是真的很好骑！”小望说着就拉着程澈要下楼，简直连锁门的时间都不给。
　　程澈的心这下似乎真的感受到了电流。原来你也知道，我不想被落下呀。
　　一个女孩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驾驶着一台疯狂的单车，始终走不了直线。但只要她能在上面坚持十秒，驶过超过五十米的路程，后面那个紧追不舍的女孩子就会拼命地为她鼓掌，仿佛两个人正在完成人类首次登月的壮举。
　　究竟努力尝试了多少回，最后有没有获得暂时性的成功，程澈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太阳彻底失去踪影后，她们才终于笑着瘫坐在了地上，而那台单车虽然刚经历过磕磕碰碰的生死劫难，也乖巧而温柔地静默在一旁。
　　可是现在小望在哪里呢。那个不想让程澈成为唯一不会骑单车的人，顶着太阳拖着比她还要大块头的单车徒步来找程澈的小望，在程澈身后追逐鼓掌的小望，终究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了。

　　“想什么呢。一脸智障的。”夏橙彦伸出手在程澈眼前拼命摇晃像是要测试一下对方的的视力还是否正常。
　　“你是永远不会懂我这种文化人的忧伤的。”程澈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现实。无奈地砸了砸嘴。
　　“我已经把坐垫高度调到最低了，现在试着坐上去双脚离地。”夏橙彦开始进入指挥状态。一脸对女生的信任鼓励，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光。
　　这种光，和那天下午小望眼里的，一模一样。
　　“喔。”虽然什么都不会但程澈对一切都很放心。
　　“出发！”认为成功在望的夏橙彦发出了孩子般爽朗的欢呼。
　　然而……
　　“喂喂喂，你往哪儿转啊，笔直骑啊！”
　　“我就是控制不住方向啊！不拐弯就会侧翻的！”
　　“你等等我等等我！喂喂喂！不要加速了！”
　　“下坡它自动往下啊！我根本没在踩踏板！”
　　“你到底多重，加速度和惯性怎么会这么可怕！”
　　“我明明很轻！你别拉我！我要自由飞翔！”
　　“飞你个大头鬼啊！”
　　……
　　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夏橙彦已经从原本暗夜精灵般通透的美少年成了发型凌乱的风中幽怨一匹狼。
　　而程澈则一副“大爷就是这么天赋异禀”的迷之骄傲，靠着车仍旧元气满满，似乎还越挫越勇很是兴奋。
　　夜风缓缓吹过，夏橙彦略显疲惫的侧脸在路灯的剪影下显得十分迷离。
　　“我真的学不会，从小到大，尝试过无数次了。”程澈这下终于感到一些抱歉了。毕竟自己刚才脱缰的野马般又是碾压夏橙彦的球鞋又是冲撞夏橙彦的身体，男生的手臂肯定已经为了拉住自己而十分酸痛了。
　　低下头准备悉心接受夏橙彦各种恨铁不成钢的指责或者嘲笑。
　　“那是因为之前都不是我教你的啊。”出乎意料的温暖回复。夏橙彦抬起头，笑的一脸明媚。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失望或是厌烦，清澈地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程澈时那般无理由的信任和温暖。
　　每当看到夏橙彦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程澈都会觉得恍惚。到底那个总是对自己吵吵嚷嚷什么都要啰嗦几句的夏橙彦才是真实的，还是现在这个天使一样耐心细致的夏橙彦才是真实的。而这样的夏橙彦又是为什么会这样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习以为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一次一定可以学会的。”夏橙彦拉起程澈的手，搭在了单车的把手上，用力地握了一握，低头看着女生，眼里满是“本大神正在施展魔法”的狡黠。
　　夏橙彦的手比夜风暖，但触感却让人觉得清凉干净。程澈觉得真的有一股力量从他的掌心传到了自己身上。
　　“出发！”这次是程澈突然大喊了一声便冲了出去。
　　“喂！喂喂喂！”夏橙彦不得已立马又恢复了风中男子的姿态。
　　这一次，似乎真的突然在冥冥中掌握了某种平衡，程澈自己都不敢相信。
　　放任车轮顺着下坡滚动，风在耳边轻柔地拂过，自己真的像在毫不费力地飞翔。但夏橙彦的脚步声却为了追赶自己一直没有停息，男生的影子随着路灯的变换不断缩短增长，混合着斑驳的树影像是加速公转的恒星。但不变的是一直在加速向自己覆盖靠近，直到稳定在一个安全距离。
