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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夜凉如水,微风潺潺,书桌上的书页被风吹动得自己了翻篇,叶无名缓缓睁开眼,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桌,好像那张书桌背后的无数个夜里,叶玄羽坐在那翻动那些书籍,从十一岁起,一直至今,几乎每一个夜,叶无名都坐在他面前,一人冷若冰霜,一人热情如火。
      如人生剪影一般,叶无名瞬间将这一切看了个通透。
      所谓的欺负,挑逗,玩笑,到最后无非是一句我喜欢你。
      而所谓人生至苦,所谓求不得,到最后无非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远处脚步声缓缓走来,叶玄羽一身白衣灰纱,面容冰冷,犹如多少个日月年轮之前,那个踏着干枯树枝匆匆走来的人。
      轻轻坐于床前,端着药汤的勺喂到嘴边,一阵药气和着墨香缠绕滋生,叶无名抬手抓住那人手腕,用干涩嘶哑的声音道:
      “叶玄羽,我喜欢你。”
      第一次,叶无名分明看到那人的眼里有了一丝颤动,水光粼粼,雾气朦胧。
      忍不住手上发力,忍住身上的伤痛,从牙缝中又挤出一句:“叶玄羽,我喜欢你,你可愿应我?”奋力撑起身来,用干涩的嘴轻轻去碰那人的唇。
      第一次,冷若冰霜的道士微微颤抖,粉色温润的唇微张,呼吸零乱,轻轻吸入一口气。
      然而,只一瞬,眼神中氤氲的水气尽散,那个冷脸冷面的道士又回来了,只淡淡的道了一声“别闹了,喝药”。
      多少个日日夜夜,曾经多少句或真或假的:我喜欢你,都得不到回应。然而今天的叶无名已经不是曾经的叶无名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求何物,所求何人。
      叶无名眉头紧皱,猛地起身,翻手将他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跳下床来,向眼前这人步步逼近。
      叶无名声音暗哑,将叶玄羽逼至墙边,眼睛里似有重重火焰:“叶玄羽,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九年了,这九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我喜欢你,你是听不到,还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到,还是装听不懂?”一把紧紧的抓起叶玄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叶玄羽,我喜欢你,你若不信,我把这心抛开于你看看!”手指不小心钩到衣角,露出胸口鲜血淋漓的伤痕,这伤痕的背后,是一条长至小腹的疤痕。
      他戾气太重,只有潜行修道才是正法。
      他是殷墟的大劫,不能救啊。
      师父和师叔的话一瞬间涌上叶玄羽的脑中,仿佛十年前那个躺在白玉法坛上的少年不曾来过。
      叶无名将叶玄羽逼入墙角,瞪上叶无名深情款款的眼神,叶玄羽冷静的轻声道:
      “叶无名,我是你师父”
      “师父又怎样?”嗤笑一声,狠狠的抓住对方的手用近乎哽咽的声音说“只要你应我,你让我留在殷墟也好,下山降妖也罢,匡扶叶氏也好,救世济民也罢,我都随你去!你若要为人,我与你为人,你若要成仙,我便随你成仙”充满血丝的眼望进一双金色的眼眸,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叶玄羽,我喜欢你……”
      有些话多了太多次便成了真,说到说服了自己,却没有说服对方。
      然而叶玄羽始终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叶玄羽,轻轻眨眼,随即扬起眉一字一句的说道“叶无名,我是你,师父”将最后两个字狠狠地咬下去,决绝且狠厉。
      “我从没把你当我师父!”叶无名双眼通红,突然抓起叶玄羽另一只手腕按在墙上,却不小心碰到了桌案上一叠厚厚的书卷。
      一本本书籍狼狈的散落在地上,零散的纸张在空中如蝴蝶一般飞舞飘散,叶玄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叶无名感觉到,握着的手腕突然猛地要挣脱,仿佛不为人知的秘密将被公之于众。
      随手拿起一张,这纸上用工整利落的正楷端端正正的写着无数个“正”字,一张一张,一页一页,每一张都写满“正”字,仿佛九年来岁月的所有积淀都沉浸在这一张张的纸上,有些已经卷翘发黄。
      往日种种依稀涌上心头,从那个自屋顶跳窗而入的夏夜开始,这个人的每一句或玩笑,或深情,或甜蜜,或俏皮,或伤心,或愤怒的:叶玄羽,我喜欢你……都被勾勒为一笔,写出无数个“正”字,然后随岁月,伴随着硕大书桌上青花白瓷瓶里早已干透脆弱的枯枝一起,安静的躺在书房的角落,四下无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出来,轻轻抚摸这些笔迹,仿佛可以看到那人一边钩起的嘴角,嗅到那日隐隐而来的枇杷香,恍如昨日。
      满眼血丝的抬头,正对上冷言冷语的道长坚定罡正的眼神,叶无名眼眶通红,水气朦胧,眯着眼睛问道:“叶玄羽……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布满水气的的眼神只一瞬,手中的手腕猛的挣脱,叶玄羽整顿衣冠,脸上从容不迫,刚才的慌张与动情都一晃而散,缓缓说道:
      “叶无名,我是你师父。”
      天罡正气的仙门名士,匡扶叶氏的道家弟子,执掌殷墟的傲雪风骨,那个不知冷暖的道长又回来了,叶玄羽提起衣角,淡淡的说:“我去拿药”随即便转身离开。
      冰冷的夜,如雪般寒霜的月,刺骨的寒风,一盏忽明忽灭的灯,叶无名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书房,望着一地的“正”字,心如万般刀剑千刀万剐,忍不住要张开嘴呼吸,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
      叶玄羽啊叶玄羽,神鬼亦有心,你的心呢?
      那一日在柳门坟地,江家女儿低声倾诉:我知他是鬼,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我便甘愿。
      盈盈环绕,久不能散。

