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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山洞,山洞里住了个八条尾巴的家伙。
      这座山的不远处是长风城。长风最繁华的地段,十金一丈。城东有一条“历史悠久”的古街——名曰“问柳巷”,问柳巷西口有一座造型别致的三层楼阁,阁主费了些功夫,把它装饰地玲珑雅致。但是这问柳巷是长风城里人尽皆知的寻欢作乐的地方,想必这楼阁也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铺。
      楼阁主人是个常常跟人显摆自己三十多岁,仍然面容姣好的好像二八年华的女人。她奇奇怪怪,整日里不接待客人,就坐在一楼的墙角嗑瓜子。偶尔兴致来了,就讲几个故事,也是神神叨叨的,教人听不明白。

      第一节
      “救命啊!”鹅黄色外衫的姑娘抱着双臂,颤颤巍巍地跑进来,对着角落嗑瓜子的我,惊声呼道。这姑娘手抖得厉害,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身后跟着的是李暮北,手里握着长剑,跟在姑娘身后快步走进来。
      “这大冷天的,进出门麻烦随手关门。”我拢了一把前襟,朝李暮北那里扫了一眼,“这怎么回事?”
      李暮北尴尬的一笑,刚要开口。
      这姑娘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满楼的客人都望过来。
      我满口酸意嘲讽李暮北道:“李公子家大业大,做巡检司郎也就是图个乐,可我小门小户的可经不起折腾,赶快把人带走,生意都要被搅黄了。”
      “有事求你。”李暮北走过来,小声地说:“这姑娘的事情,有些离奇,官府不好处理,我就把她带过来,让你瞧瞧。”
      我心里把李暮北痛骂了一通,官府解决不了的,到我这里就可以解决了?心里又很是不是滋味,心想我明明是亲生的姨,却混成了城东陈半仙的模样,陈半仙替人算个生辰八字都是十文起价,我却一直是尽心尽力帮衬这小子,不收分文还讨不来好,白瞎掉我十年大好青春。
      这姑娘穿着鹅黄色的百褶裙,上身套着一间浅粉色小褂。外面套着一件鹤氅,看上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长得虽然不算是我审美中的小家碧玉,但是泪眼朦胧、眉间秋水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我在这个漂亮的姑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李暮北身上。
      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丝当长辈的敏锐,随即促狭一笑:“欸,这姑娘是不是?”
      李暮北看见我那不怀好意的微笑,就知道我的意思,看也不看我,就拿起桌子上的一壶茶灌了下去,然后才说:“年纪大了,果然就容易说东道西了。这是谢梓。父亲常年不在家,就把我放在谢梓家里。我与谢梓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谢梓出了事,我很难过。”
      说到这里,李暮北沉声说:“这事有些古怪。”
      我见他这般严肃的表情,不由一笑,无奈又好笑的回答:“你哪里那么好运,次次都能让你遇上。多半是有人搞鬼,你不要总把暂时不能解决的问题,往鬼神身上推。”
      一旁的姑娘被我们晾在一边已久,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仍然无声的抽泣,耸动着肩膀,无助地蹲在角落。口中不断的喃喃——“有狐,有狐。”
      我看了看,微微叹口气,转身对着李暮北说道:“上去说吧。”
      “谢梓的未婚夫是当朝少傅,李常安。”李暮北抱着剑,杵得笔直。
      谢梓情绪并不稳定,说话就像吐豆子一样,一声一个磕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由李暮北代劳,讲讲经过。
      李暮北才起了个开头,就被我打断。
      “不好意思,麻烦您说重点,不要铺垫。”我瞪着他。
      他恐怕是早就习以为常,顺着我说下去。
      李常安与谢梓定亲前,还有过一纸婚约,订的是娃娃亲。对象是慎刑司郎王大人千金。
      随着李家近些年的败落,王夫人就有些轻视李家,连带着这个准女婿也有些轻慢,认为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毕竟王家比起李家的过往,更为身名显赫。已故的王老太爷生前曾任都郡郡守。若不是王大人恪守着与李父的约定,这纸婚约早就被王夫人撕个粉碎。
      李常安四年以前不负众望考取了功名,本该让王夫人刮目相看。可不知道中途又出了什么变故,两年前,由李夫人母亲自带了李常安,到王家去退了亲。
      不到一年,李常安就与谢梓定亲。
      至此以后,王夫人对外宣称,王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就此撕破了脸面。
      个中缘由,外人不曾知道。
      两家虽然断了往来,却断不了王小姐对李常安的爱慕之心。王小姐与李公子青梅竹马,对李公子早已是情根深种。退婚当日,她便到王府门口拦住了李常安,要一个说法。
      当天的情形李暮北不甚明了,只是听附近的人提起过那日,王小姐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煞白,身体也僵硬得不得了。
      李常安的表情也是很让人琢磨不透。
      我不以为然笑道:“然后呢?”
