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尽头》橘籽

2、第二章 同班同学

　　盛夏在蝉鸣中结束，高二开学这天正巧爸爸妈妈都有事，独自整理好一切的程澈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班的同学。
　　文理分班后，面对的是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新班级。
　　“程澈！快过来，我特意给你留了位置哦！”孟歌的呼喊打破了教室里因为大家都还不熟悉所以分外安静的氛围，瞬间引导了全班同学的目光投向门外。这让刚飞奔到教室门口甚至克制不住喘气的程澈很是尴尬。
　　从小学认识孟歌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种在任何场合都能成功引起他人的注意的女生，和程澈完全是两个极端。因为甜美的外形和单纯的性格，孟歌任何夸张甚至有些荒诞的举动，最终都会被大家包容和理解，在她的仰慕者眼中那甚至是一种可爱。
　　孟歌的张扬虽然让程澈有些无所适从，但程澈的无欲无求使得两人的利益从不冲突，这就足以使两人保持着长久的“友谊”。
　　同学们的目光在程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孟歌，作为尴尬导火索的历史使命宣告结束，这是程澈早已习以为常的了。
　　所以也没必要再为刚才的“初登场”尴尬了，这样想着，开始把书包里的东西放进课桌抽屉。
　　“同学你缺乏运动欸，多锻炼就不会喘成这样了。有空一起跑步吧。”温暖而明亮的声线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澈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
　　后桌的男生似乎是刚睡醒，修长的手指揉搓着半眯的眼角，细碎的刘海在他棱角分明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嘴角还带着婴儿般单纯的笑意。
　　“因为担心迟到所以跑得有些急……”程澈没想过会被问这种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困意完全消散了的男生睁开双眼，直接地注视着程澈。那是程澈见过最最清澈的眼眸，像是被清泉浸润着。墨色的瞳仁里有星辰般通透的光。如果单看他的双眼，就是一个婴孩，然而嵌在这样一张英挺的少年的面容里却又毫不违和。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声音也在清醒后更加明朗，透着一股执拗。
　　“我……我讨厌跑步。”无力承受那双眼睛投射的光芒，程澈慌乱地转过了身。
　　好在男生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终于理好了课桌，看了一眼新学期的课程表后，倍感生无可恋的程澈整个人瘫软地趴在桌子上想做片刻的休息。
　　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用长直尺勾着，悬挂在自己面前的小龙猫挂件。因为相距不到五厘米，可以看见龙猫上面细密的小毛球，看样子应该已经陪伴了主人很长时间了吧。
　　看龙猫咧着一排大白牙软软地对自己傻笑。程澈忍不住也对它笑了。
　　循着尺子得方向往回看才发现后桌的男生正维持钓鱼的姿势看着傻傻微笑的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程澈确定自己的脸肯定瞬间红了。一半出于尴尬一半出于愤怒，遂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表示无视。
　　从小到大，对程澈而言，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和最高形式的厌恶，表达方式都是同一个——不予理睬。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的自己，只会这样不动声色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如果你不拿走它，它一直被挂着会很累的。”好听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格外惹人心烦。
　　程澈更加用力地闭紧双眼不作回应。
　　“喂……真的睡着了吗？”男生的声音在末尾降低了音量，似乎真的相信了程澈是因为刚才的折腾睡着了。
　　当想要用不予理睬来惩罚的对象过于单纯的时候，这套惩罚方案往往就不攻自破了。程澈埋着头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和新同学计较。

　　“安静一下。”另一个不怒自威声音使整个教室重归于寂静，却让程澈的整个内心开始震动。
　　是季若深。
　　“大家好，我是季若深，很高兴和在座的各位成为同班同学……”无论是面向全校的致辞还是现在在略显狭窄的教室讲台，季若深永远是这样淡定自如而又严肃认真。就算宣讲再枯燥的内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移开在他身上的视线。
　　明明是同龄人却让人觉得完美得疏离，就好像他独自在没有人可以到达的平行时空里成长了很时光才又回到这个共同生活的世界
　　无论如何，是个让人虽然无法靠近却克制不住敬仰喜爱的人。
　　抬起头发现龙猫还在眼前执着摇晃，程澈没好气的一把抓下了碍事的它塞进了书包。根本没有留意到与此同时后桌男生成就感满满的笑容。
　　但一切都被孟歌尽收眼底前。之前无论自己怎样讲笑话都一直装睡的夏橙彦，竟然露出了这样灿烂纯粹的笑容，仅仅是因为一直以来在自己身边隐形人般存在的程澈接受了他的挂件。这简直是不可理解不可接受的。
　　虽然经历了这样复杂的心理过程，但孟歌脸上甜美的笑容却没有过丝毫的改变。

