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为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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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和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韦庄《菩萨蛮》
三月的西湖，烟雨朦胧。
刚刚下过一场缠绵的雨，小风还带着湿意，轻轻拂过苍翠的柳梢，吹动湖畔簇簇的荷花，送来一阵梦似的香气。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带着一个又一个小水洼，西湖却像天晴时一样游人如织，驾着木质小船的船夫也忙着解开缆绳，摇着橹招呼客人。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根竹竿高高地挑起，上面挂着一大块破破烂烂的布幡，这里一个洞那里一块灰，也不知他的主人多久没有整理过它了，用毛笔上书几个大字：“正宗算命，童叟无欺”。幡下摆着一套旧桌椅和一只青花瓷茶盏，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轻的女性，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晃动着那只茶盏，干枯的茶叶在温水中渐渐舒展。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映出眼前花枝招展的身影：“算命么？”
……
城管们近来心情很不好。
且不说杭州城内越来越严重的胡乱摆摊现象，光是西湖景区一地，就集中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无证经营人员，拖着布袋推着小车向游客兜售廉价小商品，远远第一见到城管就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在三月这个旅游旺季，这种情况越发普遍，城管队一经出现，西湖边的小摊主们立刻作鸟兽状散。当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时，一边的某个摊位却依旧人声鼎沸，观者如堵。城管队抱着抓小鱼不如抓大鱼的心态，从人墙中挤出一个头来，大喊一声城管执法。
人墙立刻分作两边，同志们定睛看去，只见那破桌子后坐着一位面容俊美的青年道长，身上套着一件毫无花饰的白色道袍，明显不太合身，过于宽大的袖子完全遮住了他的双手，领子松松垮垮，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锁骨。裤子却显得太短，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
道长唇红齿白，眉目浅淡，隐隐透出一股出尘脱俗的灵气，仿佛万丈天山上缓缓飘落的雪，美好而疏离，让人怀疑他下一秒便要随风而逝。更奇特的是，他面貌年轻，长及腰间的发却雪白，眉心印着一点朱砂般的红莲，琥珀色的眸子犹如醇厚的酒浆，此时正垂首在一张黄纸上写着什么，面前坐着一个活泼的女孩，犹自嬉笑着。
“呀，道长！道长还俗么？可怜我芳龄二十八，还没有男朋友呢。道长你也不必算了，我看我的姻缘就在此地了，道长不考虑一下？”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群一阵哄笑。那道长却恍若未闻，两指夹起写好的符纸递到女孩面前：“小姐命中的姻缘虽好，却在远处。拿上我这张符纸，可助你早遇姻缘。”
“哈哈，道长可别骗我。小女子虽然家在东北，但若道长这符不灵，我迟早要杀回来，叫道长以身相赔！”女孩笑着接过符纸，撂下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回头看见一身制服的城管们，愣了愣，凑到道长身边道：“哎，道长，有人来找你麻烦了耶。”
道长没有回话。城管队长严肃地咳了一声，走到桌前：“这位先生，这里是西湖景区，无证不得随意摆摊，还请您离开。”
“我知道。”道长淡淡地抬头，“算命么？”
“什么？”
“看来你并不想算命。”道长点了点头，转向周围一脸迷茫的其他人，“还有要算命的人么，上来吧。”
城管队长粗黑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小摊主了：“先生，您要知道，在杭州从事算命活动需办理相关手续，请出示您的手续证明。”
“我没有手续证明。”
“那……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我没有身份证。”
队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度牒呢？”
道长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无比：“什么是度牒？”稍微顿了顿，“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词。也是像身份证一样的东西么？”
队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既然您什么都没有，那么十分抱歉，我们怀疑您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无论如何，西湖景区禁止无证摆摊，城管队必须将您的违规物品没收，请您原谅。”大手一挥，城管队员蜂拥而上，就要搬走现场的东西。
“哎，你们这么猴急干什么呀！”那女孩急得挽住了道长的手臂，“道长！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你肯定都有的对吧？你快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吧！”
道长神色不变：“那些东西我确实没有。不过，”眼中浮现一点微不可见的光芒，“没关系。”