      李暮北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目光转向谢梓,眼里流露出担忧,他接着说:“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从王小姐贴身丫鬟那里打听来的。”
      第二节
      话说,王梦芝被李常安拒绝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房内。开始还吃点东西,后来就什么也不吃,没几天就卧病在床。王夫人担忧极了,连连请了两个大夫,王小姐仍是不见一点起色。
      大夫手里抓着胡须,对着脉象查了又查,最后叹口气,直接对王夫人说道:“老朽看,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是得找李公子打开心结才行啊。”
      王夫人听见大夫的话,气的叉腰,站在房门前,对着院里破口大骂:“要没要我们王家多年来接济,哪里有他李常安李少傅今天的威风。靠他那疯癫的母亲,他也不知道能活到今天吗?来人呐,绑也给我把李常安绑过来,我看他李少傅还敢跟我家老爷耍威风不成。”
      “不要!娘不要!”王梦芝噙着眼里,满是凄怆。
      王夫人只好答应了王梦芝,但心里仍念着以后悄无声色地给李常安找些麻烦。
      “这里来看,王小姐的反应还是比较正常的。” 我下巴枕在手臂上,停下嗑瓜子。
      李暮北对我点头:“翠翠因为整日守在闺房外,竟然看出点不同寻常之处。”
      白日里,王梦芝总是愁眉苦展,什么话也不说,闷在心里。
      到了晚上,翠翠听到她的小姐常常在梦里叫这个字。
      “狐……”“有狐……”
      有天夜里,翠翠在房外蹲着蹲着就睡着了。
      半夜里翠翠被凉风刮得冷醒过来,就看见她的小姐披着一件薄衫,走在回廊上。
      “小姐。”翠翠跟过去,却发现小姐在回廊的拐角边上一个闪身,突然就不见了。
      翠翠一个激灵,睡意瞬时就消失了,她赶紧在小园子里找了一圈。没有,还是没有!翠翠脑子一下子炸开,心里想着是自己没看住小姐,万一让小姐出了事情,自己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她急得不行,往小姐失踪的回廊跑去,正准备去找夫人的时候,就撞上一个并不怎么柔软的身体。
      翠翠捂着额头,稍稍抬头。
      “小姐”翠翠惊讶,眼前竟然是小姐,或许是吹了寒风,又或许是头脑又因为焦急而发热,翠翠来不及细想小姐的突然消失又神奇出现,直接就将小姐扶回了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明日小姐的精神竟然恢复了大半,向翠翠解释她在回廊上踩着石子,摔了一跤,正好落在灌木丛里,又加之这几日身体微恙,就昏倒过去,醒来就正好遇见翠翠。
      这之后没有什么发生什么大事,翠翠也就忘了这回事。
      直到王小姐香消玉殒后,李暮北来找翠翠打听这件事。
      翠翠忽然回忆起,那天,她一不留神撞到了小姐身上,她记得她撞到了小姐的胸口。可是,翠翠脑袋差不多与王小姐耳朵齐平,就算是翠翠低着头行走,也不可能撞到王小姐的胸口。
      另外,小姐说她跌落在灌木丛中,可是后来翠翠整理小姐的遗物的时候发现小姐那件薄衫竟然没有被枝干挂出一条口子。
      王梦芝精神稍好以后,找到谢梓,与她打赌。她们两个去狐山上走一遭,谁先走出来算谁赢。如果王梦芝输了,再也不纠缠李常安。如果王梦芝赢了,哪怕是个妾,她也要嫁入李家。

      我打断李暮北,慢慢消化一会儿李暮北的故事,忍不住叹口气,对李暮北讲重点的能力存疑:“我说,你不能直接概括一下吗?这个故事就说明了三件事。一是存在两个王梦芝,且假的王梦芝从身形上看是个男人;二是这个男人出现以后王梦芝精神变好了;三是‘有狐’。”
      “狐山我有点印象,听说狐山有禁山令,禁止百姓进出。不过按照王梦芝的背景,也不一定拿禁山令当做一回事。”我唯一迟疑,又补充道:“她们这个赌好奇怪啊。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怎么会把这个当做赌局?”
      李暮北重重点头:“又跟狐有关,想来不是巧合。”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姑娘,一个是定亲的未婚妻?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去狐山走一趟,万一出点事……李少傅居然同意。”我在心里嘀咕一声。
      后来,谢梓先走出。可是王小姐却失踪了。
      一天、两天……王家等了四天,可是王小姐仍然没有回来。王家便也不顾那传闻中的狐山禁令,一大家子拥上狐山寻人。然而任是王家哭天抢地,在山上搜寻了几日几夜,也寻不到王小姐。
      山路难行,王小姐,怕是栽进了哪条沟里,又或是掉进了哪条狭窄的山崖下。总之,是找不回来了。
      王小姐的失踪并没有拖延李常安与谢梓的婚期。三个月以后的八月初八,李常安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谢梓迎进门。就在成婚当天,失踪已久的王小姐出现了。
      第三节
      同样是披着一件大红喜袍,她从喜堂外慢悠悠的晃进。身形虽有些狼狈,面庞却收拾的很干净。王梦芝悄无声息地绕过门口站着的众人,直接就晃进了拜堂的地方。王梦芝一眼就瞧见了穿着喜庆的李常安,她扑到李常安身上,手脚并用地抱住李常安:“我好想你……”
      谢梓听到周遭嘈杂的声响,自己掀开盖头,看见失踪很久的王梦芝,眼里满是震惊。
      李常安饶是个强壮的男子,却险些推不开手脚并用的王梦芝。
      “来人啊!把她给我架出去!”这时候,倒是那个听说有些疯癫的李夫人,最早反应过来。
      身边的家仆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拉扯着王小姐,把她往外面拖。王小姐双手紧紧抱着李常安的颈子,她拼命靠在李常安身上,在他的耳畔,急切的说:“小心,你身边有狐。”
      她叫的极为急促,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是一种撕扯一般的声音,她不断的大叫:“有狐!有狐啊!”
      王小姐最后还是被家仆拖了出去。
      王梦芝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众人,咬着唇,一行血丝从嘴唇上一直流到下巴。她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望着李常安,轻声说:“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纵身一跳,就从三楼的窗外,落了下去。

      “据当时家仆的交代,王梦芝死相诡异。她的血染遍身下。一身红火的喜袍和满地的鲜血……像是……展开九尾的火狐狸。”
      “噗!”我很不厚道地笑出来,“这想象力够丰富的,听过杯弓蛇影吗?”人一旦有了恐惧之心,即使是一把弓,也会看作是噬人生命的毒蛇。
      “奇怪的是王梦芝身上的伤口。仵作检查后告诉我,从伤口判断,王梦芝应该有过骨折,可能是从山上摔下去造成的。至少在这三个月里,王梦芝的骨折被医治过。”
      “被医治过?”我虽说有心理准备了,还是觉得有些奇异, “第一、在王小姐失踪的三个月内,她还活着,她活在哪里?第二、谁给她医治的呢?”
      “是的,就目前的情况而看,可以这样推测。”
      “那谢梓姑娘又是怎么了?为什么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神志不清?”
      “谢梓出事了。”李暮北沉声道,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对这件事情极为上心。
      “谢小姐怎么了?我看她除了受了点惊吓外,好像也没受什么伤啊?”我到谢梓身边蹲着,把她来来回回查看了一遍,没有皮外伤,那就是心理创伤?
      “对了,谢小姐怎么也开始说”有狐”,难道谢小姐又去了狐山?”我不解道,这一句“有狐”在李暮北的故事中出现了很多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的狐狸的意思吗?