　　“很荣幸被老师任命为临时班长，接下来的日子，请多多关照。”季若深用标志性的微笑和鞠躬作为结束，虽然是表示谢意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刻意讨好，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威慑力。回应他的只有心悦诚服的掌声而没有任何议论，季若深的气场向来如此。
　　一直以来，喜欢季若深都是自己的秘密，是只出现在眼神和日记里的心事。正因如此，程澈从没有在现实中去刻意了解过季若深的动态。对于他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班级这件事真是始料未及。
　　当一直以来对自己来说只存在于纸张、照片、无数光芒里的季若深毫无预兆地和现实生活拉近碰撞之后，除了再次如约而至的剧烈心跳，更多的是一种不安和抗拒。
　　对于自己狂热喜爱的事物，程澈总是会主动地远离。反正终究不是自己的啊，越是靠近或许越是难以自拔，对自己和对他人来说都是不负责任的吧。或者说到底，是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让“飞蛾扑火”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被认定为荒谬的泡影。
　　只要没有交集就没有奢望和尴尬，只要自己不贪心，一切就不会变得复杂。
　　只有远离，才能安全，只有远离，才能长久。
　　其实不仅是程澈，其他同学对季若深的出现也十分震惊。明明是物理化学竞赛全市双料第一的季若深为什么会出现在文科班？
　　然而结果很快就不言自明了。
　　季若深径直走向了教室最后排的位置，而在他位置的正前方端坐着的，是黎芝。
　　人真的很奇怪。看到悲惨丑陋的事物会难过，看到过分美好的东西同样会难过，后者带来的冲击往往更甚。
　　黎芝对于每一个平凡的女生来说，就是那个让人难过的完美的存在。因为自己和她实在相去甚远，所以羡慕和嫉妒的感情都显得那么苍白和不合时宜，内心的不甘只能用“难过”这种简单直白的词来形容。
　　黎芝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女生。除了白皙无暇的肌肤、猫咪般娇俏的五官、秋水般柔净的琥珀色瞳仁、在同龄人中一枝独秀的成熟身材，最动人的，是她身上优雅独特的气质。喜欢她的男生自发组成了“荔枝”协会，但就连会长也不曾真正和黎芝说过话。黎芝的出众和她待人的疏离使她更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然而她“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只对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季若深。
　　没有人知道季若深和黎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所有同学对两人的印象从最开始就重叠在一起。季若深是黎芝的守护者，黎芝是季若深的代理人。
　　只有在季若深面前，黎芝才会笑眼弯弯，像所有普通的少女一样蹦跳打闹；也只有在黎芝面前，季若深的身上倨傲的疏离才会淡去一些，甚至，可以感受他真切的宠溺。
　　虽然季若深和黎芝从没有公开解释过他们的关系，但两个同样优秀地无法靠近的人，就算是真的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吧。
　　所以就连老师都对他们的亲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若深是为了继续陪伴黎芝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程澈在心里写下了这句陈述句。
　　一直对黎芝的存在选择性忽视的程澈觉得自己就像一直把头埋在沙坑里掩耳盗铃的笨蛋鸵鸟，被他们此刻近距离的光芒照射地原形毕露，而必须直面的现实的疼痛也在心里不断扩散，无法抑制。
　　喜欢的人因为他喜欢的人而变得和自己如此靠近的事实下。就连难过都讽刺而滑稽。

