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抱着你一万年》幺枝

3、日夜

　　阿芙拉多日没有离开神殿。她只是觉得疲乏，说不清心伤是都更多一点。哥哥太阳神托米尔来看过她，却无法缓释半分。他也痛恨带给妹妹如此痛苦的穆修。那个狂妄自大又轻浮的家伙。他巧言令色，到手无数神女，却只有妹妹陷入最深。

　　这是普特第四千六百三十二天坐在这里弹奏。以往的每一个日夜，他每天都独自坐在这小屿上，拿起里拉，指尖轻拨。空灵温润的声音缓缓泻出，绵长悠扬。
　　每一晚，他美妙的琴声传遍整个族的每个角落，伴着他们一日日的安眠。大家向来知道他惊艳的音乐才华，却从未见他如此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大家也知道，别人都只是附属的受益者。然而这样的一番，谁都会好奇其中是为谁。
　　每一个夜晚，他望着空中那轮皎洁，指尖就不由得温柔。
　　他毫不避讳地将那个亲手编织的叶环放在身边，要所有人看见，那一叶位置的空缺。
　　大家都猜测，这是献给月亮女神阿芙拉的。
　　更多嘲笑的声音接踵而来。谁都明白这是不自量力，荒谬得可以。从没有一个树神，敢于奢望天神。他们是附依，怎可与其比肩而立？
　　甚至，他们无法到达天神的住处。他们是被动的，所以普特只能坐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等待。

　　晚庭中的油橄榄花开了，花香四溢。殿里的仙娥做完一天的事，坐在金石白玉铺成的台阶上聊着天。声音不大，但阿芙拉也能听见。
　　“究竟是哪一位美好的神祇日日创造这样的美音？”
　　“普特。是普特。我已经看了他很久了，就在司克湖旁。每一晚，随着他的里拉声，他的周身就散发着金光，星星点点地落下。据说这是思念的证明，金光越盛，思慕越深。”
　　“普特？那位美貌连俊美的太阳神托米尔都要嫉妒的人吗？他思慕谁呢？”她一想，惊讶地说：“是我们的月亮女神阿芙拉吗？”
　　“最好不要是。”小仙娥却陡然严肃地说，“没有人可以与天神反抗，何况一个小小的树神。”
　　“女神自是不能亵渎。不过我们这些小仙娥谁又不渴求与他共饮一杯呢？”

　　第四千六百三十三天，琴声断了。
　　阿芙拉竟一时无法入眠。这许多时间，她已将里拉的琴弦和那一日的他相融合。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琴声给她带走了什么，又带给她什么。
　　她只知道，他若弹指，她便喜悦。
　　她披一件外罩，便往司克湖去。

　　司克湖边，悄无人声。月辉穿越云层，在湖上隐隐闪烁。
　　一切万物，都在屏住呼吸，生怕惊了女神。
　　期盼已久的场景陡然实现，普特一时是无措的，他化为了树形。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近她。他因长久的等待而散发的金光，已经不能收敛。谅他如何隐忍，也不能阻止光华的外泄。
　　他看着阿芙拉，一点一点，被光而吸引，向他走来。
　　他枝干粗大，深深扎根几百米的土地，地表绵延几十米。顺着指引，阿芙拉已经踏上了他的身躯。
　　脚下不平的路，叫她走的缓慢。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主心。枝叶向两侧展开，如一幅打开的画卷，终将秘密显现出来。而他，也不露声色的将粗根拢起，只留给阿芙拉一个方向。
　　近了，走近了。
　　随着她的每一步，普特抬高底根，将阿芙拉送上粗壮的横枝上。
　　阿芙拉坐在上面。
　　空气凉凉的，穿透她薄如蝉翼的长纱。身边夹杂着新鲜的叶与雨水的清香。闭上眼睛，总能听到黄鹂的你追我赶，叶片的沙沙作响，哦，还有星光破碎般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许是普特的私心，他将她环抱，将金叶递到她面前。
　　没有人，或说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抗拒金叶的美丽。
　　果不其然，阿芙拉的手伸向它，不多用力就拿下了。她摆弄了两下，将它轻轻别在发间，看得出很是喜欢。
　　普特却因这样的小小举动，伸展枝叶，将阿芙拉环得更紧。那是他的欣喜。

