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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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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的花园不大,但精巧,因尚书夫人爱听戏,特意做了小小的戏园子。与戏园子一墙之隔的院角有个地窖,用来贮藏蔬果,也是因尚书夫人来自南边,对蔬果要求颇细,尚书家的地窖做的格外大。现已入秋,但时不时天气炎热,郑书明想着地窖并没去过,那里凉爽,去看看也好。
正经过地窖门口的假山,忽觉得背后被按一下。他回头,却不见人,正疑惑,头顶扑簌扑簌落下灰来,盖的他满头,他疑心是假山石头不稳,忙跑出来。
太阳照出一个人影在地上,步摇晃动,是个女人。他回头向上看,那女子像是逃跑一般,转身就往山下走,地窖门上的石头松动,她没探清路,一脚踩空,跌落下来。
幸而他会些功夫,好歹接住她,正要仔细瞧那女子的脸,一低头,自己头上的土灰全落怀中女子脸上,因忙把她放下。
他忍不住去帮她擦脸上的灰土。“肤若凝脂”,碰到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自觉不该动手去碰,连忙止住,作揖道:“得罪得罪。”
女子嗔到:“不要再装什么潘安,柳下惠,你跟那花魁娘子的事,我早就是知道了。”
郑书明一时不解,那女子脸上的灰被他胡乱一擦,弄的面目全非,气鼓鼓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好笑起来。
看他面带笑意,她更气了,说:“我问你,我姐姐贵为尚书千金,又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还去招惹其他女子,惹的姐姐面上无光不说,辜负她的深情,又该当何罪?”
“姐姐?”郑书明重复一下,“你姐姐是淑仪?”
“自然,不然你还有几个妻子?”她反问。
“那你是?”
“我是文玉,你今日记住,以后你若欺负姐姐,我可不轻饶你。”文玉也不等他回答,转身走开。
郑书明被她这“侠肝义胆”的行为弄的哭笑不得。他虽然新近有小凤娇在侧,但并不是处处拈花惹草的人,探花及第前,身边也是莺环燕绕,一众痴情美人,他都不为所动,友人直说他无情,铁心肝,及第前,只有小琬一人,来京多年,也只垂青过小凤娇。
回房路上,远远望见丫鬟冲他笑,想着自己灰头土脸,肯定好笑。
回房揽镜自照,却看并没有什么土灰,或许经过刚刚一折腾,土灰都掉了,梳洗一下,更衣时候有纸条掉落下来。
上面画的俨然是个王八,他这才明白丫鬟笑的原因,这肯定是文玉贴他后背的,进地窖那背后的一按,估计就是了,想到文玉满脸的土灰,整自己也没有整到,他倒不觉地笑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文玉要来教训他,想来因着他对小凤娇的情谊,文玉并不认得小凤娇,她只为着给姐姐出气,却不知道小凤娇的美和好。他自认不是拈花惹草的人,虽然在京城待久了,对待情,比先前宽泛些,但确是真心实意。
小凤娇的美是雅俗共赏的。她穿的普普通通走在集市上,年长的乡下老太太也会多和她说话,抓着她的手赞叹看她生的这样好。
与文友出游,平日对女色毫不动心的人,见到她也会多看几眼,更不用说平日流连花街柳巷的老手。
也有人在他背后沾沾自喜,自称是他的同靴兄弟。小凤娇听到过几次,她只仿佛没听到,但她手心里的汗告诉他,她很介意。
郑书明倒是坦然,雅士风流,何况他只此一人,何况尚书大人也未就此讲过什么。
如今他等着尚书大人给自己保荐,以后得了实缺,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清闲。成了婚,他也会收心,眼下这难得的清闲,他也难得放纵心神。
今年倒也奇怪,皇帝总是不公示对举子们的安排。听尚书大人谈论此事,说皇帝去通州出游去了。通州,倒是他故乡。
小凤娇待他的真心,郑书明知道,也看在眼里。而小凤娇自己却觉得奇怪,公子王孙她从前也遇到不少,但她总是可以全身而退。
这次她真的沦陷了,她为他洗衣,为他准备洗澡水,她擦拭他坐过的地方,都会觉得是好的。
去小凤娇那里次数多了,郑书明倒是越发觉得不妥。他虽是探花,但没有实缺,风月楼人多人杂,有人知道他身份,反而偏要找他晦气,一是想显摆自己身份,不把探花看在眼里,一是小凤娇着实引了一群狂徒追随,看小凤娇倾心自己,那些人便吃起飞醋。
这原是更显出小凤娇对他的倾心,但为了避免这些麻烦,他为她置了一间房,养了一只猫给她作伴,又请了一个管家婆子,一个小丫头子。她还是爱自己收拾,小小的园子,被它的女主人打扫的精致,角落里的木槿花开的繁茂,为它的女主人增光。
御旨终于下来,郑书明得了官,只是虚职,尚书岳父向他透露不必着急,“年纪轻轻,一鸣惊人未必是好的,”尚书如是说。
