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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他,是南地有名的琴师,其琴技高超就连皇宫里的乐师都自愧不如。
      南地的皇帝是个音痴,还特地将他招了来做自己的老师,皇宫中的人对他无不敬重。
      他总以为这样便是他的一生,可谁料北地野心勃勃,一朝发难,竟然让南地的军队节节败退,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大军便打到了皇城。最后逼得南地的皇帝绝望的殉了国,而他,沦为北地铁蹄下的俘虏,手脚都被拷上了沉重的镣铐。
      “啧,孤还以为是什么美人,南地皇帝的眼光真差,竟专宠于你。”
      琴师是南地之人,体格比之北地瘦弱不少,他其实容貌不丑,但也只能算得上清俊,并不耀眼,唯独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漂亮得让人心惊。他分明是本着高超的琴艺博得了南地皇帝的尊重,如今却被说成以色侍君,对于男子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被迫跪在地上的他抬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北地的王,十分年轻的王,黑色的龙袍、象征权力的金冠,轻慢且孤傲。
      “谁准你抬头的?”王怒斥,甚至下令剁了他的双手。
      手对于每一个琴师而言比之性命更加重要,他慌了,但是他便是死也不愿求饶。眼看那得了命的侍卫抽了刀子向他走过来,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但始终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那王看得饶有兴致,并不打算喊停。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石阶下的琴师,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他本不愿与之为难,但这人的傲骨实在令他心生厌恶,他就是要看他害怕,看他求饶!
      侍卫将刀举了起来,琴师绝望的闭上眼睛。
      “慢着。”
      正要落下的刀倏然停滞,持刀的侍卫自然听得出说话的这人是谁,只是此人深受王的信任,要说是心腹也不为过,顿时有些为难。
      果不其然,王似乎并不生气。
      “你要违背孤的命令?”
      “臣不敢。”那人面上一派的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怕获罪,“只是臣听闻此人琴技高超,若是砍了他的手岂不是太可惜?”
      琴师睁眼看去,只见说话之人一副侍卫长模样,英朗不凡。
      王似乎回转了心意,他命人取来一把琴,“孤给你机会,若你真的琴音如传闻那般高超,孤便恕你无罪。”
      那侍卫将琴放到他面前,还俯下身来为他解开了手脚上沉重的枷锁,在两人的身体将要错开的一瞬间,他听到侍卫长低沉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说:“若是不想死便学聪明些。”
      琴师诧异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提点自己,却换来他淡然一笑。
      那一天,曼妙的琴声回响在这亡国的宫殿上空,久久不停歇。
      那一天,他从南地皇帝的琴师变成了北地的王的琴师。
      那一天,他遇到了王的侍卫长。

      这北地的王宫比之南地更宏伟奢华,走在这座偌大的宫殿中,他渺小得就像是一只蝼蚁。
      从前他也住在皇宫中,但那都是如何过来的呢,如今到北地不过才短短的一个月,他都快要忘了。
      这里的王并不是什么喜爱韵律之人,所以只是偶尔无趣的时候会差了人将他招过去为之抚琴。
      王说,他要听着这亡国之音时刻提醒自己。
      琴师只是默默的低头抚琴,充耳不闻。他知道侍卫长总是站在王的身旁,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人面上轻蔑的笑意。
      那样的笑,让他无来由的难受。
      今日,王的身旁没有侍卫长的身影,琴师与往常一般抚完一曲,王便兴致缺缺的对他摆了摆手,琴师站起身来默默退了出去。
      不料他刚刚走出殿外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如今你的琴音中只剩下躯壳。”
      他诧异的回过头去,只见侍卫长正倚在门边注视着他,面上笑意凉薄。
      琴师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桐木琴,猛然背过身去,走得头也不回。
      侍卫长依旧靠在那处,把他毫不掩饰的狼狈收在眼中。