　　第二天，月桂一族的少女们都心碎地发现普特身上的金叶不见了。是谁偷去了吗？那么一定就要将歹人抓住。
　　而“丢失”金叶的普特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一晚一晚，金光更盛。

　　花园里静悄悄的。丰收女神涅绪克坐在高耸的白玉尖亭里，看着在溪边整理头发的阿芙拉。
　　阿芙拉跪在小溪旁，对着清澈的溪流俯下身子，左右侧了侧头。真是百看不厌。
　　“阿芙拉，这叶子可真美。”涅绪克持着一杯露水，撑着头看着她。
　　阿芙拉看看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有摘下它了。
　　“是的，我也觉得很美。之前去司克湖旁，我发现在一棵月桂上。感觉冥冥之中它在吸引着我。”阿芙拉又摇头笑笑，“哦不，应该是美丽的事物，当然吸引着众生。”
　　涅绪克端着酒盏，愣在了那里，“你......是真的不知道月桂一族的传说？”

　　阿芙拉将金叶放在怀里，顺着那一晚的记忆，踏进树林寻找那一晚的那棵树。
　　普特见她来，欣喜不已。一如那日，他化为树形，默不作声，将阿芙拉送上肩膀。
　　“是你吧，出来吧！我来归还您贵重的金叶！”阿芙拉坐在枝干上却不安极了，一被送上就立刻下来。
　　阿芙拉见没人回应，便向另一个方向寻找。
　　普特见阿芙拉即将走远，心中一慌，还来不及解释什么，立刻化为人形，来挽留她。
　　“我的女神，阿芙拉。”他拦在她面前，面对她单膝跪下，低头臣拜。金色柔软的发丝垂在胸口，眼皮低垂。
　　他低着的眉眼看她缓步走近，然后停下。他知道，她是要他抬起头来。
　　面容是惊艳的。沉迷，沉沦，都不足以形容他带来的感受。连众神都佩服的绝颜哥哥托米尔的容貌，阿芙拉想，原来不过是没见到他。
　　他的瘦削，他的深目，这样的面庞，代表了所有生命的极致灵性与力量。
　　阿芙拉把金叶从怀里拿出来，递给他。“我并不知道它的重要意义，一时的玩性，愿你不计。”
　　普特看着她，突然站起来。男性体魄的健壮与俊美一览无余。
　　“它属于你。”普特从怀里拿出叶环，轻轻地戴在她的头上。精致的纹理，闪耀的光泽，娇嫩的叶片，仿佛诉说着生命的永不败落。“我的女神，请收下我卑微的礼物，让凡叶也见识你的荣光。”
　　阿芙拉看着他墨绿的眼瞳，如他叶环上的叶，充满生命和质真。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拾起她的右手，轻轻一吻，放在自己的胸口。

　　愿我的里拉，已经载着我溢出的思念，飞向您那里
　　愿它，在一个个夜晚，已经为你铸就一个个美梦
　　过去的，都已化为泡影
　　美音，已经指点着未来
　　哦我的阿芙拉
　　让我斗胆唤您美丽的名字
　　让我卷起小舌，全心全意为您歌颂
　　思念的描述是苍白的
　　爱的甘果啊，早就结生

　　阿芙拉闭着眼睛，等着普特将金叶嵌上叶环，来使它完整。
　　周身似被温暖的水包裹着，阿芙拉睁开眼。自头顶而下的金光，藏匿在她的长发间，耳后，衣裙里，让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光芒。
　　一棵月桂，终于找到了他的爱人。
　　他后退几步，单膝跪下。单手放在胸前，低头，全心臣服，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