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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阿颜 ...

  •   我的前半生在我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那一年,我遇到了苏遇。从此,伴着我的不再是天真无畏,而是痛苦与快乐同行。再后来,因着中间发生的许多事,我对他,只剩了无喜无悲。而这许多事,我一时也道不明晰,且容我细细道来吧。

      那一年的四月,避缘谷杏花开得极为茂盛。我走在杏花林间,风一吹,将花瓣卷起,那白色的精灵向我飞来,像极了十二月的雪。我就在杏花缝隙中,瞧见了苏遇。
      我素来爱到谷里的书社听书,那里有一位老先生说得很是引人入胜,我便经常去听。听得多了,我便也学着老先生讲书,只是初入此门不得要领,来捧场的也是平日熟识的姐姐们。那日我从书社讲书归来,一身红衣,是我平日不曾试过的衣着,只因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姐姐们出嫁的模样。师父向来严苛,尤为厌恶这艳丽之色,即便我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亦不曾格外开恩。十五岁那年,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一段时间的记忆很是模糊。唯一记得的便是,那日醒来,我手里紧握着一袭红衣,被抓着的那块早已褶皱。师父脸色甚是难看,命人将其拿走并烧毁了。自此除去除夕对联,我便再也不曾见过红色。
      而苏遇呢?一袭白衣衬得他清秀的面孔很是迷人,花瓣飞舞间竟还带了一丝丝妖媚。
      他向我走来,“小生苏遇,不知姑娘芳名?”他还说那一身红衣甚是配我,世间只有我穿红色才最为好看。我觉得那一袭白衣苏遇穿着也很好看,比师父穿着好看。
      杏花翩翩,白衣才子,红衣佳人,我也觉得般配极了。
      再见着苏遇,是在师父的房间。第二日,姐姐们说有贵客来找师父。我去给师父送茶时,发现正与师父谈话的人就是昨日遇见的苏遇。见我进来,他冲我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我觉着那日玄衣的苏遇像是书中会下蛊的药师。不然为何见了他,我竟会心里一阵直跳。
      那时的我还不懂,苏遇确实给我下了蛊,世间无药,唯苏遇可解。那蛊,自然是情。
      我很想和苏遇说几句话,却瞧见师父脸色比往日见了红色更为难看。便不敢说了,放下茶便出了去。
      也不知师父和苏遇到底谈了什么,之后苏遇便在避缘谷住了下来。我经常能在平时出入的地方碰见他,而苏遇总会笑着说好巧。那笑极其平常,却能让我觉着和平日姐姐们以及隔壁家的男孩们不一样,常常令我面红耳赤。
      我觉着我约莫是病了。

      后来我也真的病了,因为一场小雨。
      我是知道自己病了的,每年的四月,我总要生病的。师父说,这是旧疾,打出生起便要跟着我到死的。幸好那病不要命,但发起病来,我却痛苦不堪。
      这次意识不清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苏遇。我想让他陪着我。
      不知是否老天爷听见了我内心的祷告,一只温润的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手,那一定是苏遇。师父的手不是这样的,而是温润中带着一丝凉意。
      病好以后,我更想亲近苏遇。我知道,师父不爱我去找苏遇。但我总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他,想穿着那日的红衣见他,站在他身旁。
      其实我拿手的是做糕点,说书也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而那时我想给他做最拿手的红酥糕。以前我是不会下厨的,只是那年醒来后突然很想学做糕点。这红酥糕我只为师父做过,师父难得赞不绝口。我想苏遇也会喜欢的。
      我也确实这样做了。看着师父日益低沉的脸,我只能低头瞧着地上,像小时候犯错被罚站一般数着数。
      但是看见苏遇吃下后,一脸欢喜的模样,我的心也跟着欢喜,从此更想为他做了。
      有一日,我做完红酥糕,换上红衣端着糕点去找苏遇。
      瞧着我一脸期待和欢喜的模样,苏遇说,“我觉着阿颜姑娘像极了一个人。”
      我问,“谁?”