      夜幕下,北地的皇宫冷冷清清,愈加显得鬼气森森,不若南地,宫闱中无论何时何处都能听到舞乐之声。
      也许就如同北地的王所说,他们因此亡国。
      琴师仰望着夜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皎月,突然开始怀念起那个到处欢歌笑语的南地。
      那人说他的琴音只剩空壳,他又何尝不是呢。
      琴师用指尖在琴弦上拨出一串音调,然后逐个串连,一曲琴音自他指下潺潺流出,似追忆,似怀恋。
      他一闭上双眼,仿佛就能看得繁花似锦的南地,男子儒雅有礼,女子娇美似花,歌舞升平,处处和乐。
      那琴音如此动情,甚至引得偶然路过的某人止了脚步。
      只听琴音突然一顿,琴师十指急弹,乐风跟着猛然一转,这些就都变了。北地的铁蹄下一切都被践踏摧残殆尽,最终化作夜夜梦魇,挣不开逃不去。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他的泪自紧闭的眼中溢了出来,滴落在桐木琴上,染成一片。
      他恨!
      他恨!
      他的手重重的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琴师平静许久才睁开双眼,却不经意的看到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他猝然一惊。
      “谁!”
      “是我。”那人答得理所当然。
      声音如此熟悉,虽然那人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出来相见,但琴师知道,那人正是侍卫长。
      自此之后,只要他在夜深人静之时弹奏起桐木琴,就会有一个人安静的伫立在他的窗边,但从不现身相见,只是默默的听完,然后悄然离开。
      久而久之,这样的相处方式便成了一种习惯,说不清是他的,还是他的。
      他依旧偶尔被王招至殿中抚琴,只是每当他的目光不经意转过王的身边时,总会看到那人面上淡泊的笑意,恍若初见之时。

      九月的秋风把宫闱里的花吹落了一地,北地的王骑上他的汗血宝马开始了他的秋猎之行。
      琴师倚在楼边,看着护卫的队伍浩浩荡荡,却不知哪一个是他。
      听闻王的秋猎一去数月,据说东至才会返程。
      北地的风如此寒凉,来自南地的他不意外的染了风寒,他开始想念南地的温暖。
      这风寒持续了半个月。
      琴师的病情反反复复,直至卧病不起,他想,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再见那人一面。
      迷糊中,他听到有人说:“来,吃下去。”
      他顺从的张开嘴,有什么东西被送了进来,软糯绵香,散发着暖人心扉的温度。
      ——是粥。
      琴师艰难的睁开眼,只见侍卫长的脸近在咫尺,让他分不清是真是幻。
      那人见他醒来,温和一笑,“吃吧,睡醒了病就好了。”那声音醇厚得如同冬日里的温酒,让他安心的睡了过去。
      琴师的梦断断续续,将醒未醒,他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正在弹奏那把桐木琴,曲调悦耳却陌生,不似南地的温婉,听在耳中,更像是一捧烈酒。
      他的梦突然就醒了,转头看去,只见一人正背对他盘坐着,专心的弹着手中那把桐木琴。
      虽然那人没有转过身来,但是他知道,那是侍卫长。
      侍卫长说,他本是跟着王去狩猎的,但是半途有事又折了回来,待办完公事想起来听他弹琴,却发现他已经卧病不起,倒是阴差阳错的又救了他一命。
      琴师突然笑起来,本是想着再见他一面,却又为他所救,这人世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更令他惊讶的是,侍卫长竟也精通音律。那日,他们相谈甚欢。
      琴师的病日渐好转,每当他深夜抚琴之时,依旧可以看见窗外有个人影在默默的听他弹,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王的狩猎仍未结束,琴师有了更多的属于自己时间,他开始尝试着将南地的曲调与北地的曲调融合在一起,奇妙的是这两种曲调竟似相互渴望一般,如此和谐。
      琴师专心的弹奏起未完成的那半阙新曲,偶然抬眸看去,只见窗外那个人影挽指成影,仿似一只飞舞的蝶,自窗框上一路飞过他抚琴的指尖,飞上他的眉宇。
      明明只是灯下的影子,他却觉得像是那人真实的抚摸一般,一阵心悸。
      北地的风越来越冷,王的归期越来越近。