　　像是追逐自己最珍爱的玩具一样，孩子般不知疲倦地向程澈奔跑。并没有伸出手拉住她，只是一直在身后最安全的可控距离里，不近不远。
　　一定以为我还是完全掌握不了方向怕我摔倒才跑的这么急吧。如果知道我学会了就不会这么紧张地跟着了吧。
　　竟然有不想让男生知道自己学会骑车了的阴暗想法的程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猛然按住了刹车停了下来。
　　“怎么突然停下了？我在后面呢，不要怕摔。”不明所以的夏橙彦关切地问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嘴唇都已经因为长时间的追逐和担心而失去血色了。
　　“我好像学会了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很害羞的心情。
　　“什么？！”夏橙彦的眼睛瞬间从皱眉状舒展成了平时灼灼的桃花眼。“快给我看看！”像是要验收成果一样无比兴奋。
　　“左传！”
　　“右转！”
　　“转圈！”
　　……
　　“喂！你以为你是动物园驯兽师吗！”完成了夏橙彦各种无脑指令后的程澈彻底失去了对夏橙彦方才的感激之情。
　　“好啦好啦。真棒！”夏橙彦摸了摸程澈毛茸茸的脑袋，一脸骄傲。简直有种慈爱的父亲的即视感了。
　　“搞什么啊…小意思啦…我本来就只是有一点点不会骑而已…”女生也嘚瑟了起来。

　　“咔…”电路短路的声音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整条路乃至整个公园的路灯瞬间熄灭了。四周瞬间暗的如原始丛林一般。
　　“啊！！”“停电了！”“怎么办啦！”四周突然开始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女生的甚至男生尖叫……
　　原来这个公园并非看上去这样寂寥，因为在新的开发区，绿化又做得特别好，所以很多情侣晚上都在此幽会。
　　夏橙彦和程澈心里顿时都涌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一来是突然停电完全状况外，二来是他们竟然和这么多情侣在同样暧昧的时间置身于同样暧昧的场合。
　　后者大概才是主要的尴尬原因。
　　“干嘛啦！讨厌！”两人的不远处爆发出明显是女生在抱怨趁黑揩油的男生的声音……娇嗔又清晰。
　　身处这样的氛围中夏橙彦和程澈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程澈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夏橙彦会不会也鬼迷心窍对自己趁火打劫。毕竟人的本性是很难控制的……
　　突然一阵光照亮了自己。
　　“干嘛啦！我要瞎了！”发现是夏橙彦打开了手机的自带电筒后程澈立马回过了神。
　　“我怕你想入非非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夏橙彦虽然这么说着，却不直视程澈的眼睛。转头就拖起车子往回走了。夜色里微微涨红了脸。
　　“喂！等等我！”
　　“你怕黑啊？”
　　“我才不怕…”
　　“那你别跟着我。”
　　“喂！……”
　　夏橙彦的心跳动地很快，脚步快速而又僵硬。虽然他一直是以阳光美少年自居的。但现在这种氛围环境，不快点走出去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对女生做什么出格行为。甚至是刚才，都有着强烈的把程澈抱进怀里让她不要害怕的冲动。
　　还好自己没那么做，不然大概已经被乱拳挥死了。夏橙彦想到这里又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啊。奇奇怪怪的！”程澈的腿长跟夏橙彦实在很有差距，要跟上快步向前的夏橙彦让女生非常吃力。
　　“有这么对恩人说话的吗？”还是放慢了脚步等女生。
　　“说吧，你想要什么答谢礼？”程澈也换上了一副江湖中人的口吻，好像自己真的可以答应夏橙彦的一切要求。
　　“下次再和你说。”夏橙彦的眼睛在夜色里弯成了一道桥。
　　不知不觉，夏橙彦已经收获好多个作数或者不作数的程澈的“承诺”，积攒了许多个“下次再和你说”。这些口头承诺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兑换的一天，但它们让夏橙彦感到安心和快乐。
　　其实一定要有什么企图的话，那么夏橙彦的私心不过是：以后，当你骑着单车的时候，风吹过过你头发的时候，树影斑驳拂过你身畔的时候，或许会偶尔想到我，想到这个夜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