谈论起淑仪和他的婚事,因为郑书明无父无母,张尚书拟定了日子,只待新宅筑就,就完婚。
小凤娇说起他的婚事,不免惆怅起来。担心他未来的夫人容不下她,后听得说淑仪性子极好,大度和善,便稍稍安心。想来以后以礼待她,不与她争宠争势,也不会让她容不下,因此反倒期盼起他早日成婚,自己也可名正言顺搬过去。
没几日,皇帝要加收征税的消息,传遍京城,有谣言说皇帝在通州得狐女,为狐女迷惑,要专为狐女修建宫室。他不信狐女的谣言,但为一女子而加重税,他要为天下发声,因此联名几个同期的举子,上书。
递文书上去,次日便得到龙颜震怒的消息,明斥他胆敢对天子事指手画脚,进退无度。且说他书中所讲的狐女事,冒犯秦贵妃,幸贵妃未追究,皇帝只下令免官,三年不得重用,连带尚书被罚俸三月。
尚书心中有气,开始斟酌婚约之事,认为他浮躁难堪重用。经此一事,官途也渺茫。
他深知尚书的心思,后悔起自己的莽撞,又忧虑前程,恰逢有个人,说是尚书有些瓜葛,说可以帮他去走通。
他忙请了这人来,谢以银两,这人却不要。
问了半天,那人说“我不求其他,只求与小凤娇一度春宵”。
郑书明颇难堪,因说道“兄台也知道,小凤娇现在为我内人,实在此事难以答应。天下女子比她貌美者众多,我都可以给您找来”。
那人说“若不应,郑兄前途珍重”,说完便走。
郑书明和旁人打听,原来此人发迹前被小凤娇嘲弄过,等他发迹,小凤娇已随了郑书明,此人心事未了。
这透露消息的人原姓孔,名望同,和他是同期的举子,这孔兄劝他道:“郑兄,你可是要果断些。功名成败在此一举,若尚书大人悔婚,以后必将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为了避免他声张,还要特意打压你。”
与这孔望同一起的,名为陈文孟的,也说道:“正是正是,都说是婊子无情,妓女无义。纵然你舍不得她,以后你落了势,她自然也会离你而去。”
孔兄看他迟疑,因又说道:“美人者,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郑兄你招惹了这妖物,需有避祸的大丈夫之心,方能化害为利。说句难听的,那小凤娇,原也是迎来送往的,只不过跟了郑兄,才有模有样地做起夫人。即便是那苏东坡,也有把小妾送人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虽好,最后还不是拱手与人。这圣贤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郑书明道:“孔兄与陈兄说的极是。只是小凤娇待我,倒也是真心。这样待她,只怕从此也就寒了心。”
那孔望同说道:“如今你且狠了心,以后对她好些,绫罗绸缎养着,可不是比她流落烟花,要好得多。”
陈文孟看他不言语,说道:“郑兄,你原是我们这一期举子中最妥的,如今这样一味踌躇,错失良机,兄弟我着实不忍啊。”
郑书明没答言,兀自倒了许多酒,他醉的步履踉跄,仍走着回去。
他回到家,走进房,小凤娇正在床边做新衣,看到他,她便笑道:“你来了。”
他不答话,径自走到窗前,熄灭灯。
小凤娇听到他走近了,摸索着到她身边,她感到全身暖暖的,她抱着他,任由他一件一件剥落自己的衣服。
“今天他有些性急,”她想。
但她没有说话,温存的时候最怕说话,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的吻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她想要回应他,但他没有给自己机会。他匆忙的甚至没有脱掉外衣,小凤娇扯着他的袖子,凉凉的滑滑的衣袖,她盖在自己脸上,享受这一刻的喜悦。
突然她觉得有些惶恐,全身紧张起来,男人释放的声音让她恐惧起来,这不是他的气息,她扑下床,被床边的凳子绊倒,额头重重的跌落在桌角边。
睁开眼,灯亮起来,
郑书明像尊石像一样在椅子那里端坐,她的视线有点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者石像是没有表情的。
她怀疑自己刚刚做了噩梦,妈妈教过她在不同场合接人待物的技巧,一颦一笑,一转身一抬头,都有规范。
此刻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只有惊恐。
额头的血顺着她的脸滴答滴答,她没有回头,听的身后脚步声渐渐去了。
她的额头留了疤,这个疤好像把她的灵气都带走了,她没有再提及那天夜里的事情,只是她的眼睛总一副茫然的模样,也不大笑,就连背影也不似先前美了。
他做了很多事情弥补她,之前她爱看戏,他原说戏园人杂,不便带她抛头露面的,如今他隔三五日就带她去看戏。看她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不能说不悔。经此一事,小凤娇待自己的真心,也明显减了几分。虽然她依然柔顺,但真情实意的爱,他曾见过,不是如今这样子。
“纵然她减去了对自己的爱,也好好待她。”他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