      苏遇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后来他在另一个人面前也露出了这种神色的之后,我懂得了那是怀念。但后来的我,早已不复那时的无知,也早懂得了世间人多变,前一刻从心底里欢喜着你,下一刻便能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那时,苏遇一句话就能使我头昏脑涨,一心想要想着他,不顾一切地想要他好。
      “我梦中的姑娘,我想娶回家的姑娘。”
      我想,我便是那时起彻底沦陷的。盲目得不去想苏遇这话背后的复杂情感和深意,不想自己那时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被骗到的白纸一般的小姑娘,只是就这么爱了,并为之奋不顾身。

      我约莫是知道苏遇来求师父办事的,只是师父一直都不愿意。虽不知道是办什么事,但我既然已经欢喜了苏遇,他也欢喜我,按着姐姐们的经验来看,苏遇算得上是我的男人了。”想着姐姐们平日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想着自己的好才男人行。”我便觉着我得帮苏遇劝劝师父。
      这才有了那一日,我端着新研究出来的绿油糕去找师父的情景。
      师父见我也是十分诧异的,毕竟苏遇来后,我便几乎不曾为他做过糕点。即便之前师父吃到了,也是我为苏遇做的,只是恰巧他去找师父。
      我其实也是觉着难过的,毕竟这是我一心一意为苏遇做的绿油糕,苏遇竟没能第一个尝到。但事后我又觉着十分欣喜,毕竟在劝说师父这件事上它也有功。
      只是让师父更不高兴的是,我眼见他吃了我的好处却还不答应为苏遇办事时竟下跪求了他。我心里约莫是知道的,只要我肯求师父,无论如何他都会答应的。
      师父终于答应了,但我竟没想到苏遇也在。只是在屏风后,故而我未曾看见。“苏公子可满意了,阿颜竟为了你求我!”
      听见这话,我一边惊奇苏遇竟在,一边想要为他辩解,不是的,是我自己想要求师父的,我想看见他开心的笑,不想再见他眉头紧皱了。
      只是话未出口,苏遇竟承认了,说“是苏某有幸,能得阿颜姑娘帮助。”
      我心里也很欢喜,我已然知道若是承认自己所为师父必定要怪罪我一番,苏遇这话却是承认了是他用了别的法子让我帮他,而不是自作主张。此番一想,更觉得苏遇必是不忍我被师父责骂,他已经如此欢喜我了。
      多年以后,我方知苏遇真的只是在感谢我,所谓的替我免去责罚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而一心只求师父同意帮助心爱之人的我哪里想得到这些。

      不久,师父就带着我随苏遇回去了。我打心底里欢喜,不止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避缘谷,还是因为能和苏遇一起。所以出去后我还能见着苏遇,还能为他做红豆糕绿油糕,我竟感谢起师父来。
      谷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惊奇,见到小玩意我会仔细把玩,见到艺人卖艺我也去鼓掌,甚至连小孩子路上一蹦一跳我也要跟着跳一跳。而苏遇像是不着急,总要等我在此处或那处玩够了再往下一处地方去,每每在身后瞧着我,脸上总带着宠溺的笑。回到住处,苏遇总是变着戏法将我路上恋恋不舍放下的东西变出来,总是给予我惊喜。这样的苏遇让我愈发沦陷,根本不会去辨认那笑到底是为谁。
      连师父见着了此番景象亦是不时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更觉着,此番举动是对了。
      路过一处名为凌枫的小村庄时,我见那里的人个个面带笑容,男女老少,和乐融融。便想,若是能在此处安定下来亦是不错。一来此处环境与避缘谷相似,二来与避缘谷与外隔绝不同,此地为外界所属,苏遇定不会难以进入,我亦能随意出入。这样,相见苏遇时我便能去找他。约莫是苏遇已经太过了解我了,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了内心的想法,临走前承诺我以后可以带我来此处归隐。
      谁人不悦于恋人的甜言蜜语,何况已对苏遇情根深种的我。那一刻,我便更加认定了苏遇,愿为他不顾一切。
      我本以为,这将是我通往另一个人生幸福的时刻,却不曾想过,这竟是我人生欢乐的最终时刻。往后的种种,每每回忆起来,竟让我悔不当初,自戕亦不足以弥补的悔恨。

      终于,我们还是到了要去的地方,京城。
      我以为苏遇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却不曾想这家大户大过了我的想象。进入京城后,迎接的人一身深蓝色官服,那一声“三皇子”叫得我心尖颤颤的。避缘谷随常年无外人出入,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子的重量我是清楚的。
      让我更惊奇的是,那人还向师父与我行了个礼,唤师父一声“国师”。我亦不知师父何时成了国师,是苏遇早已飞鸽传书,还是师父早些年在进避缘谷之前便是,难道这便是苏遇找师父的缘故?苏遇此番便是为着请国师出谷?
