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蝶》宓瑟糖罐

1、全一册

　　楔子

　　“小曦，你怎么越来越八卦了？”绿绿燃一支烟，白了我一眼。

　　“拜托，讲讲看嘛，我觉得你的人生挺像一部小说，每一个细节都很耐人寻味。”我不依不饶的讨好着。

　　绿绿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淡紫色的烟雾在四周缭绕，似陷入冗长的回忆中。当我就要放弃追问时，她才淡淡的开口讲述着那已经远去的往事……

　　一、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不过是小说里被美化的老掉牙桥段而已。但当见到杜宇那一刻，一直以为坚持的观点崩盘了。桀傲而略带戏谑的笑容，竟在一瞬间让我晕旋。似乎玩艺术的男人生来就有冷眼傲视现实里一切的权利。

　　这个妖魅一样的男人，就这样用他擎在嘴角那抹永远不变嘲弄的笑容，紧紧的攥住了我的心。他的眼清澈而含笑，注视着我像注视着满意的猎物一般的张狂和自信。是的，他做到了，从那以后，我便跟着蒿子一遍一遍的往返在自己的城市和他的城市之间。只因蒿子的男人是他的铁哥们。

　　“慧儿，你真单纯，单纯得有点愚钝，像只单纯的猪。”他抚着我的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是吗？猪？那种肮脏又愚蠢的生物？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以至于让我有些许惊诧。不可否认，这些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很有趣，不觉得是侮辱，反而让我觉得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叫我过我的名字，而是直白又干脆的叫我――猪。

　　或许骨子里有种近似自虐的冒险精神，我爱着所有让我觉得危险的事，以及人。所以我迷恋着这个男人，以及那种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暖昧又迷乱，混杂着死亡和颠狂的危险气息。他总是微笑，那微笑却让人感觉冰冷，锥心又诱惑的冰冷。

　　痛疼，只是瞬间却像被撕裂成碎片。这是我孤注一掷和痴迷所要付出的代价。他伸手拭去我眼角的眼泪，第一次没有用他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以一种心痛而迷惘的眼神看我。或许他认为我张扬的外表下本不应该有如此纯净的灵魂以及身体。所以刚才才会给我肆无忌惮的宣泄和狂乱，毫无温柔可言。而现在他却紧紧的拥着我微颤的身体，满脸的歉意。

　　二、

　　在他眼里，我是愚钝且易碎的，所以他将我困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像只被眷养着的宠物。他总是对我说：“猪，你总是那么单纯，单纯得愚钝，如果我不守护着你，你会被现实捏碎的。”我不语，任由着他继续着他所谓的守护。似乎某种意义上我已经默许了他这种轻蔑的恩宠。

　　在他的“守护”下，我不用工作，不用担心生活，不用为生计奔波，甚至不用思考。每天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等待他下班，等待一起吃饭，等待缠绵，在无边无限的黑暗里等待睡去，等待天明，然后继续重复昨天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是惨淡而苍白的，我却不想去抗争什么。我可以拿着他给的钱随意的出入商场，随意提着大袋小袋的衣服饰品，然后再随意的把它们丢进衣柜或抽屉里封藏。或许这样才能为我被隔绝得日渐苍白的日子增加些许的色彩，即使这些色彩并不能让它更加五彩斑澜，仅是为了填补那段寂寞时的缺失。

　　血液里有某种躁动的东西在沸腾，它召唤着我，却又轻易被我压抑在心的最底层。杜宇是我的天，是我的整个世界，我甚至觉得除了他这个世界再没有属于我的东西。我让自己这样坚信着，即使事实上我只是他眷养着的宠物。

　　“我要去上海。或许会在那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他的语调平直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已定的事实，而非凡和我商量，事实上他从不需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情。他不需要女人的智慧，不需要女人的建议，他需要的只是有个人在宽旷的房间里为他守一盏昏黄的灯。

　　“嗯。”我的声音听上去或许更像是叹息。在一个男人的占有欲下，女人只是打下烙印的属附品，特别是一个优秀得目空一切的男人。

　　“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他没想到我会如此顺从的接受。突然柔了语调，像个即将远足的父亲。

　　“应该可以吧。”我只是漫不经心的应承着。

　　沉默，无止尽的沉默，只有我近似呜咽的心跳声。

　　“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太笨了，我怕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出事。”这算是妥协吗？他总是对我不放心，不放心我离开他的视线。似乎只有他才能给我隔绝现实的保护屏障。“好。”我点点头，竟然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我也是会害怕的，害怕离开这个屏障。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上海，而我，在那座陌生的城市继续着周而复始的等待。

　　三、

　　五年的时间，我以为会很漫长，原来等待可以消磨这么长的时光。他说“我们结婚吧。”平直的语调让我略感不安。一直不相信，他浪荡的灵魂竟也会渴望安定的束缚。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他竟然开始积极的筹化着一切，我们一起看房子，讨论房子的设计基调，定酒席，选婚纱，写喜贴……他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了一丝暖意。而我尽力去忽视心里越来越浓重的不安，但那丝隐忍的焦虑却让他的笑容看上去那么的虚幻。