      “不是。”李暮北表情有些复杂,“谢梓说,从成亲那天晚上,就是王梦芝死了以后,每天晚上谢梓都会梦见一个没有脸的人,偶尔是男人偶尔又变成了女人,他穿着一身红色长袍,没有穿鞋。并且早上会看见她的床边有两只血脚印,更奇怪的是只有谢梓一个人看的见,和她一起睡的李常安却看不见。日复一日的,谢梓便有些精神失常,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的时候发呆,有的时候发狂。李常安不得已只能睡在书房。”
      我面上一紧,思考了一下。小心的问:“李暮北,你觉得会不会是一种心理暗示?嗯,心理暗示,就是说因为恐惧的作用,脑补出了很多不存在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能反应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你也说了,其他人看不到谢小姐看到的东西。而且……”我缓慢的说:“谢梓亲眼目睹了王梦芝的死亡过程,也许是吓到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李暮北打断,他有些急促,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初乔,我看见了。谢梓说的无脸人,我看见了,就在李家。她的房里,真的有。”
      “李暮北,冷静,就算你真的看见无脸人,也不能说明它是妖或者鬼什么的,或许是……人呢?”
      我戳了戳李暮北撑在膝盖上的手肘,心里已经有些疑问,有个人看起来跟所有人有关,却又好像独善其身。只有他毫发无损,是巧合吗?
      第四节
      李暮北在问柳巷门口等着我们。
      江柔向我递了几个眼神,我才想来,还没介绍她。
      便轻声唤住李暮北,指着江柔说道:“这是江柔,北峦阁修真小道姑。”
      李暮北对江柔抱拳行礼,恭敬叫了声“江姨”。
      江柔本来对我那句“道姑”很不满,却硬是被李暮北这声“江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摆手:“哎,没带什么见面礼,大侄子下回给你补上。”
      说完,江柔又喃喃自语,我可没有小乔一样爱做人长辈的习惯。

      马车外传来江柔和李暮北交谈的声音,想来两个人交换了信息,正在分析案情。
      江柔的声音传进来。
      “狐山啊,我曾经在长风县志里看过有关狐山的传说。
      长风城外数十里有一山,名狐山。
      传闻数百年前有一仙人在狐山遇一火狐,甚娇。乃谓是狐仙施法矣,令狐化为一美人伴仙人左右。相伴数十年,至是狐寿终已。狐临终前,请仙人福其族,仙人言出,狐族止此山殖。后世有传,谓有人于山中遇狐,生八尾。
      县志又有记载:数年前,一猎户于狐山猎白狐,乃以狐于郡守,郡守得白狐喜,设宴,欲待四方文士。言欲赏狐,实为使之诗褒其德。有才之士深得守心,郡守问士人欲何赏,文人对曰不敢受守之赐,请郡守以自留府。郡守许。某日,至日暮,文人酒,恍惚见白狐化作一位如花美貌之女,借酒,遂与此女行一夜夫妻之事。文明日醒,见此女真是白狐所变,两人情投意合,乃不意人兽殊,遂如一对小夫妻同居,白日里还是白狐,夜狐乃变作女人。文人多作此诗美之,一人一狐舒心惬意。而郡守则自文人之词里出白狐之密。郡守怒何我白狐与你也妻?欲杀文人。状元榜下,此文人竟中状元!士卒达,犹为君上亲指婚欲娶公主!郡守不得动文,便寻人去教白狐,此于嫉妒下杀主,又失手杀人。主上大怒,使人执白,白狐走狐山。上顾谓狐之灵仙,不杀狐山,乃直下了皇命,此不出山一步,凡白狐一步踏出,凡修道者可直斩。此白狐亦负气,自是无复踏出狐山半步。”
      “这也太扯淡了。”我心想,“十几年前有公主被咬死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也就你们这些无知百姓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正想着,马车已经到了李府后门。

      李常安正在宫内,今日并没有见到正主,是管家带着我们去探查现场。
      “李暮北,你不是说有血脚印吗?现在还有吗?“我悄悄对着李暮北说。
      “没有,只有谢梓见过。”
      江柔就在我旁边,听得真切,她表现的很兴奋: “血脚印?还有血脚印啊?是不是什么山魅还是什么鬼怪啊?啊,我没带捉妖神器啊……你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我都没带什么。”
      “专心点。”我把她往前面一推,“把照妖镜拿出来。”
      江柔嘟囔几句,慢悠悠从百宝袋里面掏出照妖镜,拿照妖镜对着房间里面照啊照。
      “这是照妖镜?”李暮北有些惊讶。
      “小江是北峦阁弟子,名门正宗,跟城西陈半仙可不是一个档次的。”我得意笑了笑。
      江柔已经绕着这间房走了一圈,她回头冲我一点头:“没有妖气。”
      我摸了摸鼻子,“那面镜子叫做照妖镜,如果有妖气,镜面就会浮现一层血色。”
      李暮北按紧他的剑,面色坚毅:“既然不是鬼怪,是人为,那一定会有破绽。”
      “官府可有察看过现场”我蹲在床榻边,盯着地面。
      “看过了,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而且,开始官府的人认定是妖怪作祟,便是有心要查,也没这个胆量。”
      江柔的眼神比我好,一直在房间内认真查看,过了半晌,她还是摇头。
      “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按说如果不是妖邪,那么一个人血淋林的出现在这房间里,总是要留下什么啊?为什么会这么干净?李公子你确定你在这个房间里真的见过?”
      显然,江柔比较倾向于妖邪作祟。
      我跟在两个人后面,不怎么用心的翻查现场。
      江柔拿起那个小方盒。
      “这是新婚时新人喝酒用的器具吧?”江柔把玩着这套器具,“还挺好看的。”
      我从江柔手上抓过一个杯子,放在鼻下嗅嗅,没嗅出什么古怪,就是一股子花雕的味道。
      李暮北走过来,接过杯子,察看了一番,却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指甲非得抠点东西才痛快。因此当我指甲习惯性抠在杯壁上的时候,似乎抠下点什么东西。这酒杯质量不怎么好掉漆了吧。
      我趁着两个人没有注意到我,悄悄地从指甲缝里把那点粉末又抠出来。
      不是掉漆了。
      “我怀疑这个杯子上被抹过什么药粉,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药粉,你有没有相熟的精通药理的人,给他看看。”我把那些粉末收在一张叠好的纸里交给李暮北。“我是闻不出的,而且我也不敢去尝。”
      “好。”李暮北点头,顺手把杯子也收起来了。
      江柔站在衣橱边上,冲我喊,“快过来。”
      “怎么?”