      这些我到现在也不去追寻过答案,我只记得,那一日将将分别时,我拉住了苏遇的衣袖,不安地望着他,问我能否再见到他,再去找他。
      苏遇依然宠溺地拍了拍我的头,说“阿颜是国师的弟子,自然可以来找我了。”
      听了这话,我觉着心安了不少,我还是可以找苏遇,但又有一丝失落,因着苏遇说我是师父的弟子可以找他,岂非我不是师父的弟子便不能找他了?但又想,苏遇待我与往日无常,怕是恢复了身份须注意言辞,故才不敢说得太多。
      于是,又欢欢喜喜地随师父住进了国师府。
      随后的几月,我常常去找苏遇。好在苏遇虽然身为皇子,却在宫外有一处府邸。为何如此,我从未想过过问,我只在意我能经常去找苏遇了。
      只是回了京城的苏遇总是很忙,我经常找不着他。因着我常去,那里的当值者都认得我,苏遇不在时,我便与他们常常交谈,还会多带些糕点分给他们。其中,最为熟络的便是一名唤做郭青的侍人。
      郭青是在苏遇府上看守大门的,到苏遇府上我经常遇到他当值的时候,便会先问过他苏遇是否在府中,再决定是否要进去等苏遇或找其他人。一来二去,也就与他熟悉了。大概见我那时单纯,一心念着苏遇,郭青有时还会主动与我说一些与苏遇府上有关却不大重要的事。
      倘若我知道,我与郭青熟络会害了他,我就不会去与他熟悉,就像倘若我知道喜欢苏遇会带来一生悔恨,我便宁愿当初没有遇见他。

      很长一段我没有见着师父,他总是早起晚归,我亦不知他在进行些什么,只是府里偶尔有人晚上前来做客。想来身为国师有许多事要忙,不像之前只照看我那般清闲,夜晚还有事情要忙。彼时的我也未曾想到要去追问师父的事。倘若我早点发现不对,只需像往日那般注意着,也许也不会有日后那样的遗憾。
      有一日,我照常从苏遇府上回来。这一趟苏遇又不在府中,我内心有些郁结。来不及排遣这忧思,瞧见府门前围了许多人,热闹程度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
      穿过层层人影,门口处一府衙装人左手高高举着一黄色锦布,右手拿着一方金丝帕,巡视众人一圈。后来我知道,那一缕黄色名为圣旨,它可瞬间从断头台将即将处斩之人拉回来,也可瞬间将人推入阎王殿。而那一方金丝帕却是我所有之物,那是苏遇送我的。
      我不知道为何苏遇随意送我的一方丝帕竟变成官差嘴里的搜寻已久的前护国将军谋逆的罪证,亦不知道为何有人会从我将这方金丝帕隐藏的地方将它找了出来。我如此珍视它,虽我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其他人随意出入,却也仍担心它丢失了,故我是将它放到房中最不为外人知道的地方了。
      那人嘴里后来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看见师父被戴上脚铐手铐带了出来。那些人很粗鲁,竟然还推了师父一把。我想上前去把他们推开,帮师父将手铐脚铐打开。别人不知道,我确是很清楚的,师父他很怕疼的,怎么用力地推,师父一定特别难受,并且我还想问问他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
      师父只是抬头望了我一眼,就随他们走了。那一眼里包含的深意我知道,是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但我如何坐得住?若是往日无事便也罢了,现下待我如亲生父母的师父出了这样的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空等待?我只怨自己这会才又想起了师父的好,之前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他做了什么,想法如何我都不清楚。
