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恩将仇报一直很行》朗白

6、一道送命题

　　在众人吃宴的石厅深处，是一条十多米长的岩道，岩道尽头有一汪漆黑的活泉，泉池上方的峭壁上生长着一棵擎天大树，就是传说中的洞仙树。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这番奇绝之景，不由得啧啧称奇，很快便忘了先前的不快。

　　“君庄主，您家里竟一直藏着这等宝贝，怎也不喊大伙儿出来开开眼界呢？”

　　“快瞧！那树上挂着三只黄果子，是不是吃了就能羽化登仙？”

　　“有果无花，有水无阳，奇树奇树啊。”

　　“……”

　　君家人听得众人议论，啼笑皆非。这时，代庄主君长鸣总算站了出来，朗笑道：“各位，各位，非是我们君家小气，而是这神仙果生长在此地，实在难以采摘。”

　　说罢，鸿院聂管家走出来，面无表情的往活泉里扔了一大块生肉。

　　那生肉一落水，便立即剧烈的翻腾——水下一瞬间钻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利齿，将那生肉来回啃食，血腥气刹那间弥漫四周。待众人反应过来，那一大块生肉竟已消失殆尽——被水下利齿啃咬的一丝也不剩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

　　“糜鲳，是这山泉中独有的肉鱼。”君长鸣微微叹息，无不遗憾道：“如众位所见，上树取果并不凶险，凶险的乃是这池中鱼，若稍有不慎沾到水面，纵然神功通天，也避免不了尸骨无存的下场。因此神仙果虽奇，君家人却从不染指，只瞧着便罢，万一这神仙果只是普通的果子，为这以身犯险岂不不值当？”

　　这番话有理有据，众人的议论渐渐平息，也就不再为难。

　　君长鸣默默松口气，就在众人打算离开时，人群里再次传出异音：“方才玉掌门亲口说——君庄主准备了神仙果给江神医赔罪，怎么，搞半天只瞧了一眼就要走吗？”

　　又是君渊。

　　君渊往前摇了摇轮椅，分众而出，目光如鹰似隼，叫人不寒而栗。

　　“外人不识糜鲳便罢，若君家人也拿此做借口推脱，未免贻笑大方。区区几颗崖壁上的野果，有何取不得？只不过老庄主么，年事已高，身手不再；二少爷代理庄事，身份贵重，也伤不得；至于我，更是废人一个，腿脚不便，所以——就烦请君晚小少爷，为宾客们去摘下那神仙果吧？”

　　此话一处，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君晚，唯独君家人瞬间变了脸色。

　　蹲在人群外的十三忍不住嘀咕，“哇哦，这三少爷居然把出风头的好事儿拱手让出，以德报怨啊……”

　　“你懂什么！”一旁的鸿院聂管家忍不住低喝，“小少爷他畏水！”

　　十三瞅了瞅僵硬在原地的君晚，又瞧了瞧阴笑不绝的君渊，好奇的坐直了身子。

　　另一头，君长鸣刹那间出现在君渊面前，攥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君渊却丝毫不以为意，哂笑着拍掉对方的手，挑衅满满：“今日江湖豪杰在座，既见神仙树，哪能不见神仙果，只会显得我们君家人小气。大伙儿意下如何？不如就请我们的君小少爷为大伙儿露一手功夫吧！”

　　外人不晓得这些内情，纷纷鼓掌起哄，叫君晚摘下那神仙果给众人开开眼界。

　　君晚知道，当自己拿出药笺的谎言时，君渊便不会放过他，只是不想报复来得如此之快，转眼就到。

　　眼下江湖豪杰都在，君万仇和君长鸣就是再担忧，也不好当面回护于他，恰是两难境地。

　　君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冲众人笑道：“既是如此，君晚便承让了。”

　　人群自动给君晚让出一条路，盯着他神色各异。好奇的，欣赏的，傲慢的，轻蔑的，这位尚未在武林中留下传说的年轻的踏雪山庄小少爷，只是往那里一站，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猜议。

　　君晚束起如云般的乌发，脱去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素色劲衣，身段完美柔韧。君长鸣还想劝阻，君晚却足下轻点，整个人如一条雪线跃上了泉池。

　　泉池的峭壁极陡，君晚第一脚落下后，手心一扬，一条银锁闪电般探出，牢牢卡住岩缝。待重心稳住，君晚再次点壁上跃，整个人轻若飘鸿，借着柔韧到极致的身形在几乎垂直的峭壁上行走如飞。

　　——雪字诀。

　　踏雪山庄第一人、君晚的大伯君以连，曾在酆都斗星台武林大会上拔得天下第一之名，他所用的武功，正是踏雪山庄的祖传神功：飞鸿踏雪。

　　飞鸿踏雪分为飞、鸿、踏、雪四字诀，四诀各有所长，且互不相通。后继者君万仇生有四个儿子，恰好分别修习这四字诀，其中小儿子君晚所习的便是雪字一诀。

　　雪字诀讲究身法轻盈，流畅舒展，一招一式皆是优柔美感。修习雪字诀者，往往轻功超凡绝伦，身法快捷难觅，适合轻兵、短兵，拙于力道而胜于灵活。

　　在场之人各个习武，各个都会轻功，却无一人能像君晚这般垂直上壁，翩然矫逸。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在场无论素不相识的武林人，还是日夜相处的山庄众人，无论庄主君万仇还是奴仆丑十三，无一不被峭壁上每一次精彩绝伦的起落所吸引，目露赞叹。