      “你看,这个衣橱里基本都是女装,只有两、三件男款常服。”江柔歪过头,“你看这里有一套女子成婚所穿的礼服,却没有男子对应的礼服。不是很奇怪吗?”
      我走过去一看,确实很奇怪,谢梓的衣服几乎堆满了整个衣橱。
      “李暮北,李常安和谢梓的感情怎么样啊?照你所说,李常安是最近才搬去书房睡的,衣橱也不至于收的这么干净啊?”
      李暮北听见我的问题,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与谢梓虽情同兄妹,但是夫妻之间的私事怎好打听。”他站在一旁,思考了一下,便差管家叫来了谢梓带来李家的丫鬟。
      小丫鬟红着脸,哆哆嗦嗦:“奴婢听说,小姐与姑爷虽已成婚许久,但是……但是……但是并未同房。“小丫鬟把头压下去。
      “李暮北,你猜李常安不与谢梓同房的原因是什么?”我抱着胸,一脸思考。
      李暮北咳嗽一声,回答:“第一、身体隐疾。第二、他不喜欢谢梓。第三……”
      我打断李暮北问他:“李常安住在书房里?那书房你们搜查过吗?”
      “搜过了,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
      我心里揶揄他,这间新房他们也没搜出什么东西。看来李常安的书房我也得重新去搜一遍。
      第五节
      相安无事过了几日,谢梓虽然仍是神志不清,身体倒是好了不少。
      其间那成婚用的喜杯也查出来了,在红色底纹处,那颜料中掺和了一种致幻用的药物。
      “李暮北,为什么只有谢梓中毒,他却没事呢?是谢梓运气不好,拿了这个酒杯,还是你堂兄故意拿这杯子给谢梓?”
      李暮北握着剑的手一震,垂下头:“我不知道,我会去查。”
      “你有分寸就好。对了,那关于李常安的小情人?你查到什么了,有几个?”我顺手拍桌子, “坐啊,站着这么见外干什么?”
      李暮北摆摆手,没有坐。
      我接过来他手上的小册子,上面是李常安接触过的女子。
      “李少傅接触过这么多人?”我两根手指量了量厚度,约有筷子般粗,“谁记的本子,这么详细,还有见面次数?”
      李暮北咳嗽一声:“是谢梓派人记下的。”
      “嫂夫人还挺大度。”我指着次数最多,排在首位的那个名字,“夭夭。这个名字好像是……”
      我隔壁桑三娘家的姑娘。
      江柔一进夭夭的房间,脸霎时就白了一大片。
      “怎么了,江姑娘?”桑三娘紧张地问。
      江柔指了指满房间悬挂着的狐狸折纸,脸色很奇怪:“您看到这些东西,不觉得奇怪吗?”
      我往里面走,发现不只是狐狸折纸,还有一尊供奉的女子像,女子背后长有九条狐狸尾。像座前面摆着一碗已经凝固的血,红得发黑。
      “这、”桑三娘笑得有些尴尬,“夭夭前年寻回来一个方子,说是供奉狐仙,就能够永葆青春,那是鸡血,绝对不是什么人血。”
      桑三娘对我摆了摆手:“李大人,江姑娘也许不了解,但是李老板应该是懂得,在我们这儿,年龄大了,就……”她叹口气,“虽然这方法听起来有些怪诞,但也不好阻止她。”
      我点头,这个我还是能理解的。
      “三娘你放心吧,我们会把夭夭找回来的。”我对桑三娘说,“你先出去,我们留下来继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桑三娘应了一声,下楼招待客人去了。
      回到房间里,我又仔细地去观察了一下狐仙像。
      这狐仙像面容姣好,五官刻地非常精细,一双凤眼简直夺人心魄。
      李暮北站在我身后面,端着手臂,也看着这狐仙像:“这真的是狐仙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江柔本来在研究狐狸折纸,听见我对李暮北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赶紧过来解释。
      “民间有五仙,狐黄白柳灰,说的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一般认为他们是亦邪亦正、亦妖亦仙的灵异。如果好生供养他们,他们会福佑子孙;如果侵犯他们,他们就会报复你乃至于子孙后代。”
      “哦。”我点头,若有所思,“那夭夭供奉的就是狐仙。真是奇怪,怎么什么都跟狐狸扯上关系。”
      李暮北显然也是在思考狐狸与这起事故的联系,低着头沉默着。
      江柔直直地盯了这狐仙像许久,久到我以为她的魂被勾走了,她却忽然沉声说道:“这不是狐仙像。”
      江柔似乎又确定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们北峦阁的藏书提到过五仙像,一般来说狐仙像用的应该是狐狸形象,或者至少应该是狐面,很少出现以女子为形象的雕像。因为五仙是不分性别的,一般不会规定性别。你见过有女子专门供奉雌性狐仙,而男子供奉雄性狐仙的吗?其次、这尊雕像有九条尾巴,很奇怪……”
      “这倒像是在刻意地拜某只狐狸!”我立刻答道。
      “这狐狸要供奉血,这一屋子的狐狸折纸还有聚阴的效果,而且,我的照妖镜刚才镜面都变成了血色”,江柔面色沉重,手里紧紧攥着折纸:“是狐仙还是狐妖,还说不准呢。”
      李暮北握着剑,低低回答道:“现在破案的关键就是找到夭夭,管他是仙是妖,在人间还由不得她胡来。”
      我站在李暮北边上,闻言稍稍侧头,这人剑眉朗目,眼神里面流露出坚毅,看着这家伙长大,突然帅了半刻,有点惊讶。
      “看来,狐山是必须得走一遭了。”我捻着一张狐狸折纸说道。
      第六节
      狐山。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是因为狐山禁令,李暮北没有通知官府的人。我们一行三人,悄悄的进入狐山。
      “虽然说你已经不是北峦阁的弟子,但是我们行侠仗义,斩恶除奸的志气不能变啊,而且你能放心他单独来吗?对不对?”江柔偷偷对我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
      我看了一眼李暮北坚毅的目光,立志要惩恶扬善,保护平民百姓的志气,自觉自己思想觉悟不是很高。
      我认命地拿出江柔那面照妖镜在前面探路。
      这狐山目前看来,还算平静,只是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沿着山路搜索,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可是一路上没见着什么古怪。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原本安静的气氛有些恐怖。
      我缩了缩脖子,伸手在脖子上挠挠痒。
      我见天色已晚,正准备询问可否打道回府的时候,听到了很细微的声音,急促而微弱的“吱吱”声,听起来像是老鼠的声音。
      我耸耸肩,把手拢进袖子里,对李暮北说道:“什么东西在叫,恐怖兮兮的,我们先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来吧。”
      江柔听见这声音,思考了一下:“有点像是狐狸叫,我们去看看!”
