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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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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三十三年冬,云中侯叶安奉旨进京。
天下起灰蒙蒙的雨来。
云中入洛阳的路途冗长而曲折。
一车数马缓缓行,随者数十人。
“起雨了?”车里伸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掌,接了雨水,散漫说话。
“安儿,您醒了?”行在前面的马上,那人回转了头,对了车厢微笑起来,雨水坠了他的发,散乱在他的额前,却丝毫不改他的安静柔和。
“恩,叔父,洛阳还有多久?”白玉的手缩回车内。雨坠在车厢之上合了他淡淡的话语,不怒而威,却分明不过是一个少年的音调。
“云中距洛阳不过八百里,快马行之一日可至。”
听见少年醒来说话的声音,随者中一人一马加速跟将上来,与车并行说话。雨水坠在那人的铠甲上,一副上阵行装,其人却不过是十六岁模样,稚气未脱,却已是英姿渐露,正是云中侯的贴身护卫王四。(起这个名字,我怕自己记不住。。。)
“王四,你又骗我。”车厢里是少年低沉的声音,伴了轻轻的咳嗽。
“安儿,好好休息,不要挂虑太多。”
叶凌云轻叹一口气,他垂下头去,身子微略前倾,揉揉额头。
“我无恙,叔父你不要担心,倒是叔父不肯留在云中,要陪我前来洛阳,实在是令小侄过意不去。”话完,内里又是低沉的咳嗽。
“老侯爷走得早,你的身子又,”叶凌云苦叹一声,“若不是这会皇上催的急,我真不愿你来!”
“洛阳,总是要去一躺的。”
“这是老侯爷的话!”王四叫起来,“好男儿当入洛阳。”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脚上一紧,跨下骏马急急地跑去队伍前来,引了叶凌云与叶安都是轻笑。
“这就是你来洛阳的理由么?安儿”叶凌云轻声说话,似乎为雨水所掩盖,那车中的少年并不曾听见,只是默然。
洛阳离宫。
少年伏在窗口,一只手悬在外面,呆呆地望向窗外花草。
雨。
雨打在娇艳的花上,粉红迷彩更是鲜艳,连绿色的叶子也因了清洗而更加亮丽,少年却是丝毫没有兴致的模样,只是怔怔出神。
“你们下去吧。”
华贵的女子,却是清淡的脸庞,看不出忧伤,却也没有笑容,只是漠然地让一众侍者退下,诺大的离宫只剩下她,与她的儿子,帝国的新皇。
步在青石地板上,冷清的离宫里满是脚步声来回传荡的萧索声响。
“然儿。”
她的声音细腻,却又如雨滴一般直坠人心。
少年的眼皮一眨,也不回话,甚至连头也不抬,眼里有温热慢慢涌上来。
“然儿。”
女人坐在他的身边,若有似无的荷花香。女人伸出手,想去抚摩少年的头,却看见他生硬的别过,分明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她心里叹息,手僵在空中,终于收回来,默默地看他,看那个人的儿子,如他一样的倔强模样。
“然儿。”
雨坠下,有沙沙的声响。
天色灰暗。
“塞外蛮族蠢蠢欲动,边关守将陈子扬拥兵自重,态度不明,你叔父经营齐地多年,早有反意,内外皆乱,你若是稍有不慎,你父王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望了他许久,眼见少年的面色渐渐平缓下来,女人一点一点地轻巧说话,音如莺啼,只是话题太过沉重,每一字都刺在少年心口,坠在他的眉头。
“云中侯叶安,虽然其心不明,毕竟乃是你父皇亲许,或许可以帮上一点,何况,”她的轻叹一气,少年的心都仿佛碎去,“何况,叶氏历代皆受皇命眷顾,论名分,论情谊,多少会有所顾忌,或可以百般制衡,暂且维持。”
说到这里,女人已经是心口滴血,她只求她与他的孩子能快乐地长大,却终于要把这天下的重担交付于他,捆住他!