      只是我该如何做?这京城除了师父,我便只认得苏遇了。对,苏遇!师父是因为苏遇才出的避缘谷,此时师父出事,苏遇定不会坐视不理。
      待我跌跌撞撞又返回苏遇府上时,我确实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苏遇,只是情况和我想的亦不一致。
      苏遇府外站了一排穿着与刚才所见官差一样的人,所有出入苏遇府上的人都要被盘问一遍。我顾不得许多,正要往里进,突然一人将我拉至一旁。抬眼一看,却是郭青。
      我不解,郭青解释道,因着我师父的缘故,苏遇的府邸也被官兵围了起来,加以看管,出入甚严,苏遇也被困在了府里。
      我听到这话又喜又急,喜的是苏遇在府上,我能找到他,急的是不知如何能进去见到他。
      正一筹莫展之际,郭青提议让我假扮前几日出府探亲的婢女,由他领着我进去。无计可施之时,这一做法让我瞬间看到了救赎的希望。于是郭青交代了我一些事情后,我便随着他从偏门进去。好在那看守之人也只是稍微问了一两句,有了郭青的提点,加上只是不允许随意外出,进去相对不严,故而我顺利进去了。
      其实,当时若非我过于着急,也能发现一些端疑。在京城当差的人眼力怎会差,怎就轻易相信了我是苏遇府上的婢女?再有我时常出入苏遇府上与国师府,总有人能认得出我来。现在想来,只怕是苏遇早有交代,即便我以国师府的身份进去也无人阻拦。

      进了门,我很顺利地在仆人们的带领下在书房见到了苏遇。
      那时的苏遇一袭泥黄色锦缎,正伏在案前批阅文件。许久未见,我竟觉得他有些瘦了,也生疏了。
      仆人一通报,苏遇便搁下手中的笔,绕过书案,扶着我,“阿颜可是为了国师之事?”
      其实我想回答只是想见见你。但一想到此行的真正目的,我眼眶突然就红了。责怪自己,师父出了事,我怎能还只想着自己的事。
      苏遇宽慰了我一阵,我亦从他的言语间知道了大抵的来龙去脉。
      三年前,前护国将军被人举证预行谋逆之事。后来从护国将军府搜出了大量罪证,只是谋逆的大笔资金不知所踪。据传那笔财富藏在一座大山深处,而图纸隐藏在一方金帕中,那方金帕在事发当日与护国将军二小姐一起失踪了。师父当初与护国将军府交好,也曾为其辩解,后来见无可挽回,便归隐避缘谷再未登朝。而原来最近师父一直早出晚归以及那些来国师府陌生的面孔,都是为了暗中将这笔财富找出来。只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胆大的行事被发现了,于是师父被捕,苏遇亦被牵连遭禁。
      只是我不明白那一方金丝帕又是怎样一回事?明明是苏遇赠我之物,何以成了师父落之证?苏遇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我说出心中的疑惑,希望苏遇能给我一个解答。苏遇神色复杂地望着我,“阿颜,那方金丝帕是我在避缘谷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掉落之物。”
      我登时便愣住了,苏遇说这方丝帕原就是我之物,那我是前护国将军府的二小姐?为何我从不知那袭红衣里藏了此物,难道仅仅是巧合?