      这夜的天空不见皎月,厚厚的乌云似乎昭示着风雨欲来。
      听着更声敲过三更,琴师如往常一般用指尖拨出第一声调。
      他想,或许那人今夜不会来。
      他垂下眸来默默弹奏,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打在窗台上“滴答”作响。
      琴声潺潺和着雨声,这样的深秋时节,这样的夜让人觉得愈加的冷。
      他抬起眼来望向窗外,突然猛的一惊,甚至连指尖都忘了落下,琴音就那样戛然而止。
      “你……”
      那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伫立在窗边。
      琴师“嚯”的站起身,冲了出去。就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夹带着雨水的风吹在他单薄的衣物上,异常的冷。
      他看见那人一袭蓑衣伫立在窗边,早已湿透。
      “你疯了!”
      他一把将那人拉进房中,脱去他已然湿透的蓑衣。他听见灯芯的火焰在“噼啪”跳动,他能感觉那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令人无措。
      那人温热的手心贴上他的皮肤,风从未关牢的窗户外吹了进来,他的身体猛然一颤,案上的孤灯猝然熄了。一时间,整个屋子漆黑一片。
      黑暗中,夜愈加的冷。不知是谁先拥抱了谁,琴师只记得他们纠缠在一起,那人的皮肤灼热得令他颤栗,他分不清是谁温暖了谁,是谁更渴望谁。他们就像是两条搁浅的鱼,互相渴望着对方的呼吸,那人的唇舌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今年,北地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的早,王的车驾提前返程,琴师在房中备了一件蓑衣。

      北地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琴师垂下眼默默的抚着手中的桐木琴,王喝着暖好的温酒,难得静下心来闭目聆听。
      今日那人不在殿中,他突然没了兴致。
      “你在想谁?”王说。
      琴师手下划出一个颤音,摇了摇头。
      王玩味的眯起眼,半晌,他突然自榻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他身前。
      “你在想谁?”
      琴师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王突然俯下身将他抱起。
      “王!你醉了。”琴师抗拒着,但北地崇尚武力,王自小习武,又岂是他能挣的开的。
      王将不安分的他压在榻上吻着。琴师心底一阵发凉,愈加拼命挣扎,混乱中已是衣衫凌乱。
      “这是什么?”王的动作突然停止,眼中蓄满狂怒。
      琴师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敞露的胸膛处点点红痕清晰可见,是那夜……
      他慌张的拢起衣衫。
      王揪起他的长发,怒意更甚:“是谁?”
      琴师任由他揪着自己的发,只觉得头皮都被揪得生痛,但他还是紧咬着唇不发一言,最后竟是将双眼闭上,一副不惧死的模样。
      王简直要气疯了,若是平日里他定要将人斩了,但是唯独面对此人一切似乎都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就如同当日破城之时,他明知此人是南地皇帝的老师,但不仅留他一命,还不远千里将他带回北地。他不禁开始怀疑此人是否是妖邪。
      王的怒气无处发泄,最后竟挥手将榻上的酒樽尽数打翻。
      那杯盏碎成一片,顿时酒香四溢。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
      琴师猛然一震,“王自然敢。”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侍卫长匆匆走了进来,见到那人无恙才缓了神色。
      他刚刚办完事回宫,却有宫人慌忙赶来告知:王勃然大怒。如今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心下明白了()八()九分。
      侍卫长跪在地上抱拳道:“臣自小与王一同长大,从未求过王什么事,唯独求王放过此人。”
      王的心思何等敏锐,他怒道:“是你。”
      侍卫长的视线扫过琴师慌乱的脸,他抬眼望向他的王,不需多问:“是我。”
      “好!好!好!”王突然大笑起来:“你与孤一同长大,孤将你当兄弟看待,如今你却背着孤与此等鄙贱之人……你还求孤!”
      侍卫长知道王已是怒极,只道:“求王成全。”
      王止了笑意,“孤可以放过他。”他说:“南地琴师生性()淫()贱,惑乱宫闱,孤念其琴艺高超不可多得,从此将其逐回南地,此生不可踏入北地半步,若违者,处车裂之刑。”

      转眼冬至来临,北地处处一派和乐的景象,琴师手中抱着那把桐木琴,一步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厚厚的靴袜仍抵不住彻骨的冷意。
      今日一别,只怕与那人从此后会无期。
      他转头回望王宫,高耸的城墙阻绝了他的视线,那座冰冷的皇宫,那间温暖的小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一阵熟悉的琴音兀然响起,琴师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正坐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弹奏着手中的琴,那曲调正是他未能完成的那半阙新曲。
      风雪中,那琴音就像是谁低沉的呜咽,令他不忍再听。
      琴师伫立半晌,终于一头钻进早已等待多时的马车中,只听车夫吆喝一声,那马儿立时向前一路奔跑,不一会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雪地上只剩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弹琴之人这才止了琴音,抬起头望向已经被白雪模糊的天际。
      ——他终于自由了……

      月光常常常常照故里,
      我是放回池中的鱼,
      想着你喂给我那勺热粥,
      这回忆就完结在那里,
      这年月依然悄悄过去。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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