“我知道。”
少年别过头,缓慢地,一个苦涩的笑容,眼皮一眨。
“然儿。然儿。”
女人摸了他的头,满是怜爱。
“母后,叶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少年忽然相问,女人不由怔,许久,她才记起自己的身份乃是当朝谢太后。
“他是你父亲的朋友,却又是你父亲的敌人,他是一个很象你父亲的人,有野心,有能力,但,但,他这个人有极大的缺点。”
“缺点?”
“是多情,他太在乎感情,这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成为云中侯,而不是皇帝。”谢太后的眼中忽然有了泪意,她伸出手去摸儿子的头,看着孩子奇怪地抬起头看她,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温暖,却说出冰冷的话语来,“所以你要记住,你是皇帝,你是赵皇柳无双的儿子柳若然,你绝对不可以有弱点!”
少年闻言垂下头,任凭母亲抚摩,只是在这样的温暖中,少年柳若然渐渐地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眶中万千泪水,都涌出来。他将头靠在女人的怀里,满面是汗,泪如泉涌,却只是呜呜地轻哼。
“哭出声来,哭得再大一点。”
女人拍拍少年的头,那黑发一如他的父亲,坚硬如乌铁般的颜色。
“哭完了,就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父亲,从不在别人面前哭,你是柳无双的儿子,你不能哭,更不能让他们看见!”
谢太后的话语严厉起来。
“恩。”
柳若然应承下来,却始终没有说,他心中的疼痛,也如他的父亲,最爱的女人,不得不放在天下面前权衡,最爱的女人,却不能护她周全,许她安宁。
洛阳繁华文明。
百年帝都风景自是锦绣雕成,而市农工商百等人群来去,争相斗奇,更是热闹非凡,天下冠绝。虽是从军多年见识繁杂,虽是书读百般,才见无双,依旧心迷思醉。
行到洛阳城门时分。
雨已经停了。
阳光明媚耀眼,洛阳大道铺陈亮丽,端是帝都风度,众人皆叹。
“我原以为皇帝会百里相迎呢。”
少年轻笑,端坐在车中,并不下来。
“侯爷,外面是护城将军林风,他是奉旨来迎接咱们的。”王四站在车驾边对了那车中的少年嘀咕,而叶凌云早已经迎上前去,与林风说个不停。
轻轻的咳嗽声响。
“雨停的这么快么?”
半响,车驾里竟然是这样的话语,似乎不相信般,他伸出白玉般的葱细手来,却只有清凉的风抚过。
“候爷,叶凌云将军请您快点下去,礼数还是要的。”
王四焦急起来,话语上却丝毫不敢怠慢。
“小四,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来洛阳?”
车驾中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说话,好像全不知,那谈兴正浓的林风与叶凌云早就偷偷地看向这边来,为这少年的行为感到唐突。
“小四,你说。”
“小的不懂侯爷的心思。”
王四低下头来。
“你不敢?”
“我。”
王四一时语塞。
“说!”
车上帘布猛地一拉开,一个瘦弱的白衣少年抓了车门傲然而出,正是云中侯叶安。突一变故着实惊了众人,叶凌云与林风忙跟将过来问话。
“安儿,怎么了?”叶凌云满眼关切。
“这位就是云中侯叶安?”
护城将军林风年约四十便封将已算是大绝朝中的年轻的了,眼见面前之人不过是十五六岁模样,一时楞了一楞。
“正是小侯。敢问大将军可有什么见教?”叶安鞠了一躬,却是不屑的傲慢。
“若是陈将军见到你,一定很开心。”林风受辱反笑,恭敬地一拜,“我皇特派小将前来迎接将军,还请将军下车,随我步行进宫。”
“步行进宫?为什么要走路去?”