城管队员扯下竹竿上的布幡，道长半闭了眼睛，低声道：“一。”
城管队员搬走他面前的桌子：“二。”
城管队员抓住他坐的椅子，道长睁开了眼睛：“三。”
可怜的小队员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小臂，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东西的轮廓，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悬空，眼中的世界天翻地覆，整个人像麻袋一样彭地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事实上所有围观的群众也都没有看清，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在回过神来时，包括五大三粗的队长在内的六名城管队员全部倒地，布幡依旧挂在竹竿上 ,破桌子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仙风道骨的道长淡淡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半闭着眼喝茶。
东北女孩呆呆地低头，只见他脚上竟然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不仅嘴角一抽。
围观群众呆呆地张大了嘴，看看地上的六个大男人，再看看身形修长和“孔武有力”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的道长，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同一个念头：
仙姿道长怎么就喜欢跟人肉搏呢！
“你……”城管队长捂着后脑勺撑起身体，诧异地望着那白衣白发的道长。他虽然只是个城管，但一向喜好搏击、散打等功夫，就是对抗个把劫匪也不在话下，不想在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道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回想起他刚才快得就像一道光，人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不仅冷汗连连。
这还是正常人所能拥有的速度吗！
“你……你竟敢殴打执法人员……”
道长缓缓地把茶盏放回桌上，眨了眨眼：“还有人要算命么？”
众人无言以对，几个被打倒的城管磕磕绊绊地站起来，揉着自己被打倒的地方，却没有伤到要害。一个年轻的愤愤地挥舞着拳头正要往前冲去，被队长一把拉住。队长深深地看了道长一眼，带着城管队迅速撤离了现场。
围观群众如梦初醒，“轰”地一声全散了。
白衣道长面容平静地坐在原地，望着风中摇摆的翠绿荷叶。
湿润的风吹在人脸上，仿佛一根羽毛落入水面。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去，轻唤一声：“道长。”
“嗯？”
“道长，要不你还是走吧……”
“不，我就在这里。”
“可是，你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耶。你不累吗？不要回家休息吗？你家在哪里，离这里很远吗？”
道长默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悄然泛起一丝涟漪，仿佛莲花盛开的样子。良久，淡漠的嗓音才在风中徐徐散开：
“是啊，也许很远吧。”
……
“队长！那个算命的道士也太欺负人了！竟敢殴打执法人员，真是目无法纪，还有没有天理了！哎呦好疼！队长你别这么大力……”城管局内，那个年轻的城管队员呲牙咧嘴地叫着，队长缓缓收回拍在他肩上的大手。偏偏那人还不依不饶，好奇地问道：“话说队长，那个道士的出手速度也太快了，我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倒地上了。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会是什么少林寺武当山出来的吧。”
“小陈哪，少林寺是和尚呆的地方。” 队长一声叹息，“还有，我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我知道，他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了。”
“啥？”被称作小陈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队长，咱们可是城管啊！哪个无证经营的小摊主见了咱们不得绕道走。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算命道士，咱怎么就管……”
“小陈！”队长脸色一沉，良久，才缓声道：“小陈哪，我在这杭州城里干城管，已经快三十年了，见过的正常事不少，可见过的邪门事，也不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们这样的人理解不了，也管不了的。别说是我们，就是武警来了，恐怕也无能为力啊。”
小陈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队长推着往办公室门外走去：“行啦，你还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你的伤不算啥，回家抹点活络油就没事了，明天别忘了照常来上班。”
直到办公室的门“啪”一声关闭，队长独自立在办公桌前，竖着耳朵听得附近已没有人声后，才缓缓拨打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电话号码。
“喂，安管局么……”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有为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