　　父亲脸上终于有了释然的笑容，欣慰着他这个无明而执拗的女儿终于有了归宿。我让自己像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样保持着愉悦而期待的甜蜜。我是爱他的，爱到甘愿被他囚禁在小小的方寸里仍甘之如饴。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里，他兴奋的指着街边的橱窗，跟我诉说着他最近接的设计方案。我让自己像只安静的猫，微笑着安静的听他高谈阔论。依着他的手臂“宇，我爱你。”很俗套的话，却在一瞬让我感觉很甜蜜，幸福原来也会伴着不真实的甜蜜。他的手指在我的发丝上游走。“傻瓜！”

　　婚期就这样定了下来，我会在三个月后成为杜宇的妻。在他的屏障下守着他一生一世，平淡而真实的厮守。

　　杜宇的眉开始慢慢的纠结，抽烟的时候越来越深的叹气，夜里总会不安的翻身，他开始失眠。我的不安又涌了上来。似乎正有什么在啃噬他以及我。

　　四、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我相信了。这个世界没有人愿意守护一只宠物一生一世，我相信了。黑暗在我身边曼延，无边无限，并向我的心灵深处渗透。唯一的亮光来自手指间的腥红。我缩在墙角一只接一只的抽烟，然后将它们熄灭在地毯上。白色的婚纱此刻只是床上散乱的纱条，一缕缕像飘散的柳絮，美得刺眼。地上躺着他送给我的手机，机壳和电磁像分隔两地的情人，散落在不同的地方。

　　“宇，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过半个月就是我们的婚期了”

　　“猪，我暂时不回来了”

　　“很忙吗？”

　　在一大段沉默之后，他缓缓的用那一直让我迷痴的声音诉说着“我……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暂时不想结婚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我牵动着嘴角，我以为那是轻嘲，嘲笑他蹩脚的玩笑。眼里却有东西烫灼着我的眼，顺着脸滑下又是一路的冰冷。

　　“如果你愿意等我，那就等我准备好，我们再结婚。如果……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们分手吧。”当一个男人做了绝决的决定，竟然可以如此的镇定，并理直气状到没有任何歉意。

　　“宇，我爱你……所以请你去死吧。”我笑着咆哮，并将我们唯一的联系狠狠的掷向墙壁，听着它应声碎裂成几块，我竟然笑了，笑得张狂。

　　五、

　　原来他早就谋划着逃逸，原来他早已为我缴了一年的房租，原来他早已为我存了一笔够我生活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原来他早已厌倦。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不开窗，不开灯，将一室他和我的气味关在其中，害怕它就此消散。或许他只是暂时的离去，或许他会在明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那只是个恶作剧的玩笑。或许……我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欺骗着自己。

　　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没有新郎，没有婚礼，没有宴席，他的女儿遭遗弃了。父亲和我当初的反应是相同的，以为这只是个玩笑，当他明白这是个已定的事实时，表现出来的愤怒比我更甚。他说我瞎了眼，他说我活该，他把全有的愤怒都发泄在我的身上，仿佛是我遗弃了自己一样。他忘了，我才是被人像玩具一样无情丢弃的人。

　　又是继续的黑暗，我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慢慢腐烂，我仿佛能嗅到身体溃烂所散发出来的恶臭。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反复的问着自己，并没有过多的去追究他的过错，而是不停的反省。他是优秀的，优秀得让我只能仰望，他怎么可能会有错，若有错，肯定是我的错。

　　裸身站在宽大的落地镜前，我看着自己苍白的身体泛着死尸一样的白光，双颊凹陷，眼圈却黑得突兀。这是我吗？那个美丽得自负的我？什么时候变得干瘪而空洞，青春的光彩停止在他离去的脚步后。到底是他囚困了我五年，还是我自己囚困了自己。

　　六、

　　我用浓重的颜色遮盖了所有的丑陋，换了最妖娆的衣服，去楼下的面馆点了碗面。在众目的目光里把面吃得精光。然后去了最热闹的酒吧，点了一杯酒慢慢独酌。微笑的拒绝男人们的搭讪。

　　我将我们的床单、被子、拖鞋、牙刷，所有关于他的东西丢进了垃圾堆，包括对他的执恋和过去的回忆。

　　我把房子租给了一对小夫妻，然后带着所有的钱。离开了这座城市，从此我不再做任何人眷养的宠物，我是破茧的蝶，再也没有人可以囚困我，再也没有人，可以打破我灵魂深处的坚冰。

　　尾声：

　　“好了，故事到此为止。该去吃饭了吧，我饿了。”绿绿掐熄她第七只烟。

　　“琉璃易碎，无非幻梦，杜宇催殇，所谓烟花。”我看着绿绿，看着她平静的眼底，泛起的微澜。

　　“杜宇催殇，所谓烟花？杜宇催殇，所谓烟花。”绿绿叨念了几遍。然后站起身“男人都是垃圾。”她的经典名言又脱口而出。

　　“好啦，我们吃饭去，这个世界垃圾太多了，说不定哪天哪堆垃圾就把你降住了。”我摇摇头。

　　“小曦，你真庸俗。”

　　“哈哈，谢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