　　君渊环顾四周，捕捉到众人眼中痴迷的情态，不由暗暗切齿。

　　不一会儿，君晚就深入到茂密的树叶间。这洞仙树瞧起来枝繁叶茂，枝干却脆弱的很，君晚不敢多做停留，微一使力从峭壁上凌空跃起，银锁链如灵蛇蜿蜒，闪电般抓取三枚果子。下落时，君晚再次借壁发力，整个人硬生生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雪白劲瘦的手臂划过丛丛翠叶，宛如一朵在峭壁间怒放的牡丹。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君晚瞄到了一物，顿时血液凝结——只见面前正对的树杈上，不知何时盘着一条小臂粗的大蛇！

　　那蛇的身上套着一圈圈金色的光环，盘绕在树杈上整装待攻，近在咫尺的距离，立瞳雪亮，一口便可咬穿他的脖颈！

　　一瞬间的惊骇，让君晚的动作有了一瞬的慌乱，原本行云流水的轻功忽得裂开缝隙。不过君晚很快压下狂乱的心跳，银锁就着重力长长一荡，有惊无险的落下峭壁。

　　等到君晚落到地面，迎接他的是众人如雷般的掌声，君万仇欣慰的捋了捋胡须，与玉溪子连连称赞，反观君晚却面色发白，后心全部湿透。

　　君晚勉强笑了笑，将三枚果子亲手交给江神医，然后就借口换衣，在众人注视下匆匆逃离了原地。

　　一出石厅，守在门口的人就站了起来，是十三。十三见到他，吆喝着笑嘻嘻道：“精彩啊小少爷，不是我说，刚才您那一身俊功夫放到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话到一半，十三才察觉到君晚的异样，“小少爷，你怎么了？”

　　君晚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抓起十三面前的酒缸，看也不看的一饮而尽。

　　“哎那是我的……”十三眼睁睁看着小少爷把自己的剩酒喝得一滴也不剩，表情伤感极了。

　　“走。”

　　喝完酒，君晚带着十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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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渐沉的时候，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沫溅在石头上又落下，叫醒沉睡的人。

　　君晚睁开眼，尚未看清楚事物，便先嗅到一股湿浓的水汽。

　　下雨了。

　　君晚的手腕搭上额头，任由细密的雨声环绕着自己，却不想起身。不知过了多久，十三的丑脸从视野上方探了进来。

　　“小少爷，醒了就回去吧？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这是哪……”

　　十三嘿嘿一笑，指了指头顶漆黑的岩洞。“这是洞府春山底下的一个岩洞，又是溪水又是雨水，可潮的很。”

　　“……我怎么会在这儿？”

　　“忘了吗？是你带我来的。”十三一屁股坐下，拎来一只空酒缸给他看。“你从宴会出来，二话不说一口气闷了半缸酒，说要带我回庄，结果走到这儿就不走了，直接醉倒过去，可把我吓了一跳。”

　　君晚望着漆黑的洞顶，喃喃道：“是吗？吓了你一跳。”

　　“可不，我还以为小少爷出什么事儿了呢，吓得一步也不敢走开。”

　　“你为什么不走？依你的性格，一定会不管不顾离开的。”

　　十三摸了摸下巴，眯起眼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他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走了之。

　　君晚微微转头，注视了一会儿十三，道：“你不走，是想杀我吗？”

　　这话来得莫名，十三好笑道：“小少爷是我的主子，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杀小少爷？”

　　“是吗，你不想杀我啊……”君晚的手腕搭上眼皮，不再去看。“那是谁想杀我。”

　　洞仙树上的毒蛇，是精心埋伏的陷阱。在他轻功摘果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被毒蛇偷袭，即便毒蛇偷袭不死，他也会方寸大乱的摔下峭壁，落入满是糜鲳的泉池。若是别人就算了，唯独畏水的他，不会再有半分活路。

　　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想让他死，以至于杀机环环相扣，不留半分余地。

　　能进入洞府春设局的人，能知晓洞仙树和神仙果的人，能怂恿他去摘果的人……君晚不愿再往下想，因为答案呼之欲出，所以才心寒彻骨。

　　“给我酒。”

　　十三苦了苦脸，“小少爷，这光秃秃的岩洞里我打哪弄酒去？还不如回庄去，庄里有酒随便你喝。”

　　“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喝。”君晚拿袖子蒙住脸，闹起少爷脾气，水米不进的发号施令。

　　“小少爷，你这就是故意的了。”

　　“我就是故意，我要喝酒，给我拿酒。”

　　“嘿呀这事儿我真的办不来，要不我给你喊喊十二？”

　　君晚放下袖子，“十二可以找到酒，你不可以吗？”

　　十三笑了，“这踏雪山庄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丑十三是出了名的无能，大事干不成，小事也做不了。小少爷如果想撒娇使唤人，那可找错了人。”

　　见君晚还盯着他，十三干脆拍拍屁股，一扭脸直接走掉了。

　　君晚注视着十三独自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没有半分意外，直至今日，他大抵摸到一些十三的脾性，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会引来什么。

　　很快君晚也起身，却不是回庄，而是调头再次去了洞府春。

　　这会儿时间，宴席早已结束，打扫的奴仆也都一一散去。君晚燃起一只火把，悄悄来到空无一人的洞仙树，拿出银锁链，再次攀上峭壁。

　　这一次来，他做好万全防备，柔韧的银链在峭壁上穿插固定，形成一个结实的软套。君晚小心翼翼探上树，手心压着一把锋利的碎石，很快，树杈上的金环蛇再次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