      而苏遇彼时见我心神大乱,宽慰我必定想方设法让我见师父一面,并让我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师父已经为保护我自己承担了全部,此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心乱如麻,也只好随他安排。
      仔细想来,这些说法错漏百出,若非我过于信任苏遇,又因师父之事乱了心神,怎会被苏遇骗得如此之惨。

      两日后,我终于见到了师父。大抵上面也查清楚了,也或许是师父真的承担了下来,总之圣旨一下,师父连同其他人即将被问斩,却不曾连累其家人,苏遇也被解禁。
      初闻消息,我如遭天打雷劈,在出避缘谷之前,我只有师父,师父出了事,我真不知还可以依靠何人。
      苏遇托了许多人,终于得到一次去那牢不可摧的天牢探视的机会,而我便装作苏遇的随从跟着进了大牢。远远瞧见师父,我瞬间就眼红了。师父他穿着囚服在那里打坐,如往常一般。只是整个人消受的厉害,这才几日,脸颊都凹了下去。头发也花白了,有些凌乱,平日里他最爱整洁了。外衣完好,没有受到严刑拷打,意味着师父他可能真的做了这事。这我皆可认同他,毕竟这事事关何人利益,与我无关,只师父一人于我重要。但唯独无法接受的,便是他是为我而做。
      来之前,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见着他以后,我什么都不想问,只想让他与一同我离开这天牢。
      师父抬起了头,隔着大牢的门,师徒俩相顾无言。因着旁边有人盯着,我亦不好开口。只苏遇与他交谈了几句。只最后,师父看着我,郑重地嘱托我“阿颜,今后没了师父,你要护好自己。你性子单纯,过于信任他人。但你要明白,世事复杂,人心难料,你只能相信自己。”
      如今想来,师父定然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只是我当时并未能识得其间深意。
      回去之后,我便病了,药石无医般怎么也好不起来。或许是心病,总之连师父走的那天也没有去送最后一程。师父走后,我除了病着也与往常无甚异状,竟连眼泪也未曾流过,只是许久不再下厨了。
      苏遇见我孤苦一人,国师府也是不能再住了,遂提议将我接入他府邸。于是我便去了,每日再不出府,在院里赏赏花,听听鸟鸣声。这般苏遇倒是常常来看我了,只是我竟不觉得高兴了,大概已经失了想要与他一同开心的心思。
      人在心情抑郁,难以进食的时候便会迅速消瘦。我瞧着镜中的自己,大概也能想到师父那几日为何那般模样了。想着我与师父一样,如此,竟觉得有些开心。只是体力不济,病亦愈深了。
      终于有一日,我再次晕倒在门口。醒来时,苏遇抱着我,哭着对我说,“阿颜,不要折磨你自己了。师父所做的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悔恨,是要你开开心心的。”
      我知道,只是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破蛹而出,将苏遇半身衣裳都弄湿了。哭得累了,我便又睡了过去。再醒来,觉得浑身舒畅了,病也似好了一般。

      病好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又去给苏遇送糕点。虽知他这般身份定不差好吃的,但我就是想看他吃下去。
      一日,苏遇在府中,我便又去书房,途中遇见郭青。郭青在外当值,很少进入内室。但既见着他,我便也高兴,并不好奇他为何出现在此地。
      恰巧郭青也见到了我,便与我叙旧了几句。听闻我要去书房见苏遇,他说苏遇当下并不在书房,让我别去了。许是刚才郭青随着苏遇吧,故而知其大体行踪。我知苏遇不在不能随意进入书房,而我去了必要等到苏遇的,郭青怕是忧我在外等候累极。
      神色犹豫间,郭青说我或可在苏遇卧室后方的水亭见着苏遇,只是一般人怕是不能进去的。
      我虽时常来这里走动,但大多地方是没有去过的,,亦不知苏遇卧室后边有水亭。作为客人,即便苏遇待我如何好,有些不可为之事我还是懂的。笑了笑,既然苏遇不让其他人随意出入,那必定有他的道理,我还是不要随意打破罢。谢过郭青后我便继续到书房去了,只是不知,这竟是我与郭青的最后一次交谈。
      到了书房,竟发现苏遇在其中。得到允许进去后,我便随口撘一句,“为何郭青说你不在此处。”若我知晓这话会将郭青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定会不出一语,似哑巴般,或者说些别的。而当时我只当是郭青与我开的玩笑话,也便问苏遇了。
      苏遇咬了一口糕点,问道,“可是门外当值的郭青,可还说了什么?”