　　“大家好，我是夏橙彦，是临时的班副。想必大家都认识我，我就不多啰嗦了……”后桌的男生不知何时站在了讲台上，看似自恋的言论非倒没有招致反感反而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瞬间打破了刚才因为季若深的发言而静的可怕的氛围。
　　“那个自恋狂很出名吗？”对于心情跌到谷底的程澈来说此刻侃侃而谈的夏橙彦无疑是撞到了枪口上。
　　“你不知道他吗？夏橙彦啊，不仅长相好成绩佳，而且校队队长。”孟歌简直无法相信程澈的“出世”程度。无论如何，这样耀眼的男孩子是不可能被忽视的啊。“就算不知道这些，上次学校晚会上那个弹吉他唱歌引得台下一片疯吼的男生你总有印象吧，就是他啊。”
　　毫无印象，无论怎样搜索都没有任何信息。
　　看着程澈依旧一脸茫然的表情，孟歌不禁扶额，但还是不死心地补充道：“上学期我们一起参加的素质拓展他和季若深都是第一名，本来他可以最早到达目的地的，但是因为中途送了一只松鼠去医务室所以跟季若深同时到达。因为那个可爱的善举也有人叫他‘松鼠王子’。”
　　“这个外号倒是很适合他。”程澈在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这个略显滑稽的外号而笑出了声的时候，对自己的精神分裂也是有点无奈了，明明前一秒还在因为季若深而无比沉痛来着。
　　思绪终于有一点清晰起来，那次素质拓展因为是凑人数顶上的，不在意名次所以中途就在路过一片松树林的时候就因为劳累而停步了。那时的确见到了很多小松鼠，然后……明明不是太久远的事却记不清晰了。
　　大概大脑内存全都用来存放和季若深有关的一切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程澈把目光投回了夏橙彦身上。
　　其实认真看起来，的确也是一个无法挑剔的男生。修长的身形，明朗的笑容，宽阔的肩膀。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和热，而眼睛里又有清凉的星辰在闪耀，好听的声音也让人信任和安心。
　　和季若深的疏离不同，夏橙彦是让人想要靠近的美好而温暖的存在。
　　或许是自己之前误会他了吧。看着全班同学望着夏橙彦时真挚的笑脸，程澈默默地想到。
　　但自己怎么想他，对于这种一直被很多人喜爱簇拥着的男生来说根本不重要啊。

　　放学的路上，孟歌已经可以顺利地辨认出新班级的同学并和他们热情地告别。而程澈只是在孟歌打招呼之后也微微地向新同学点头表示礼貌。
　　今天的心情实在是无法真心地笑出来啊。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新班级不适应吗？”孟歌带着笑意的声音和仍旧在四处搜寻新同学的目光让这句本应该充满关切的问话显得非常敷衍。
　　“没有啊，新班级很好。”程澈还是条件反射性地回答了。
　　“我们班真的是明星班级唉，季若深夏橙彦，全年级最优秀的两个男生竟然出现在了同一个班这真的让人很兴奋不是吗？”孟歌简直要像自己的名字一样高歌起来。
　　原来夏橙彦一直以来是以跟季若深并列的姿态存在的啊，程澈想起上午孟歌因为自己竟然不认识夏橙彦而痛心疾首的表情，心里多了分理解。
　　原来世界上男生的分类不仅仅是“季若深”、“非季若深”啊。
　　对啊，未来还那么远，时光还那么长，优秀的男生还那么多，总有一天对季若深的喜欢会淡去的。
　　但好不容易有的这一丝丝释然在抬眼的瞬间就消失了。
　　目光所及，是季若深和黎芝并排走出校门的背影。
　　那个最初让自己无法自拔的美好背影，和另一个同样美好的背影在一起，渐行渐远，无比和谐。程澈感到一种无力和恐惧。
　　“在看什么？”感受到程澈明显停滞了的步伐，孟歌转过头看到了程澈从不曾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复杂眼神。
　　“并没有，有脏东西飘进眼睛了而已。”作势揉了揉眼睛却差点真的挤出眼泪。
　　“对了，我看今天夏橙彦也送小澈礼物了，他人真的很棒吧！”孟歌对程澈真正的情绪好奇心从来不大，对她来说，程澈更多的时候只是个倾听者。
　　“也”是意味着，那个龙猫挂件是派发的吗？
　　“你也收到龙猫挂件了吗？”脱口而出了问句之后程澈就后悔了，简直是在自取其辱。正常男生怎么可能绕过孟歌单独给自己礼物呢？从来都是给孟歌礼物，比较细心的男生会顾及自己的感受所以也带一份给自己，但礼物的内容和质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喏，我的在这里！”孟歌蹦跳着转过身，艳丽的红色书包上坠着一个比自己收到的更新更大的龙猫挂件。
　　果然，耀眼的男生都应该和耀眼的女生在一起。这是一件不会出现的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