      我哆嗦的摇着头,心想天都快黑了,黑灯瞎火的多渗人啊。
      说着江柔就循着声音,往山坡上走。
      李暮北见我停在原地,拉了我一把。
      “哎。这里黑灯瞎火、荒无人烟的,我……我有点害怕,咱们能不能明天多找点人来啊?”我满脸都是不情愿,眼神恳切地对李暮北说。
      “我们此行目的不就是找狐狸吗?就几只狐狸,你害怕了?”李暮北剑眉一挑,装作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你胆子怎么越活越小了?”
      “年纪大了要注意养生懂不懂。”我面色不善,见李暮北执意要前往,只好沉声说,“这绝不是普通的狐狸!”我叫住江柔,把照妖镜翻给他们看,其实我刚才就发现了,这照妖镜一直浮现着浓重的血色,只是我实在不想在这荒山上待着,想赶快走,所以没有告诉他们。
      这两个人,一个是惩恶扬善的修真派弟子,一个是不惧妖邪的人有志青年,要是我告诉他们这里有妖邪,他俩一定是扛着剑五十米冲刺过去。
      “血气这么重,这妖怪不容小觑。”江柔盯着镜子,肯定的说。
      李暮北显然是想去看看的,但是可能考虑到我,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望着我。江柔提着剑,不是很害怕,反而有一股子血性的样子,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淡然地与这两个极想去一探究竟的人对视,站在原地表明我一点也不想去。
      直到山坡上传来一阵更为响亮的叫声,李暮北与江柔一起抬头。
      江柔瞪了我一眼,率先向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李暮北显然比我更担心我的猫。
      我咬唇无奈一笑,跟在李暮北身后,朝声音的方向,慢慢前进过去。

      山坡上有个山洞,掩映在茂密的树枝后。
      山洞里一片漆黑,听得到很多细微的“吱吱”声。
      我们就在门口,制作了一个简易的火把,他两人一前一后,把我围在中间,咱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地面湿润,踩下去一深一浅的,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我有些心疼我新买的绣花鞋,对着二人说道:“喂,一股狐臊味,好难闻。脚底下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它们不会随地大小便吧,一点卫生都不讲的吗。”
      山洞里狭窄,我们三个人靠的很近,李暮北在前面小声的回答:“夭夭房间里也有这样的味道,很淡,所以最初我以为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我怎么没有闻到?你的鼻子比狗还灵啊?”
      “她房里熏着香,我是在她床褥前闻到的。”
      我正欲表扬他一句,江柔忽然急促地说了一句“小心!”
      我感觉到一大股力把我往前边一推,我撞到李暮北背上,借着惯性,李暮北被我撞得也往前小趋了几步。
      站定后,李暮北立刻拔出佩剑,把我挡在身后。
      我背靠着山洞壁,把火把朝江柔方向举了过去。
      “江柔!你怎么样!”倒不是担心江柔,她的身手我还是了解的。
      火光照亮了江柔站的位置,她剑上挑着一只小狐狸,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四周。
      江柔慢慢朝我们移步过来,她沉下身,把小狐狸的尸体放在地上。
      “刚刚这只狐狸想要偷袭我们。我发现这里的狐狸都有灵性。”江柔用剑指着小狐狸,你看它毛发亮蹭蹭的,这小脸蛋长得……”
      我低头看去,这只灰色小狐狸头顶有一撮小白毛,拿照妖镜这么一照,确实出现了血红色的雾气,但是没有刚才那么浓烈。
      “现在没有叫声了。”李暮北眼睛一直盯着周围,此刻沉声说道。
      我估计,这只小狐狸死了以后,其他的狐狸都跑了,也有可能藏起来等待给我们另一次偷袭。
      我举着火把,往洞里又走了几步,发现了一些东西。
      李暮北一直跟在我旁边,自然也看到了这些衣物碎片。
      我们把衣物碎片捡起来仔细看,断定是女子衣裳边角,而且这料子比较华贵,是长风的新款。
      我们料定这是王梦芝的衣服。
      这说明王梦芝很有可能来过这里!
      我们打着火把,继续往里面走,里面越来越安静,心里却越来越慌,总感觉有很多只狐狸正在暗中窥视着我们。
      “怎么了?”我见江柔停下脚步,便问她。
      江柔回头,从百宝袋里面掏出了几张黄符,给了我一张,又递给李暮北一张,交代我们捏在手心,这是北峦阁的保命符。可以多次利用,不过只有几个人会画。
      而江柔把黄符夹在两指之间,缓步往前移动。
      我穿过江柔往前面看,竟然看到前面有一张软榻,上面侧卧着一个形态姣好的女子,而我们都清晰地看到,女子背后伸出了九条狐狸尾巴。
      我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暮北一只手拉着我,一直手紧紧握住剑,剑鞘不知何时被他丢了,凌厉的剑刃反射着火光,蓦然,李暮北手腕一抖,剑光射在女子紧闭的双眼上。
      随着剑光,江柔迅速出手,把一张符按在女子额头上。
      “这张符管用吗?我看怎么没有反应啊?”我疑惑着问,眼见着符贴上去一刻钟了,也没有见到希望的效果,“江柔,你这符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这是师傅给我的,一共就两张呢!”江柔似乎也觉得奇怪,上前查看这张符,她蹲下来,对着符念了一长段咒语。
      这张符的作用是号令周边神众,在符纸周围聚成一个阵法,归于阵法,镇压邪祟,保护周围行者不受邪祟侵害。
      江柔念完以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女人依旧恬静地沉睡。
      “我猜这里有个巨大的结界,这里完全封闭,所以我的符咒都不起作用。”江柔小心翼翼退到我身边,“我们快点走,趁着她还没醒过来。”
      李暮北跟着点头。两人拉着我开始往后退。
      这个时候洞里面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吱吱”声。
      我看到,那名曼妙的女子忽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她额头的黄符迅速灼烧。就连我们手上的符都化成了灰烬。
      我看到,她的眼睛,是像黑猫一样,有狭长的瞳孔,直勾勾看着我。
      我拧着眉,毫不回避与她对视。
      对视能怎么样?我想看看。
      这时候我听到,她对着我们,勾起嘴角说了句什么,最后是一声威严的“疾!”