      我仔细瞧了苏遇几眼,也无任何异色,“他说或可在水亭见到你。我哪知什么水亭,亦不想知道别的,只要到书房或者在院里等你找我便好了。”
      苏遇说了两句别的什么也就岔过去了,我亦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日,我想找人说说话,府里见到的许多都是陌生面孔,就突然想念起郭青来了。到外间却也找不着,如今顶他职位的是另一人了。向其他人打听,得到的消息却再次令我如五雷轰顶。前一阵,郭青犯了大错,被管家下令受了一百杖刑,然后逐了出去。再后来,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我有些缓不过劲,脑子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去找苏遇。”
      可是,当我找遍整个前院和苏遇的书房都没有找到他,然后我想起了水亭。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苏遇定是在那里。
      循着路过去,那里有一处隐蔽的院子,门外有人守着。避开守门人,进去之后果然发现了一方池子,那里的荷花开得很是茂盛啊,就像三月时避缘谷的杏花。不过短短数月,竟让我有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荷花中间的亭子里的俩人是谁?为何那里有另一个我?为何她也穿着红色的衣裳?为何我竟觉得她比我好看?为何苏遇看她的眼神让我觉着如此刺眼极?为何他们瞧起来般配极了?
      我不知我弄出的声响惊动了两人,苏遇却没有让人将我揪出,只是轻声抚慰了那个女子,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我亦不知自己后来如何没有上前问他,如何不动声色地离开,如何再到晚些时候苏遇过来时知道郭青之事源于我。
      但我更关心的是,“那个女子,“我仿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是谁?”
      苏遇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阿颜,你真不记得了吗?她是冯奕桢。”

      冯奕桢,前护国将军府二小姐,那个师父为她而死的女子,便也是苏遇想娶回家的女子么?那么之前所猜测的便都是假吗?苏遇他骗了我。只是,我为何要认识她?苏遇不肯告诉我,也警告我不要想要去寻找什么答案。但我又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解开迷惑。
      第三日,我终是忍不住,去了水亭。我想知道真相,而苏遇想来是不会告诉我的。因而,我只能去问那个二小姐。
      这一次,水亭周围多了许多看守之人,想来上一次是苏遇特意为之才让我钻了空子,如今我要进去怕是不容易。
      思衬间,那日在旁伺候的丫鬟让那些人离远一点,她家小姐瞧着不悦。我总觉着这是特意的,想让我进去。尽管明白这一点,也知道或许真相我难以承受,但我仍是借机进去了。师父不在,我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了。
      果然,进去之后就碰上了冯奕桢,备下果珍,只等我前来入瓮。
      对坐许久,我有些不自在,毕竟没有谁能瞧着一个陌生的与自己长着一张相似的脸的人能毫无知觉。
      正要开口之际,冯奕桢嗤笑了一下,“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怜的小姑娘。”
      又一个人说我不记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忘记什么。只除了十五岁那半年的记忆,莫非便是与这有关?