      叶玄羽再也没来过书房,叶缘和叶无之轮换着给叶无名换药。叶无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往日里再痛也不皱眉头的人整日紧锁眉宇,往日里最喜欢插科打诨的人却突然惜字如金起来。
      叶无之无意间说与叶玄羽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道长却缓缓皱上了眉,连一句冷漠的“哦”都没有说出口,张开嘴即是一声叹息。

      秋风卷着落叶掉落在殷墟洁白光滑的白玉地面上,郁郁葱葱的山峦也变得金黄一片,殷墟仙宫孤傲而独立的耸入山峦之间,是人间遥不可及的仙境。
      叶无之端着药碗推开书房的门,在叶无名伤临近痊愈的时候,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他终于还是下了山,不用打赢他的师傅,不用学会启棺,也不用翻越据说里面的人出不去的那道凌霄门,因为叶无名知道,挡住他的从来都不是要打赢那仙风道骨的师傅,从来都不是要潜心学习的启棺,更不是那道平淡无奇的凌霄门。
      高高在上的殷墟未曾因为叶无名的离开而改变什么,叶玄羽还同往日一样,早课,晚课,打坐,入定,辟谷,教授心法身法,步法剑力。他还是那个冷面冷语,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还是那个穿着一丝不苟的仙门名士。
      只是从没有人注意到,叶玄羽白衣外层的灰纱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用浅灰色的线缝制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针脚都平坦整洁。
      秋夜寒凉,点着微弱的油灯,油尽灯枯,再缓缓点上,犹如殷墟山上平淡无奇的日子一般,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忽而听见房顶上传来零零散散的瓦片声,叶玄羽心里微颤,匆忙放下手里的书想起身看一看,却被几声猫叫又生生退了回去。
      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个九年都一心想要下山的人,终于有一天随了自己的心愿还会在回来吗?指尖徘徊在无数个正字的纸张上,摩挲于最后一个残缺没有写完的正字,端正利落的每一个字却停在了最后未写完的那一笔,大概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补完了。
      叶玄羽从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有终日不得安眠的时候,殷墟少了那个混世魔王本该更加清静,他却十分不习惯这种清静。因为再也没有人偷玉华池的锦鲤烤着吃,再也没有人在打坐入定的时候发出偷笑声,再也没有夜半时分书房屋顶的瓦片声,再也没有吵着要听故事而撒泼打诨的人,再也没有那句冷凉如水的夜晚,紧紧握着他手腕深情的说:叶玄羽,我喜欢你……

      殷墟入了冬,漫山遍野的白雪将本就隐藏颇深的白色仙居完全覆盖,隐世的仙居显的更加孤独寂寥,长廊中偶尔奚落传来的脚步声仿佛可以划破天际。叶无藏端着一壶冒着白气的茶盅朝叶玄羽的书房走去。
      轻轻叩响木门,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推门而入,叶玄羽呆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树上零散站立的几只鸟,眼神空洞涣散。
      “师父,茶来了”轻轻唤一声,叶玄羽仿佛回神一般收起刚才的眼神,树上的鸟也相继飞走,拍落下的雪随风飘散。
      “嗯”
      “今日大雪,还上课吗?”叶无藏轻声问。
      “不用了”打开茶盖,抿一口茶,叶玄羽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亭亭而立的叶无藏,想当年他也不过七八岁便入了殷墟,几年光影他已经是青年模样。
      “叶缘最近的功课如何?”叶玄羽突然问起叶缘,叶无藏略有些惊讶的回道:
      “平平”
      “你最近功课如何?”
      叶无藏恭敬的低下头,谦逊的说道“尚可”
      叶玄羽点点头,殷墟众弟子中,叶无藏的各项功课向来最佳,又为人谦逊,叶玄羽很早就说过颇看好这位弟子做殷墟执掌,但他心中有惑,是因为叶缘。
      “你是我的大弟子,我望有朝一日,你能执掌殷墟”
      忽然得到赞誉,叶无藏将头又底下几分:“师父谬赞”
      “叶无名走了”叶玄羽淡淡的说“叶缘心不在山上,终究有一日也是要走的”
      叶无藏眉心微皱,没有回话。
      将手中的茶盅盖轻磕边缘,发出瓷碗摩擦的声响叶玄羽缓缓说道:“若你希望有朝一日能执掌殷墟,人间种种,都需要抛下”
      “弟子知道”
      “我不想你逼迫自己,但师傅希望你能明白,毕生所求,是为何物”
      这话叶玄羽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生来是殷墟的弟子,九岁便执掌殷墟,一头洁白如雪的银发便是他注定成仙的标致,天赐的仙风道骨,抛不下的责任,生生捆入骨髓的枷锁,注定无缘的七情六欲,他叶玄羽一生所求,只能是这冰冷孤傲的白色仙居。
      “今日不必上课了,外面下雪了,你们去打雪仗吧”
      叶无藏以为自己听错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殷墟从来没有打过雪仗,没有堆过一个雪人,如广寒宫一般整洁孤寂的殷墟仙居和自己的师傅一样不近人情。但今日光亮温暖的阳光似可以暖化殷墟仙居房顶的雪,也照亮了眼前从来无情的叶玄羽。

      直到冬天渐去,春意来临的时候,叶缘下山了,叶玄羽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只因为她说,毕生所求,不在殷墟。
      “你如何想”叶玄羽曾经问过叶无藏,紧握双手的叶无藏将头埋的很深,沉默良久,还是缓缓道出“弟子愿执掌殷墟”。
      人之所向,众生百态各不相同,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叶玄羽点点头,看着身前的挺立的男子,不由的想起,曾经那人也是这般年纪,一身黑衣,顽劣不堪,却对于自己所求,从为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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