      狐狸群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潮水般拥过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紧两个人。
      然而身边的两个人就仿佛被定住一样,直勾勾望着九只尾巴的女人,一动也不动。
      我抢过李暮北的剑,努力挥动着抵挡狐狸群,我可不想被一群狐狸撕成粉碎!
      “醒醒!李暮北!江柔!”
      很快,我们就淹没在狐狸群里,手里的剑起不了作用!
      奇怪的是,狐狸虽然淹没我们,但没有撕咬我们!
      一股狐臊味混着一股子奇怪的香味,浓郁的包裹着我们。
      熏……熏死了!
      第七节
      我正处于一个梦境中,这个梦很真实,就像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我在这个梦境里看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看到了狐仙,看到了传说中的狐山的故事原型!
      狐山的传说或许是真的,因为小狐狸在狐山上,收到狐山的百年庇佑。小狐狸在狐山修炼了上百年,长出了八条尾巴,有其他的狐狸告诉她,只要去人间行善事,满足人至真至纯的愿望,她就能够长出第九条尾巴,就能够得道升仙。
      于是小狐狸去了人间。
      小狐狸帮很多人实现了愿望,但是始终没有长出第九条尾巴。反而是人从原来的恭顺朴实变得贪得无厌,他们一边对狐狸大肆索取,一边怨恨诅咒狐狸。因为小狐狸帮人实现愿望从来不是无偿的,她总是要掠夺人的一些东西,或是亲情、或是爱情、或是地位……
      小狐狸不敢随意的帮人,因为她也不知道索取的会是什么。但是她不能拒绝愿望,或者说,她已经成为一个物事一件法器,只要人们对她许愿,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实现。
      她看着曾经向她许愿的人,变得落魄、变得冷漠……
      于是,小狐狸回到了狐山,她依然没有九条尾巴。
      又过了很多年,小狐狸刚刚渡劫,幻去了七条尾巴,躺在山洞里休息的时候,被一家猎户发现,逮了去献给郡守。
      在郡守府上,她遇见了一个让她痛苦了一生的人,那个文人,文人的真名叫做李程,是李常安的父亲。
      小狐狸白天是狐狸,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变做女子,陪伴李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过了一段惬意的日子。然而这些日子像偷来的一样,很快就到了尽头。郡守发现了狐狸的秘密,知道狐狸可以幻化成美丽的女人,他要挟狐狸不成,就动起了李程的歪念头。
      李程知道后,一天晚上,对着小狐狸说:“小媛,郡守为夺你要杀我,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可是,咱们势单力薄怎么摆脱得了郡守小媛,我留在郡守这里就是想等待考试结果出来,如果我中了状元,我们就不用害怕郡守了……”
      小狐狸心里激起大片波澜,她想制止李程,但是她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小狐狸在心里不停地说 “不要许愿、不要许愿!”
      可是李程话已出口,李程说: “还有两天就出皇榜,希望我能高中状元。”
      “小媛,小媛你怎么流泪了?”李程忙把小狐狸拉到怀里,轻声哄着, “就算我中了状元,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是人是妖我都爱你。”
      小狐狸什么都听不进,她感觉的丹田一股热气往外冲,她知道李程的愿望会实现,但是她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朝夕富贵,她害怕会失去李程。
      果然,到了第三天,皇榜揭开,李程,中状元!
      接着,如人间话本,皇帝看重,赐婚,成驸马!
      “小媛,我……”
      小狐狸在人间呆的久了,也明白人间的人情世故,她看着李程脸上的愧疚,心里已经明白了。小狐狸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能娶我了?”
      “小媛,你不懂,我跟你不一样,你在人世间没有牵挂,可是我还有父母兄弟们,我不能因为违抗皇命牵连我的亲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
      “不愿意!”小狐狸知道李程要说什么,“我不愿意。”
      小狐狸眼里依旧是往日的温柔,晶莹闪烁:“我虽然不是人,但是也有自己的骄傲。人间有一句话,好聚好散。既然你不能娶我,我们散了吧。”
      李程又急又气,握住小狐狸的手:“不,不行。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舍得?”
      小狐狸的脸上除了微笑就没有其他表情,说出的话却很残忍:“你不过一介凡人,我在人间呆的寂寞,才找你相伴。我可以活上千年,你又能陪我多久呢?”小狐狸一点一点地把手从李程手里扯出来,继续说,“你会老,我不会。”
      后面的故事,就跟话本里传的大相径庭了。
      小狐狸并没有咬死驸马公主,而是失手杀害了郡守。
      郡守一死,君上大怒,派遣将士捕杀小狐狸,小狐狸一路逃回狐山。一千将士驻扎在山脚,正欲屠山的时候,突然天空中,黑云翻滚,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国师启奏君上,说这是仙君庇佑狐山,如果将士屠戮狐山,必将给百姓带来无妄之灾。君上最终放弃屠山,不过在狐山下了一条禁令,将狐山从我国河山里除名。
      其实这雷霆之怒并不是仙君为了保护狐山,而是天道对小狐狸的惩罚,小狐狸修行数百年,第一次犯了杀戒,因此要承受四十九道雷击。
      天劫过后,小狐狸受了重伤,断了一条尾巴。小狐狸抱着自己血淋林的断尾,回到山洞里,一睡就是好几年。等小狐狸养好了伤,又是几年光景。
      有天,小狐狸抱着尾巴晒太阳的时候,想起了人间有一个她还牵挂的人,就跑下山去,打算再看他一眼。
      不过才七八年的时间,李程就衰老的让小狐狸不认识了。李程患了重病,拖拖拉拉了好几年,这病一直好不完全,睡着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多,状元郎这名号就像个空名,挂着牌子没有实权。
      前两年李程身体还好的时候,和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叫做李常安。
      小狐狸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李程抱着儿子,在躺椅上看书。儿子躺在父亲身上,闭目睡得正熟,一片榆树叶落在儿子脸上,儿子咂咂嘴,没醒。李程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捧着书,这时候放下书,用手把榆树叶挑开,没有惊动儿子。
      小狐狸想起来,以前李程也喜欢抱着她看书,狐狸形态抱着,人形也喜欢抱着。
      心灵感应般,李程望见了房檐上躲着的她,手指顿了顿,他低声喊道。
      “小媛?”