      只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尤其是被隐瞒以及被遗忘的真相。若是没有刻意去追求所谓的真相,或许此刻我还能稀里糊涂地陪在苏遇左右,亦或是找一个真心待我之人相伴到老,或是某天厌倦了再回到避缘谷与姐姐们嬉戏。但我亦不后悔,活得清醒虽痛苦,却不会就此浑浑噩噩。
      关于十五岁那年的记忆,在冯奕桢的叙述中封印被打开,让我得以窥见一丝曾经。
      那一年的避缘谷和今年初春时一样,开得极为漂亮。我是在避缘谷中长大的,师父那时只偶尔会到避缘谷待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苏遇到来。想来师父那几年是因为前护国将军府之事避入其中,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因十五岁那年我偷着跑出了避缘谷,从未出过避缘谷的我一出谷便遇上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苏遇。后来的一切,似乎都与这次出谷一样,只除了没有师父在旁。自然,我那时亦是沦陷了,以至于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所以,当他说,他不想我受伤,但他也不想冯奕桢消失。于是,被苏遇温情冲昏了头的我连为什么找我而不是其他人都不想直接披上红衫,然后在被官差追捕中重伤落崖,然后记不清或者不愿面对那一段记忆。
      难怪那一年的记忆如此模糊,难怪师父的神色不对,也难怪为何我那一年醒来后便突然想要学做糕点,一切不过是我当初遇上了苏遇。
      为什么是我,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朗。只因我与冯奕桢相像,最可怕的怕是,我是师父的弟子,而师父定是认识冯奕桢的。那么,师父该是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为何不阻止我与苏遇相处?
      “国师自然亦不愿冯府血脉就此断绝。前护国将军府之事一日不解决我便一日不得安全,时时处于危险之中。也亏得国师念旧情极深,竟愿意舍身保我。如此一来,便再无人追究那笔财富的下落,冯二小姐便能早已落崖身亡。”是了,这般便解释得通了。为何苏遇要来遇见我,为何师父肯出山来,为何师父要独自一人承担。
      后来苏遇进来了,步形似有些匆忙,他好似说了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是对谁说的的,为何要说这些,他为什么要生气,我都理不清了。
      我不知道苏遇在外头做了什么,总之是十分周密的布置了,才会使得所有人真的认为前护国将军府一事随着师父的死去彻底消逝。从此再无躲藏的冯府二小姐,却多了一位爱游玩的红衣少女和誓不出避缘谷的阿颜姑娘。或许连我劝说师父以及师父的“认罪”也是苏遇推波助澜所为,为的便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苏遇,你知道那种万箭穿心却又不能死去的感觉吗?那时的我便是这般感受的。我想问你,我做错了何事,让你舍得这般伤害我,伤害我身边的人?
      后来我回到了避缘谷,从此不过问外面的尘世,青灯常伴,日夜诵经,以求心安。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我已不愿再去涉及,对苏遇也是慢慢就放下了,将那些事当做尘世梦一场不想再去涉及,只愿能在避缘谷守护着师父的曾经,如此,便已是安宁了。

      避缘谷,这一年的杏花开得极为茂盛。谷中的书社此时围了许多人,中间是一红衣女子正在说书,其他人都听得入了迷,更有甚者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就在这时,外头跑进一人,一身白衫,花白胡子,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还冒着火光,“阿颜,你不会做饭硬要练习,还将厨房烧毁,我不过是罚你重修,你竟诅咒为师去死!”
      红衣女子正是阿颜,见状立马一跃而起,迅速从另一边离开,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说书罢了,当不得真,师父你太小气了!”。
      摆脱了师父后,阿颜歇了一会后,开始欣赏起这一片杏林来了。篡改古人诗词来了,赏着赏着,竟开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杏花依旧笑春风。”
      语落,一个声音从左侧传来,“好诗应景,在下苏遇,不知姑娘芳名。”
      闻言,阿颜不曾回头,微微张开的嘴巴泄露了内心的惊讶,她不过是编撰了一个故事,但这一切,好似梦境成真。
      “吾名唤阿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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