叶安轻轻咳嗽,怀里摸了一块淡蓝色的绣绢,端是好看。
“安儿,别闹了,洛阳城中除了皇家禁军是不可以纵马的。”叶凌云赶忙上来打圆场,一边略带埋怨地看着叶安。
“林将军,洛阳城真有这等规矩,我还以为,”似乎是眩晕,少年叶安扶了额头,微一叹息,“我听说但凡城中一品大员,或是皇亲便可以御马城中吧?却原来,我只是一个小侯。”
“侯爷。”林风额头汗起。
“我身体不适,怕是下不了车。”话完,少年归了车厢内里,任凭林风立在外头,徒然地看向叶凌云。“叔父,你们先随林将军进去吧,留下小四陪我就行了。”
“安儿,不可任性。”叶凌云眉毛微皱,语气杂了怒意,只是车内少年全不曾听见。
“什么?”
柳若然听到林风传来的消息,一时大惊,茫然地望向他的母亲,只见她额头轻皱,愁绪微显,却是一言不发,心下颇动。
“如今,他们在哪里?”
“禁军与他们都侯在城门。”
林风跪在阶下,大气不敢出,一双眼却禁不住盯了谢太后。
“你先下去吧!”
柳若然做气说话。
林风依旧跪着,为难地看看皇帝,又看看一言不发的谢太后,“太后,皇上。”他小声说话,却似是依旧触了柳若然的痛脚。
“你先下去侯着吧。”
谢太后吩咐,林风得令缓步退出离宫。
“母后,朕该怎么办?”
少年焦急询问。
“皇帝,这是你自己的事。”
谢太后轻笑一话,再不多说什么,一人入了内堂。
忽然又下起雨来。
少年靠了车厢内壁,听见清凉的雨声,悠然做笑。
“侯爷,你这是诚心给皇帝难堪?”
“安儿,你这样未免太过放肆了!”
轻咳声响。
许久,少年叶安落寞说话。
“如果我父来洛阳,他绝不会自己走进去。”
众皆肃静。
“我父曾说,此生不入洛阳,不为好男儿。只是若是不有皇驾来接,又怎么算是入了洛阳!”
少年话音轻碎,才完毕,就听见那禁军之中发出震耳声响。
“皇上驾到。”
其声惊天,众人听闻纷纷跪将下来。那少年却依旧藏在车中,不动声色。
“这位便是叶侯么?”
柳若然华冠龙袍悠然相出,扶起跪在地上的叶凌云。“叶侯快快起来。”
“谢皇上,只是,小人乃是叶云中侯的叔父,并非叶侯。”叶凌云起了身,满带笑颜,说到“叶侯”,眼神转向车厢,内里传来少年的咳嗽声响。
“皇上亲临,小侯身体微养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分明是少年的声音。
“叶侯?”
柳若然甚是惊讶,独自漫步向前,只见一只细手有气无力地伸出,分开帘门。
“你,你就是云中侯叶安?”
“正是小人,叶安,叶会之。”
那少年一低头算是回了礼,一方淡蓝色的丝巾收进怀中。
“是你?”
柳若然依旧是一副不可相信的模样,竟然忍不住伸出手去。
“谢皇上相扶。”
柳若然猛惊,收了手,却看见那少年已然纵身下马,悠然站在他的身旁,论身高,还高高出他几分,一时怒火攻心。
“皇上亲自相迎,又念小侯身体微养,竟然亲自相扶,实在是荣幸之至。小侯不胜惶恐。”
他得意的神情,一缕发飘在额前,白衣翩然,风度毅然又引了柳若然的漠然怒火。
“云中侯奉旨前来,舟车劳顿,还请先入别馆休息,过些时日再进宫吧。”
“谢皇上,只是小侯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你。”
柳若然吐出一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请皇上许小侯洛阳城中驰马。”
叶安调笑式的神情,全不同方才的柔弱少年。
“准了。”
他冷冷说话,佛袖而去。
雨依旧。
王四从车驾里取了一把油纸伞来替叶安遮挡。
而那个唤做柳若然的少年在华盖之下,匆匆离去。