      小狐狸跳下来,一步一跳地来到李程身边。
      李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他的眼里有惊喜,但是更多的是疲倦,他的眼睛不像是一个刚刚而立的男子,倒像是个耄耋老翁一般的眼神。
      李程看着小狐狸身后的八条尾巴,心疼得摸着那条断尾。
      “我先前在御史宫里看到一本古籍,是九尾狐的故事,你看,你修行了上百年,为什么还没有第九条尾巴?”李程脸上带着笑意,温和地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吱吱”地叫了两声。
      “因为人们总是为自己许愿,而不是为你许愿。”李程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儿子放在躺椅上,颤颤巍巍站起来,对小狐狸说,”我想许愿,送你一条尾巴。”
      “你是不是傻?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以给?”小狐狸一下子幻化成人形,揪住李程的衣襟。
      李程笑得畅快:”我还有命、还有名声、还有地位……总可以给的。”李程说完,突然一阵咳嗽,”不过,我想请你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帮我保护好我的儿子。”
      小狐狸眼里朦朦胧胧,周遭的一切忽然有些模糊不清,她朝着李程的方位,很快说道:”当然,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李程付出的是生命。
      小狐狸陪着李程走过最后一段路,给李常安留下一撮额上的狐狸毛,就回到山洞里继续修炼。
      终于,小狐狸长出了九条尾巴,但是杀害郡守的杀债她还没有赎罪,因此还需在人间偿还杀债。”
      第八节
      突然,我听到一声猫叫!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躺在李暮北和江柔中间,没有火把,眼前是昏暗不能视物。鼻子里的气息很熟悉,混着泥土的腥味与狐狸的骚味,我们还在山洞里。
      有什么东西在蹭我的手背,我摸过去,毛茸茸的,是狐狸?
      仿佛是听到我心里的话,一声瘆人悠长的“嗷!”在山洞里回响。
      随着这一声绵长的猫叫,我的心口一阵剧痛。
      李暮北和江柔这时候,也捂住心口,猛地坐起来,他们睁开眼的时候,一只瘦瘦小小火狐狸嗖嗖地又跳开了。
      他们醒来以后,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神奇得气氛,仿佛也做了一场梦,还不能完全清醒过来。
      “我做了一个梦!”我们三个异口同声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声,咱们仨不会做的是同一个梦吧?我盯着李暮北问道:“你梦到狐仙了?”
      李暮北听了,摇头:“我梦见谢梓了。”
      “你呢?”我转头,看向江柔。
      江柔使劲摇头:“我看到你们说的那个王梦芝了!”
      原来我们三个是同床异梦。
      江柔想说什么,被李暮北打断。
      地面上响起一串“撕拉拉”的摩擦声,惊悚的让我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什么鬼!”我大叫起来。
      “什么什么鬼!”江柔被我的尖叫吓了一跳,在我身侧,立刻去翻黄符。
      “哪里有鬼!是我在找火把!”
      原来是李暮北在黑暗中摸到剑,扶着剑起身,他杵着剑在地上触碰。
      点燃火把后,山洞里亮起一小簇光芒,虽然灯火微茫,总算是让人心安很多。
      我看到他们两个人眼睛里都有很重的血丝,李暮北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惊讶以及惋惜。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但是我想,一定不亚于我的梦境中带给我的震惊。我心里也没有继续追查狐狸的念头,便对两人说:“咱们回去吧。”
      李暮北点头。
      而江柔则是眼神颇为凌厉地注视着软榻的位置。软榻上的女子不知所踪,而代替在女子位置上的是一套喜服。
      江柔走去把火红的喜服抱起来,喜服上还有凝固的血迹。我们猜测着这大概是王梦芝穿过的那套。
      “走,咱们回去。”江柔把喜服抱着,过来拉我。
      走出山洞的时候,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开始讲起了梦中的故事。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看着李暮北和江柔,两个人听了这个故事都若有所思。
      “天上不会掉馅饼,有所给予必有所求。”我摸着自己的脸说。
      李暮北苦笑着,与江柔对视一眼,心里大概明白两人虽然看的不同,但大意是一样的。
      我问李暮北:“在那个梦境里,谢梓向狐仙许了愿,希望得到李常安,付出的终日恐惧、难以释怀的噩梦?”
      李暮北盯了江柔一眼,又望向我,叹息般说:“不是,谢梓许的愿望是李常安官晋三级、得偿所愿。”
      我紧跟着说:“王梦芝的愿望是希望李常安回心转意,付出的是生命?”
      江柔咬牙,摇头说道:“不是,王梦芝许的愿望是李常安长安喜乐、无牵无挂。”
      我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话,心里不由叹息,两个人许的愿望相似,可是最终,他们俩都没有得到心上人,就连那个夭夭姑娘恐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狐山里依旧是来时般寂静,这小小的一座狐山里,也许有很多像小狐狸一样想要修道成仙的狐狸,但是不知道谁能够遇到愿意为自己许愿的人。
      王梦芝、夭夭、谢梓拜的究竟是哪只狐狸,我们还不知道。但是一定不是给予我们指引的那只九尾白狐,因为这只狐狸一直在偷偷的保护李常安,王梦芝在狐山上估计也受到了狐仙的庇佑,想必王梦芝与郡守有什么亲戚关系,狐仙也同是偿还了杀债。王梦芝提醒李常安的或许是谢梓和夭夭拜的那只狐狸。
      “我们一定要除去这狐仙!”江柔义正言辞说道,“不能让她危害四方!”
      我问李暮北:“如果确认是狐仙作祟,你该怎么结案呢?告诉人们,狐仙可以实现愿望,但会收取报酬吗?我想如果这样说,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来找狐仙。”
      我又问江柔:“说起来,狐仙实现了夭夭、谢梓的愿望,那她索取报酬,有什么错呢?因为她害了人,所以你就要灭了她,可是说到底其实是人心作祟啊。就像小狐狸一样,小狐狸并不能主动的接受人们的愿望,她的使命就是听取并且实现,然后收取报酬。你也要除去小狐狸吗?也许他们本来没有害人的念头呢?”
      江柔跟李暮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的好。
      我望着江柔,细声说:“江柔,天道是什么?你们修道士在人间历练,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劫难,度化升仙;狐仙也是在人间修炼,在人间寻找实现九尾的愿望,然后飞升。我们不能说狐狸实现实现人愿望,索取报酬是错的。这不仅是对狐狸的考验,也是对人的考验,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天道使然,顺应而为。我们不能强加干涉。”
      江柔听了我的话,脸色变得复杂:“初乔,你被逐出师门正是因为你这些不符合常理的言论,我不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我只知道,我们修道士,除妖卫道,是责任。”
      江柔瞪着我,退后一步。一手抓着剑,一手捏决。
      我嗤笑一声:“我是自逐师门,不是被逐。在北峦阁看不清我的道,所以我离开了。江柔,你看自古到今,按照你们修仙的那个法则,究竟有几人修的得仙道”
      我咬破食指,迅速在她额间打了个结。
      “你!”江柔方才正想捏个传讯决给师门,没有想到被我打断。
      “还有一些疑点,你们怎么没有想到。”我冷静说道,“李常安与酒杯上的致幻毒药怎么解释?夭夭许了什么愿望?谢梓通过什么途径见到了夭夭供奉的狐妖并且许下心愿?谢梓因为幻觉看到的假人血脚印,你为什么也可以看到?”
      我见李暮北沉下脸色,就连江柔也陷入沉思,才缓缓说道:“人知鬼险恶,鬼知人歹毒。固然有狐仙的成分在,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人在作祟呢?”
      “李常安!”江柔咬着牙说道,“如果说这几个女人有什么联系,那个人就是李常安。我们都被他骗了,我们以为他是受害者,但是他什么都知道!并且,可能就是他操控了一切!”
      李暮北脸部僵硬,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第九节
      初六那天,江柔跟我告别,说她要回去复命了。
      “你都不留下来一起吃腊八粥吗?太过分了。”我又转念一想,“算了吧,腊八还是回去跟同门师傅师兄弟们一起过吧。我这里也不是太热闹。”
      江柔拉着我的手:“这回已经耽误很久,师傅让我一定赶在初八回去,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找你吧。”江柔看着我,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才说,“虽然我有的时候不是很赞同你的想法,但是希望你能够保持本心,修自己的道。想回北峦阁的话,随时都可以。这是师傅的原话。”
      我心怀感激的笑笑:“知道了。”
      过了两天,正好是腊八。
      李暮北把我叫去见了李常安最后一面。
      李常安的案子已经结了,刑期就在下个月,想必是得等过年以后,说不定碰上大赦天下,还能免去一死刑。
      “欸,你说你讽不讽刺,就算你官至当朝太傅,照样被你那同族堂弟、区区一个捕快给送进了大牢。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去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盯着面前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继续说,“你爹的例子摆在你面前,你怎么还走你爹的老路?”
      李常安靠在墙壁上,显然对我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质问他的人,不感兴趣。
      “不对,你没有走你爹的老路,你没有像狐仙许过愿,但是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为了大好前程就放弃青梅竹马的恋人!”我紧紧盯着他,哪怕李常安闭着眼睛不想回话,我依然想从他脏乱的头发、胡子拉渣下的脸,找到被几个女人爱慕的理由,“你没有许愿,但是你利用了那几个爱你的女人,让她们为你许愿。我猜错了,我以为她们是为自己许愿,原来她们是为你许愿。”我叹息着说,“真的是找不出一点点理由,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利主义者。”
      李常安依然一语不发。
      我继续说:“你书房里搜出了假扮血尸的衣服,还有沾了血的鞋垫。你给谢梓下药,还制造血脚印吓唬她,因为你想让她在恐惧中知难而退,你想休了她。夭夭她说你答应她会娶她进门,我猜你就是用这个理由,去骗夭夭为你许愿,难怪李大人刚中状元,就官至太傅。”
      “你怎么不说话?
      “你真是一个特例,以前我以为,世人都只为自己许愿,不为狐仙许愿,所以狐仙不能够长出第九条尾巴。原来还有你这个特例,她们为你许愿,不为自己也不为狐仙许愿吗?”
      “你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们这样做?
      我见他面无表情,恨恨地把牢里沾满泥土的稻草扔在他脸上。
      “挥霍你的好运,以后你再也不会遇见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了。”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爱慕你的人呢?”我想着谢梓,心里很是伤心,谢梓被谢家接回娘家去,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们都是蠢女人,跟我母亲一样,男人说几句承诺,她们就相信了。”李常安抬眼望着我,带着嘲讽的目光,“感情是不能信的,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人可以依靠的。”
      “人渣。”我嫌恶地看着他,“你当感情一文不值,她们却视若珍宝。王梦芝本来可以活,是因为你,她才自尽在狐山,就连狐仙给她一个机会,她也用来提醒你。你真是……”
      “我错了吗!那只破坏我父亲母亲关系的狐狸就没错了吗!为什么她可以得道成仙,我的母亲就只能够在幽深清冷的大宅子里度过后生!我母亲有错吗!”
      李常安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世事多么不公平,但是他不知道,当公主用皇室的权威,逼迫李父的时候,她已经不是无辜的了。
      事实已经造成。我对李常安悲剧的过往不感兴趣。李常安的家事,再怎么闹也是不至于死罪的。我便站起来,走出大牢,看到门外等着的李暮北。
      “你不去亲自审问你堂兄,却要我去做个坏人。”我抱着手臂,有些不满。
      “你不是对其中的真相很感兴趣吗?”李暮北笑了,“你得到的是个什么答案?”
      我伸出手在他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轻声说:“大多数的故事都起始于一个狗血并不浪漫的爱情。不过还好,谢梓精神恢复,夭夭也找回来了。恨也好爱也好,也就终结在他们这一代。”
      “李暮北,要是你负了哪个姑娘,我一定抽死你。”
      李暮北嘴角一勾,无声的笑了。
      “走吧,今天回家吃腊八粥吧。”我摊开手臂,拉着李暮北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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